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湘子從來都不是薄情寡義之人。

  相反，他這個平日裡總是吊兒郎當，對修行沒有太深執念，一心就想跟何仙姑修成正果，懟天懟地懟空氣的傢伙，在八仙中重情重義卻是首屈一指。

  他一直生活在愧疚之中。

  從他一劍捅在呂洞賓的致命處，看著騰蛇封印的破碎，億萬妖魔湧出的那一瞬間，他就心如死灰。

  沒有人知道當時的他內心到底有多麼絕望。

  在被羈押天牢時，哪怕是半點反抗都沒有，他很清楚自己就算是被處死都是罪有應得。

  收押期間，他又得知了呂洞賓仙隕的消息。

  呂洞賓對他恩重如山，可是卻由於他的關係，讓這個待他如親兄弟，亦師亦友的同僚仙隕。

  他內心都是崩潰的！

  他都想過在天牢中一了百了，以此謝罪。可是他又覺得，就這樣死了反而是有些太便宜他了。

  這份罪孽應該是由他去承擔，不管是怎樣的未來他都該去承受。

  自裁？

  他根本就沒有這個資格。

  看著虛擬屏幕上韓湘子發來的這兩句簡短的消息，趙信心中也儘是黯然嘆息。

  他又能有什麼好說的？

  事已至此，此時就算是將韓湘子罵的狗血淋頭，依舊是無濟於事，發生的事情無法挽回，未來的局面也不可撼動。

  韓湘子也是成年人，他應該懂得自省。

  趙信：知道就好。

  趙信：何仙姑應該在你那裡吧，這段時間他為了周轉你的事情遭了不少罪，你也別太頹廢了，省的何仙姑為你憂心。

  又收到消息的韓湘子，下意識的愣住。

  他其實不敢面對何仙姑。

  在他意識清醒後，腦海中也浮現出了不少曾經受騰蛇影響的記憶。他，竟然掐了何仙姑的脖子。

  明明他發誓要對何仙姑一生珍愛。

  可是……

  最重要的是，何仙姑並沒有為了那件事而責怪他，依舊如往日那般關懷備至。

  韓湘子：好。

  沉吟片刻，韓湘子實在是不敢再這種類似的話題上多做糾纏，就主動換了個話題敲擊著屏幕回復。

  韓湘子：仙尊，我聽仙姑說，明媚她出了些意外？

  韓湘子：現在怎麼樣？

  韓湘子：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麼，如果有請您一定要說，我……我也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無極仙尊：你出獄了？

  要說幫忙的話，也唯有出獄才能夠進行走動，趙信會這樣想倒是也不奇怪。就是，他也深知玉帝當時的決定，免了韓湘子的死罪，卻也沒說他可以恢復自由，這才有了趙信這般詢問。

  看到屏幕上的消息，韓湘子放在屏幕上的手指僵住。

  他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自己所處的牢房，一種深深的無力和挫敗感湧上心頭，手指在屏幕上輕敲。

  韓湘子：沒。

  轉瞬間，韓湘子的眼中又縈繞著渴望和哀求，低著頭雙手在屏幕上敲擊。

  韓湘子：就算我還在天牢，我覺得我依舊還是能做一些事情的。仙尊，我求求你，讓我做點事情吧，真的……

  韓湘子：不管怎麼說，我也還是個仙人，我總有些用武之地吧。

  韓湘子：仙尊，給我點事情做吧。

  韓湘子：別讓我再犯了錯之後連彌補都做不了，就讓我一直在這天牢裡面枯坐，我……我真的要瘋了。

  韓湘子的消息一條接著一條，從開始的錯愕到最後趙信都感覺到了震驚。

  多卑微啊！

  難以想像，韓湘子竟然會用如此卑微的話語來祈求。曾經的他，是多麼的意氣風發，仙域之中誰能讓他低頭。

  趙信大概能夠理解他的心情。

  他想贖罪！

  他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事，去救贖曾經犯下滔天大罪的自己。

  趙信也很想找到些事讓他做，去改善一下他的心情。可現在的他依舊還待在天牢，也沒什麼事情是他能做的。

  突然間，趙信心中靈光一閃，瞥了一眼前面的魔女。

  趙信：你會魔語麼？

  韓湘子：魔語？

  趙信：就是地窟魔族的語言，我現在急需學習魔族的語言，如果你能教我的話，那就真是幫了大忙了。

  韓湘子：我……稍微會一點點。

  韓湘子：但是如果仙尊您是要精修的話，我曾經得到過一本古籍，語言文學百科全書，這本書您應該用的上。

  沃去！

  還真是試試有驚喜。

  韓湘子這喜歡收集古籍的特性，這時候倒是派上了大用場啊。

  書！

  來自仙域，那麼應該就會像仙域其他的書籍那樣，翻開後文字內容自動編排到腦海，再由大腦消化吸收。

  對趙信來說也更為便捷。

  趙信：有魔族語音？

  韓湘子：當然。

  韓湘子：這本書中容納了幾乎所有種族的語言，包括一些偏僻地區族群的地方方言，魔族語言肯定也是有的。

  百科全書。

  說明就算是其他族群，比如說鳥語、獸語，或者是更為另類的語言他都能夠聽的明白。

  賺大了！

  趙信心中狂喜，在虛擬屏幕上回復。

  趙信：發給我。

  韓湘子：現在不在我這裡，在我曾經住處的藏書室。

  趙信：……

  藏書室？

  八仙鎮都已經淪陷了，韓湘子的藏書室肯定也早就沒了，那他說的《語言文學百科全書》多半也要遺失。

  收到趙信省略號的韓湘子，也跟著心頭恍然。

  對呀！

  八仙鎮已經不在了，八仙府也成了魔族屬地。

  「清夫，怎麼了？」

  一聲溫暖飽含著關心的低語聲傳入韓湘子的耳畔。

  聽到這聲音的韓湘子心都跟著一顫，他太清楚這是何仙姑的聲音。

  緩緩抬頭。

  此時，何仙姑正雙手按著牢房的大門的能量屏障，向來衣著舉止都很是體面的她，現在根本毫無形象可言。雖然像是有特意梳理卻枯黃的長髮，看上去很乾淨卻還是有著許多褶皺的衣袍，可見在來的時候她還是有刻意的打扮過，但有些細節還是藏不住的。

  貝齒咬著嘴唇她布滿血絲的雙眼，足以證明她這段時間到底有多疲憊。

  然而，就在看到韓湘子目光投向牢門的剎那，眼中儘是疲態的何仙姑還是在第一時間用著滿懷關心的聲音開口。

  「清夫？」

  這種毫不作假的關心讓韓湘子胸口驟然一痛，心中對之前的所作所為也更為自責。

  「清夫，你到底怎麼了，你說話呀！」何仙姑急的不行，韓湘子皺著眉頭沉默了半晌低聲道，「仙姑，我的書……還在麼？」

  「在！」

  何仙姑用力點頭。

  「你的書在八仙鎮徹底淪陷前，我都給你收好了，全都放在咱們新家的書柜上，就連擺放的位置都沒有變，就跟你以前的藏書室一樣。」

  咚！

  韓湘子的心房好似遭到了重錘，心中的酸楚如潮湧而至。

  他到底何德何能啊！

  他強忍著心中的酸楚，不敢再去多看何仙姑一眼，垂下頭看著屏幕長吐著氣給趙信發去回復。

  韓湘子：仙尊，我的書都還在。

  韓湘子：仙姑她在八仙鎮淪陷前就將我的書都收好了，放在新家的藏書室里。您需要的那本書，肯定也還在。

  不知為何，收到這條消息的趙信竟都有些鼻酸。

  何仙姑。

  還真是痴情到了極致的女人啊。

  頂著妖魔入侵，即將淪陷的壓力，還顧忌到了韓湘子的書，這樣的女人，真的值得一個韓湘子傾盡所有的去愛她。

  趙信：那就拜託仙姑回去取一下吧。

  韓湘子：好。

  趙信：讓仙姑別再折騰了，就讓她直接發給我就好，我等她的消息。

  韓湘子：好。

  趙信：老韓，對仙姑好點，別再讓仙姑為你落淚了。你如果辜負她，就算是我，也絕對不會放過你的，知道麼？

  坐在天牢中的韓湘子，收到趙信的這條消息也不由得握緊雙拳。

  韓湘子：好！

  韓湘子：一定！

  其實，在他心裡更覺得自己根本就配不上何仙姑這樣的女人。他韓湘子何德何能，長相不突出，實力不突出，本事沒多大，倒是有不少窮酸書生的臭脾氣，他真的愧對何仙姑對她的痴情。

  他不配！

  「清夫，你還好麼？」感覺到韓湘子又消沉了下去，何仙姑滿臉擔憂的輕喚著韓湘子的名字。

  垂著頭的韓湘子，深深的吐了口氣緩緩抬頭眼中露出笑容。

  「沒……」

  「清夫，你真的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你也不是故意的，你是受到了騰蛇的影響，他可是魔祖啊，哪怕是三清六御都要小心對待龐然大物。我們這些小仙，不是他的對手的。」何仙姑緊張的寬慰著，她真的很害怕韓湘子做傻事。

  受騰蛇影響？

  腦海中，不由得韓湘子又回想起他對何仙姑動粗的畫面。

  他無法原諒自己對何仙姑動粗，哪怕當時的他是受到騰蛇影響。縱使如此，他也不該對何仙姑動粗。

  他對何仙姑的感情，應該是純粹到不會受到任何事情動搖。

  如果是仙姑……

  她受騰蛇影響，也絕對不可能對他韓湘子動粗，更不可能對呂洞賓下殺手。歸根結底，還是他自己的問題。

  騰蛇影響，絕非他作惡的理由。

  他知道，

  何仙姑是想要開解他。

  他的情緒太萎靡，仙姑怕他會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

  看著何仙姑眼中的擔憂，韓湘子就心中隱隱作痛。仙尊說的沒錯，不管怎麼樣他也不該再讓何仙姑替他憂心。

  想到這裡，韓湘子眼眸中噙著笑容看著何仙姑。

  「放心吧仙姑，我很好。我會好好活著的，哪怕是為了贖罪我也絕對會好好的活著。之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我知道你想開解我，我心裡都有數的。我可以跟你保證，我一定會積極陽光的活下去，請你相信我，好麼？」

  「我……」

  何仙姑蠕動著嘴唇未能做聲，韓湘子也微微一笑開口道。

  「有件事需要拜託你。」

  「你說。」

  何仙姑認真的點頭。

  「仙尊需要一本書籍，書籍的名字為《語言文學百科全書》，這本書就在我藏書室藍色的書櫃第三排，你回去找一下，儘快將這本書交到仙尊的手上。」韓湘子說道。

  何仙姑默默的將話記住，重重點頭。

  「我這就把書取來。」

  「不不不，書……你直接轉交給仙尊就好了。」韓湘子搖頭道，「仙姑，你等下也不要來了。這段時間你辛苦了，好好留在府上休息吧。」

  「不，我沒關係的。」何仙姑用力的搖頭。

  殊不知，何仙姑越是如此，韓湘子內心的歉意就更盛。他深深的嘆了口氣，緩步走到牢門前，手放在牢門前的結界屏障上。

  何仙姑也趕忙將手挪了過去，兩個人隔著這道屏障就好像是在十指緊扣。

  「仙姑，我由仙尊之恩，被赦免了死罪，我就一定會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生命。」韓湘子認真道，「來日方長，未來你還有很多的時間可以來見我，沒有必要急於一時。你現在憔悴的樣子，我看到真的很心疼。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得精神恢復了再來也可以啊。你覺得這樣，好麼？」

  牢門屏障前的何仙姑蠕動著嘴唇許久，輕輕點了點頭。

  「那……你也要好好休息。」

  「我會的。」韓湘子笑著點頭，何仙姑又深深看了韓湘子數眼轉身，就在她轉身的剎那，韓湘子突然伸手將她喊住，「等等……」

  「怎麼了，清夫？」

  不管是何時，何仙姑都是那柔情似水的神態。

  「嗯……」韓湘子看著何仙姑的臉沉默了許久，手也極為不安的反覆握拳，到最後才長吐了口氣道，「替我跟鐵拐李、鍾離權他們道個歉。」

  「他們其實沒怪你。」

  何仙姑聽後眼眸中露出笑容，從口袋中取出手機點亮屏幕，在最上面的幾條消息赫然是八仙的其他仙人給她發的。

  內容上，也全都是讓何仙姑好好開韓湘子的消息。

  「你看，這些都是他們給我發的。」

  「這……」韓湘子不禁怔住，何仙姑也眉眼溫柔的露出笑容，「可能在最開始的時候他們是很氣不過，但現在早就都已經消氣了。這回的事是很嚴重，可是咱們還是八仙啊，咱們還是個集體不是麼？他們把你刪了吧，你嘗試著加一下他們，應該會通過的，頂多就是不知道一開始跟你說什麼，等一段時間就好了。你留在這也要好好休息，你的歉意我也會替你轉達給他們的。」

  「仙姑！」

  就在何仙姑又要離開時，韓湘子又開口大喊，都即將走到拐角處的何仙姑笑吟吟的停下腳步輕聲道。

  「仙尊還著急用書，我得趕快回去了，你要照顧好自己呀！」

  話音落下，何仙姑就笑吟吟的歪了下頭，微微抬眉，給韓湘子留下個燦爛的笑還有絕美的背影。待到她的背影從韓湘子的眼前消失，天牢中才緩緩傳來一句柔和的低語。

  「我不需要你跟我道歉，我只要……你能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