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呂不韋說劍
秦國的故都在雍城,是老秦人最開始的地方,不是現在的咸陽,太后趙姬的太后宮也在那裡,距離咸陽並不太遠。
雍城之外,就是被當今天下稱之為「崑崙」的龍脈之山,時又被稱之為南山。
而只有項少龍知道這片連綿數萬里,將天下分隔開來雄關群山,在後世,將因為這個偉大的國家秦朝,以及那個偉大的千古一帝嬴政,被稱之為「秦嶺」。
秦王加冕,按照祖制,需要來到故都雍城。
幾代老秦王的先君祖廟,也都在這裡。
轉眼就過去了十天。
昌平君也完全平定了嫪毐的叛亂,根本沒有費什麼力氣,嫪毐的同黨,已經完全都嚇破了膽子,只是抓起來殺乾淨便是了。
而咸陽城的百官和文武,也都已經來到了雍城。
可唯獨還不見呂不韋。
他甚至都沒有隨行。
然而,這十天之內,但凡是在咸陽城內看到了那個老人展現出來的力量的人,完全都明白,今天其實單純只是那個老人要給秦王示威罷了。
口頭上交出讓秦王親政的權力。
其實,是要通過接下來在秦王加冕之後的閱軍禮儀之中,讓所有秦國大臣百姓們都看清楚,就算是他把親政的權力交給了秦王。
嬴政照樣也只是一個名義上的王。
所以,
他出不出現,其實根本無關緊要。
甚至,就是因為呂不韋連來都不來,才更落嬴政的面子。
也給秦國百官上下一種無形的暗示。
秦國無形的王,一直都是那個老人,而不是如今已經二十,甚至可以加冕親政的嬴政。
而最讓昌平君意外的是。
他竟然在今天的加冕大典之上,沒有見到秦王最大的依仗。
「那位鬼谷先生呢?如果說呂不韋是想通過閱軍來向所有人展現他手中的力量,那麼,秦王最大的依仗,為什麼今天不在?」
昌平君沉下心來思索:
「難道,呂不韋這樣厲害?甚至已經連那位謫仙人般的鬼谷子,也掌握了?」
至少有一半他猜對了。
……
也就在嬴政於咸陽之外的雍城之中,舉辦加冕之禮,準備接下來的閱軍之時。
咸陽城中。
一座望角樓上。
從這裡,可以遠遠看到咸陽以南的連綿山脈,今日有雲霧罩著那裡,雲海在山上此起彼伏。
呂不韋披著一件大氅子,雙手放在一個青銅暖爐旁邊,呵出了一口氣,似在等待著什麼人。
不久後。
「相邦大人,鬼谷先生來了。」
呂不韋抬眼看去。
只見樓下負手走上來了一個男人,身上比二十多年前更多了一些文雅的氣息,像是一個文士,眼角多出了紋,鬢邊也多出了白髮。
呂不韋沒有起身,只是烤著火,嗓音帶著一些滄桑,說道:「姜兄,多年不見,風采依舊,我卻已經是滿頭白髮了啊。」
姜太一來到了這裡。
他是在政兒準備雍城之前,收到的呂不韋的邀請。
負手上來,看了一眼遠處的南山。
再將視線放在呂不韋的身上,看著這個當年把他帶到邯鄲去,送給了他一間酒肆的老人,同時,也是將他和聶兒、政兒、莊兒這三個孩子的命運,變相連接在了一起的人。
「你確實是老了太多了。」
他坐在了呂不韋的身邊,看著火爐:
「現在是春天,也需要烤火嗎?」
「春天才是最難捱的。」
呂不韋緩緩呼出一口氣,說完了。
他終於正式看向了面前的這個男人,他眼角的皺紋微微夾了起來,帶著笑意,道:
「說起來,姜兄膽子也是真夠大的,秦王陛下以你為最大依仗,今日老夫為他準備的閱軍之禮,那裡才應該是你最需要出現的地方,伱卻只因為老夫一句話,就來赴約了,沒有跟著去雍城。」
「老夫是該把這當做是你我之間的友情呢,還是你的膽氣?」
「我們之間的確算是老朋友了。」姜太一自己掏出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說道:「但,朋友和朋友有點區別,我們倆之間,只有那間鋪子的交情,以鋪子為紐帶,你迎我去邯鄲,我送你來秦國,那之後,那紐帶就沒了,交情,也沒了,只能算是口頭上的朋友。」
「的確。」呂不韋深深一笑。
姜太一喝了一杯酒,慢悠悠的說道:「說罷,約我出來的原因?」
呂不韋看著姜太一,道:「你當真不擔心嬴政此時在雍城的情況?」
姜太一說道:「不擔心。」
呂不韋略帶花白的眉毛微微一挑,帶著笑意:「你就不怕我派去的那數萬機關大軍,趁這個機會,直接將嬴政給殺了?然後扶持一個新的贏姓宗室當王?」
姜太一看了呂不韋一眼,又喝了一杯,慢悠悠笑道:「為什麼不是你自己去當王?」
呂不韋淡淡一笑:「如今的大秦,我不當王,跟王又有什麼區別,這二十多年,大秦是在我的手裡,擁有了可以滅掉六國的力量。」
姜太沒有否認,慢慢道:「對秦國,你的功勞的確不小。」
呂不韋看了一眼雍城的方向,道:「其實老夫今天約你來的理由,也很簡單,那就是跟你這位鬼谷子論一論劍?」
「論劍?」姜太一笑了:「怎麼論?」
呂不韋問道:「姜兄可知劍是什麼?」
姜太一說道:「劍,一種兵器。」
呂不韋笑了,道:「姜兄可知道莊周?」
姜太一喝了一杯酒:「知道,道家的無上大宗師,幾可與老子並肩,老莊一脈的祖師級人物,聽說還在這個世上。」
呂不韋拿起姜太一的酒壺,也給自己倒了一杯,笑了笑說:「莊子是老夫所欽佩的人,可惜老夫搜遍百家,也未能見到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道家高人,但對於他的學問和著作,卻是了熟於心,在莊子所著的《雜篇》當中,有一篇叫做『說劍』,姜兄可曾聽過?」
姜太一看了眼呂不韋不見外的拿走自己的酒壺倒酒,笑道:「願聞其詳。」
呂不韋說道:「趙國數代之前的趙文王,喜歡劍客,尤其是劍法極好的高手,整日以劍士為伍,而不理朝政,於是趙太子便請來莊子,去勸趙文王。」
姜太一眸光閃了一下,道:「然後呢?」
呂不韋娓娓道來:「趙文王見到莊子之後,問他的劍術如何?莊子回答說:他的劍術,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敢問姜兄,莊子的劍術境界如何?」
姜太一淡笑道:「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大宗師弗如也。」
呂不韋說道:「趙文王也是如此說,他聞言大喜,贊莊子是『天下無敵之劍』。姜兄可知莊子怎麼說?」
姜太一飲酒。
呂不韋自問自答,緩緩說道:「莊子說:他身上其實有三把劍,這只是他最差的一把劍,趙文王便驚,連忙問還有什麼劍?」
姜太一靜靜等待呂不韋說完。
呂不韋則是站起了身來,看向了外面的山河大地,滄桑的聲音,也變得悠遠壯大豪邁了起來,道:
「莊子說:劍有三種!」
「天子劍!諸侯劍!庶民劍!」
「庶民劍,就是他方才所說的十步殺一人之劍,庶民之劍,意氣之爭,臉紅耳赤,一怒之下拔劍而斗,上斬頸領,下決肝肺,與鬥雞無異,斗死之後,一了百了,毫無意義。」
「諸侯劍,則全然不同,此劍以知勇士為鋒,以清廉士為鍔,以賢良士為脊,以忠聖士為鐔,以豪傑士為夾,此劍一用,如雷霆之震,四封之內,無不賓服而聽從於君。」
說到這裡。
呂不韋頓了一頓:
「但這還不是最上乘的劍!」
姜太一安靜傾聽。
呂不韋斜睨了姜太一一眼,忽而激昂:「最上乘的劍,是天子之劍,以燕谿、石城為鋒,齊岱為鍔,晉魏為脊,周宋為鐔,韓魏為鋏,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常山,制以五行。開以陰陽,持以春夏,行以秋冬。」
「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
「是為……」
「天子之劍!」
他一口氣說完了。
再看向了姜太一,道:「姜兄,可知這番話是什麼意思?」
姜太一淡笑一聲,道:「就差沒有直接說政兒就是那趙文王,我就是那下乘劍士了。」
呂不韋淡淡道:「難道不是嗎?我知姜兄有通天之力,但那又如何,莊子之能,亦是天人之力,也不過是一人一力,姜兄你終究只是一個人,力量再強,再高,也不可能助秦國一統天下。」
「但老夫身上的劍就不同了,老夫籠絡人才,老夫搜羅百家,老夫為秦國修建水利,修建道路,老夫重用七國門客,重用公輸家,才有了如今可以讓秦軍戰力陡增百倍的霸道機關,那是足足上萬頭不知生死疲倦的機關造物啊。」
「只有這些東西,才能讓秦王成為天子之劍!」
「而不是姜兄你身上的那把!」
呂不韋越說越激動,他幾乎湊到了姜太一的面前,鬍子橫飛,大聲道:
「你的實力再高,力量再強,頂多也只能像是一個刺客一樣,去行刺君王,而七國的王,是殺不完的,只有老夫,才可以助秦國以天子之劍,將他們的國也滅掉!!」
「老夫這都是為了秦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