灰濛濛的霧氣充斥四方,壓抑的氣息瀰漫在每一個角落,秦凡更是感到心口莫名壓上了一塊大石。→
這又是一次截然不同的領悟方式。
秦凡開始觀察四周的情況,這裡沒有一個李尋歡在等著他,更糟糕的是可見範圍被縮小到十步之內,所能看到的唯有腳下灰白的沙土。
就算秦凡試著用精神力衝破那一層層濃霧,也只覺瞬間迷失了方向,從而導致念頭破滅。
隨即秦凡的鼻翼微微聳動,是腐爛的氣味。
這或許也是對方指引自己前進所留下的線索。
但是這種方式秦凡低垂的雙目中,混沌的漩渦一閃即逝。
順著氣味傳來的方向,他邁出了第一步,四周將其環繞的霧氣也因為他的移動發生了一些變化。
一步,兩步,三步第三十七步,秦凡看到了一具屍體。
這屍身上的血肉只殘留一小部分,且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爛,隨著一根根白骨浮現,秦凡的目光卻緩緩看向那相對來說保存完好的人頭。
「原來如此,是他啊。」
秦凡臉上的笑意依舊,只是眼底卻隱含一道冷光,面前的這個人是他所殺的第一個人。
隨著回憶的浮現,這男子的樣貌仿佛也清晰了許多,只是那面容上的血洞太過觸目驚心,特別是他的左眼窩處仿佛被人捅穿了不止一下。
那是在林舒掌控無憂山莊之後,作為一個被架空的少莊主,免不了會受到一些小人物的落井下石。
而他們最喜歡的就是看著某個投了好胎的貴公子,從雲頂摔落後,匍匐在他們的腳下。
更不用說當時的林舒招攬了一群土匪強盜,這般惡劣的作風在他們的身上體現的更加淋漓盡致。
不過這種遭遇秦凡只經歷過一次,而這個男子也是唯一一個對秦凡進行羞辱嘲諷的。
然後於第二日,秦凡就在他醉酒時,拿著他的匕首,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不知道多少個血洞。
那一年他六歲,目睹了父母身死,每天還要忍受劇痛折磨,即使有仇恨在強撐著他,他的每一天也過得萬分痛苦。
所以僅是為了測試一件事,他做出了這個看起來不聰明且瘋狂的舉動,或許他的心底未嘗不是想趁著這次尋求解脫。
即使到了現在,秦凡還清晰的記得,為了確保對方死的透透的,本就沒有多少力氣的他一下又一下將匕首用力的插入那個人的臉上。
鮮血染紅了他的眼,也將他心底升起的一絲死意助燃成熊熊烈焰,這就仿佛是死亡前——最後的狂歡。
結果秦凡成功了也失敗了,失敗的點在於,他最想死的時候卻沒有死,成功的點在於,他的測試與自己原預想的一樣。
即使秦凡殺了林舒的下屬,林舒也沒有說什麼,其實他的脾氣並不好,稍有不順心就對著那些下屬一頓鞭打。
可面對自己,秦凡卻能感覺到對方的畏懼。
不是因為秦凡表現出了什麼超出同齡人的成熟,也不存在自己六歲就覺醒了霸王色霸氣。
他畏懼的是自己姓秦,這就仿佛是刻在林舒血脈深處的敬畏。
即使自己是一個廢人,即使自己是一個六歲幼童,就因為這個姓,他見到自己時,無論怎麼掩飾都好,這絲畏意始終存在。
因此之後隨著一步步的試探,秦凡利用他的畏懼,將其推向了死亡的深淵。
而看著面前這如同馬蜂窩的面容也開始腐爛,秦凡默默俯下身將其裸露在外的十根指骨,一根一根的掰了下來。
之前在領悟【死域·虛】的時候,若沒有以草枝充當飛刀,這過程將會困難一百倍,同樣現在這指骨便是秦凡的飛刀。
隨即他再次順著氣味前進,腐爛的氣息不僅在當下,遠方的某處要更加濃郁,然而這一次只走了十八步,秦凡就看到了第二具屍體。
同樣是林舒手下的某位強盜,不過此人不是他親手所殺,更準確來說算是因他而死。
「所以接下來我所遇到的每一具屍體,他們的死亡都與我有所關聯,對嗎?」
秦凡的問話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濃濃的灰霧將四方空間塞得滿滿的,這般環境下,守著面前正在腐爛的屍體,一般人恐怕會感到愈發恐懼。
但秦凡在吐出一口濁氣後,原本積藏心中的壓抑卻一掃而空,他默默注視著前方,周遭的環境好似對他沒有造成任何影響,隨即腳步聲再次響起。
這一次不是一步,兩步,三步,而是一具,兩具,三具。
從見到第十具屍體後,秦凡已經看到一條朝向遠方由屍體拼湊的道路,這些年他親手殺的人並不多,但間接因他而死的人,已經多到讓他記不住具體數字了。
不過在認真的看向每一具屍體的面容後,秦凡又有了一個發現。
「有些我只知道名字,並不知道相貌的人,好像並未出現在這裡。
而僅是隨意的瞟了一眼,只要其相貌留於記憶的夾縫中,其他信息就算一無所知,他也存在於此地。」
說完這句話,秦凡俯下身伸出右手,像是隨意的撿起一個皮球一樣,便將一個人頭從一具屍體上硬生生的拽了下來。
「就像這個人,他左臉的這顆黑痣實在讓我有些難忘。」
秦凡神情認真的說道,雖然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隨即其手中的紫陽魔焰升騰而起,那人頭瞬間被染成了灰燼。
「這條路應該不會太長了。」
再次邁出腳步的秦凡,目光已經不放在腳下的屍體上,他平靜的看向前方隱約浮現的黑影。
那是一座由屍體壘徹的屍山,至於屍山的最上方則是一個白骨王座,這座位也是有主人的。
此人一襲黑衣,其相貌和秦凡一模一樣,但卻少了臉上常掛著的親和笑容,再加上刻意收斂的情緒,更是讓他的氣質感覺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
「你來了。」黑衣秦凡起身後,一步一步從屍體堆砌的階梯上走了下來。
而這屍山也沒有預想中的龐大,至少黑衣秦凡下山的過程只花了半柱香的時間。
秦凡臉上的笑意不減,看起來反倒是有些謙遜。
「接下來,我該怎麼做?」
「怎麼做嗎?」黑衣秦凡打了個響指,那條屍路上的屍體突然一個個起身,然後自發的走到二人的四周,接著又一個個癱倒在地。
「他們該死不是嗎?」
黑衣秦凡眼底浮現出一絲瘋狂,他並未停下腳步,因此也與秦凡的距離越來越近。
秦凡好似有些苦惱的歪過頭,然後不解道: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他們已經死了不是嗎?」
此時黑衣秦凡與秦凡的距離只有三步,只見黑衣秦凡走到了秦凡的身側,並一手攬住了他的肩膀,其嘴唇湊到秦凡的耳旁道:
「還是不夠,你為何一直壓抑自己?」
「壓抑?你是覺得真正的我,應該繼續大殺特殺?
對了,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有著和我一樣的臉!」秦凡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激動。
而黑衣秦凡輕笑一聲道:
「我有著和你一樣的面容,自然因為我就是你,是你心底一直強行壓抑的瘋狂!」
「瘋狂?」秦凡認真的搖了搖頭,「每個人都存在瘋狂的一面,可我不認為我的這一面是你這個樣子。」
黑衣秦凡嘆了口氣道:
「你還是沒有認清自己,真正的你一直想要大鬧一場,可是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羈絆,一些多此一舉的顧慮,甚至還有那些可笑至極的算計,這一切導致你選擇了忍耐!
如今的你,完全有資格給這方世界帶來一場難忘的血腥盛宴!」
秦凡沉默了許久,他看著四周的森然白骨,以及脆弱的骨頭上頂著的一個個正在腐爛的人頭道:
「這是我需要領悟武道真意的過程?」
黑衣秦凡語氣堅定道:
「是你必須領悟武道真意的過程!
《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是一門魔功!從你選擇領悟其武道真意時,應該就已經有所預想。
我是你心中的魔,卻也是真正的你,釋放我你將變得更強!
或者更應該說,你與我完全合為一體才是無敵的秦凡!」
「那麼這次的武道真意叫什麼?」秦凡突然問出了一個看似相關,實際又好像沒有意義的問題。
黑衣秦凡沉思道:「準確來說,可以叫做魔化。」
「所以,你是魔,而不是我。」
「呵呵,你忘了對阿大的勸告了嗎,從始至終就沒有魔,所謂的魔之所以叫魔,只是第一個創造它的人給他賦予了這個名字。
你也可以叫做神,叫做仙,神化,仙化什麼的,這也不過是換一個詞而已。」
「原來是這樣啊,你是這麼理解的。」
「不是我,是我們,這本就是屬於我們自己的想法!」
「哦?」秦凡歪過頭,看著近在咫尺的黑衣秦凡,嘴角微微翹起,可下一秒猛然爆發的紫陽魔焰卻向黑衣秦凡吞噬而至!
「你為什麼對我出手!」黑衣秦凡躲開了這一擊,並在一瞬間與秦凡拉開了十步距離。
秦凡認真的看向黑衣『秦凡』道:
「我很明白自己的瘋狂,所以從你說的第一句話開始,我就知道你不是我。
塑造這樣的場景,是因為你希望我將你當成我的另一面。」
秦凡突然踏出一步,只是其方向確實朝著那座屍山前進。
「看這些灰色的霧氣無一不再渲染著壓抑和沉悶,接下來那一具具或由我所殺,或因我而死的屍體,應該是你想要刻意引出我心中的不忍和愧疚。
這樣才能將我突顯為真正的善,接下來善與惡就能理所應當的合二為一,所以你一開始的打算是想冒充我的惡念,對嗎?」
黑衣『秦凡』下意識握緊了雙拳,看著還在向屍山走去的秦凡,深吸了幾口氣後,還是鬆開了手掌道:
「那我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成為你的惡念,反倒是會遭到你的厭惡!」
「不會的。」秦凡的聲音很輕,卻清晰的響於黑衣『秦凡』的耳畔,「因為你在某些方面還是很了解我的,我不會拒絕屬於自己的力量。
惡也好,魔也罷,只要是屬於我的,那我都會欣然收下。
若這次領悟的武道真意確實能激發出我潛藏的力量,想必我應該會很開心吧。
但可惜這個計劃一開始就失敗了,所以你做出了一些改變,目標也變作讓我相信你就是我心底的魔。」
黑衣『秦凡』沉默了許久,他盯著秦凡那向著山頂而去的背影,神情再也無法保持絕對的冷漠,眼底的陰霾反倒讓他看起來有些焦躁。
「像你這種人,心中絕對存在魔,所以為什麼不願相信?」
此時秦凡已經登頂,他坦然的坐在白骨王座上,右手托著下巴,淡淡的俯視山下的黑衣『秦凡』,臉上掛著的笑容溫和依舊,語氣中也多出了一些鼓勵的意思。
「你可以繼續試著說服我,讓我相信你。」
黑衣『秦凡』能夠清晰的看到對方眼底流露出的戲謔,可他還是有一絲不甘。
「我不是你心中的魔,那我又是什麼!」
秦凡收起了笑容,看向黑衣『秦凡』的目光就好似一個不自量力的小丑。
「剛才我攻擊你的時候,你所使出的招式應該是《天虛地渺大虛空步》,所以還需要我點明嗎,畢竟我可不會這門輕功,那麼這場鬧劇差不多也該結束了。」
「鬧劇?你以為只有這樣?」黑衣『秦凡』放下了心中最後的僥倖,明明是相同的臉,他此刻卻因額頭浮現的青筋,漲紅的臉色,扭曲的神情,顯得有些醜陋。
「這是你的孽,現在該到你還的時候!」
隨著黑衣『秦凡』的話音落下,四周那些白骨上浮現出一層層血肉,僅僅幾個呼吸,他們就與活生生的人毫無差別。
而那座屍山也開始搖晃,一具具屍體慢慢爬了起來,這讓秦凡的白骨王座都開始震顫,仿佛下一秒便會倒塌。
直至一個聲音響起:「剛剛的我可並非什麼都沒做。」
只見秦凡前行的路上,浮現出一朵朵紫色的火苗,隨著這火苗的壯大擴散,已經形成了一片燃燒沸騰的紫焰火海。
痛苦的慘叫聲從那些已經復活的屍體口中發出,特別是秦凡腳下的屍山,早就那妖冶的紫色所完全覆蓋。
不過隨著一道道人影從火焰中衝出,屍山的高度還是降了不少,但坐在白骨王座上的秦凡依舊可以繼續俯視著黑衣『秦凡』。
「這些已死之人存在於我的記憶深處,他們出現在這裡卻是因為你。
那麼作為這記憶真正的主人,我應該也可以做到這一點吧。」
黑衣『秦凡』發出一聲嗤笑,就在他剛準備說什麼時,一聲詩號卻打斷了他將要脫口而出的話語。
【流光似螢,黯語飛蹤,飄渺孤鴻夜獨空!天盪乾坤,地覆蒼穹,刀埋萬骨風無終!】
一道身影從秦凡的身後出現,四周濃郁的霧氣也在這一刻被一陣不知從哪兒刮來的冷風吹散。
幾個呼吸後,洶湧的狂風已經與秦凡腳下的紫陽魔海凝聚出一道道咆哮的紫色龍捲。
而那些哀嚎聲消失了,他們再一次成為了墊在白骨王座下的一塊安靜的基石。
「就像你說的不會只有這樣。」
另一聲詩號也在此刻完全擊碎了黑衣'秦凡'的自信。
【落星霜,歸夜殤,千驕似煌,月耀天光。化無吟,墮紅塵,萬相若苦,孤雨飄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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