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自殺

  第85章 自殺

  上午,晉陽城,太原郡守府內。

  本應悠閒吹著四月暖風的眾人卻一個個都神情緊張,來來往往,一副亂鬨鬨的景象。

  「什麼?!

  王功曹自殺了?」

  剛剛來到這裡的王柔,與臧郡守寒暄過後一問,就得到了這令人驚愕的消息。

  「王將軍節哀,臧某實在抱歉.」

  郡守如此說的原因自然是因為這位功曹是王柔的族弟,他們同是晉陽王氏的一員,且還是其族內頗有影響力的角色。

  這便是後漢政治的又一項常態了。

  眾所周知,後漢以來,世家的影響力逐漸壯大,深入地方。

  而深感皇權難行的帝王便逐步加強限制,最終出台了一項名為「三互法」的法案。

  該法不但重申了前漢武帝時,地方官員任命應迴避本地籍貫的要求。

  更是進一步加強限制,甚至婚姻之家及三州人士不得對相監臨,即三州人士有婚姻者,則其家人不得交互為官。

  如甲州人在乙州為官,同時乙州人在丙州為官,則丙州人不但不能到乙州為官,也不能到甲州為官;三州婚姻之家也是如此。

  其法就是為了杜絕地方官員徇私舞弊,與地方豪強勾結,放任其做大的目的。

  但時間會侵蝕一切,任何成文之法都有空子。

  郡守和刺史府的屬官們便在此列,他們不但不需迴避,甚至為了治理地方的方便,形成了必用本地人才的成例。

  而這位王功曹,便是郡守府諸曹之長,群吏進退賞罰皆由其定奪的大人物。

  如此角色,又是本地望族,他為何要自殺而死呢?

  那就要說回到昨日晚間了。

  當時剛剛隨張遼回城的蘇曜,完全不顧時間場合,拽著張遼一同去郡守府交差。

  於是可憐的臧郡守依然拖著病體,叫來了諸位曹掾屬吏,深夜加班。

  唯有王功曹行色匆匆的藉故離開,返回府邸。

  「雲泉寨完了,你是怎麼搞的?!」

  王功曹怒斥門客王發。

  是的,這又是個姓王的,同樣是晉陽王氏一員,但他卻只是旁脈支系,憑本事在王功曹手下吃飯,專與各路三教九流之輩打交道。

  「這,這怎麼會?不是只有兩百人嗎」

  王發嚇了一跳,趕緊問

  「姜…那個婦家賊首現在如何?」

  王功曹一甩袖子

  「還惦記你那心肝寶貝呢?

  死了!

  人頭還是那雁門張文遠親自交到老子手上的。」

  「這,不應該啊,他們不是說有一千多號人嗎?怎地就被兩百官軍剿了?還能被破寨?」

  「你問我?!」

  「這…屬下不敢……」

  王發一時間憋屈,難受,憤怒,各種負面情緒湧上來,但最後更多的還是痛惜。

  那麼妙的可人,比晉陽的名妓伺候的本事都高,他每月都要去享受一次的義女,竟然被那個不知憐香惜玉的混球砍了腦袋。

  抓回來不好嗎?沒為官奴也行啊。

  越想越氣,王發最後滿眼發紅的求問,想知道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害他的美人丟了性命。

  「看伱這窩囊樣!」

  王功曹現在也是滿肚子都是氣,要不是這個王發平時辦事一向利索,他現在真想砍了他。

  「蘇曜」

  「啊?」

  「那個坊間傳聞的那個并州軍屯長,來咱們這了。」

  王發一連說了幾個「這」字,終究還是不敢把鍋甩給這位家主。

  但王功曹確實也是後知後覺。

  蘇曜的出擊是郡守獨斷,並未知會屬吏,他也是到現在事了才知道此事。

  倒不如說目前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事情是:

  「你去安排快馬,等會傳我信件,派人通知宮裡。

  這個蘇曜竟然膽大包天,殺了他們派來勘功的小黃門。

  現在正藏在郡守府上,必須讓他們儘早準備,趕快拿個主意出來。」

  「什麼?!」

  王發驚了一下,還是趕緊應下了衝出門去。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蘇曜在干成此事後得到了郡守的認可後,兩人便已決定不再刻意隱瞞此事,也隱瞞不住了。

  首先丁原那邊肯定會向朝廷匯報,而在此的蘇曜又如此高調的剿匪,雖然功勞簿上沒寫,但人人都知道是他這位英雄幹的好事。

  於是臧郡守也加快了節奏,趁著朝廷的通緝令還沒下達。

  臧郡守關於此事的情況說明也經手下郡吏們發往洛陽和各地州郡,以聯絡名士,這才是王功曹急著回來的重點。

  山寨沒了是丟財,而若是宮裡的後台出了事,那他可是要丟命了。

  這些年,王功曹在任上可沒少打著宮裡的旗號,利用考功升遷等職務之便大收方便之才。

  這也是王功曹這麼多年一直甘於郡吏,不願升遷的緣故,一個大郡中掌人事的功曹所能撈到的錢財,遠非那些邊遠貧窮小縣的縣令們所能想像。

  但也因此,他很清楚,一旦他被牽連出來,族裡的那些自命清流的才俊怕是會忙不迭的跟他劃清界限,斷然不會保他。

  「臧旻啊,臧旻。

  你說你都快病死了,還折騰個什麼勁。」

  王功曹奮筆疾書,邊寫邊咬牙恨聲道:

  「狗東西竟然還敢包庇要犯,串聯黨人。

  既如此,就別怪兄弟我大義為公,不講情面了。」

  ——「寫完了嗎?」

  「你慌什麼,馬上……」

  王功曹豁然抬頭。

  搖曳的燭光下,蘇曜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少年英俊的面龐透著冰冷的寒意。

  啪的一下,王功曹手上的筆掉在了地上。

  「寫完了嗎?」

  蘇曜拿過書信,看了一眼,說道

  「這裡,來,你的同夥都有誰,都一五一十的寫清楚,不要遺漏。」

  「什,什麼?!」

  「當然最後還要寫誠心悔過,給各位大人添了麻煩,雖萬死而不能贖之類你自己看著潤色,懂了沒?」

  「我既然來找你,當然已經找到證據了,你若是寫的跟我這裡的信息對不上,結果你懂得,對吧?」

  「懂,懂的,在下懂的。」王功曹本能的回應。

  他怎麼這麼老實呢?

  因為在剛剛,蘇曜拿過書信的時候,他目光一掃而過的時候看到了。

  王發,他那個辦事妥帖的門客,正被蘇曜掐著脖子如拎雞仔一樣,已經完全沒了生氣。

  「那快寫吧,我等著你。」

  「寫,謝謝,在下這就寫。」

  王功曹露出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卻不知道自己在寫著的正是他自己的遺書。

  是的,蘇曜當然不會放過他了。

  在得知被有預謀的伏擊後,他和張遼便猜測城中有內鬼透露了行蹤,這樣包括上次那300漢兵遭到伏擊的事情便也可以得到解釋。

  而在其後,姜夫人侍女的口中蘇曜又得到了個神秘乾爹的情報,於是回來了的蘇曜便存了份心思。

  眼下這個主城已經是他的新據點了,一切危機他都要消滅在萌芽之中。

  於是,明面上藉故留宿郡守府,實際上緊盯的著內鬼的蘇曜,在看到王功曹的異動後,他便果斷尾隨而來,果然看到了一齣好戲。

  現在竟然還順利搞到了一份寫有不少紅名目標的任務文件。

  蘇曜走出門去,抬起頭來,只見夜色陰沉,星月無光。

  「王功曹竟然是從背後以刀剖腹自殺而死?!」

  那麼從昨夜回到當下,這才是王柔震驚的真正原因。

  「這你也信?背後剖腹?!」

  臧旻咳嗽了兩聲,擺了擺手:

  「除房內另一個上吊的門客外,王功曹府中上下沒有任何人發現到異常。」

  「難道這門客乾的?」

  「不,已經查明這個門客是先被擰斷了脖子.」

  王柔聽到後人都麻了,好嘛,誰家刺客幹活這麼糙?

  不,不對,此人明顯武藝高超,沒有讓任何人發現痕跡,但卻在死法上露出馬腳?

  不對!

  這個是:

  「這哪是什麼自殺?簡直是一場公開的處決啊!

  是哪裡來的遊俠幹的好事?!」

  沒錯,比起自殺,這確實更像是一次公開的處決。

  臧旻搖了搖頭,遞上遺書交予王柔。

  這一瞅,王柔就差點背過氣去。

  上面起初還是向宮內黃門告密,舉報臧旻窩藏逃犯,然而中間忽然筆鋒一轉,開始歷數自己貪墨、勒索、勾結盜匪等等罪過,最後還深刻悔悟,表達歉意。

  王柔頓了頓腳,半晌無語,一時不知是該怒噴這個族弟的罪惡,還是痛斥刺客的狂妄。

  不過很快,更令他們震驚的事情就傳了過來。

  「臧,臧郡守,大事不好啦!」

  趙主記慌著跑來:

  「城內,城內又有八處上報有要人出事.而且」

  「而且什麼?!」

  臧郡守激動的猛咳起來,王柔不由得幫他順了順氣,問來人道:

  「可又是和王功曹一樣,偽裝成自殺的謀殺?」

  「這,該說偽裝嗎」

  趙主記一臉驚恐,頓了頓道

  「除了剖腹和上吊外,還有人背後中了三刀、溺斃在臉盆和被枕頭悶死等多種死法,共同點就是他們都和王功曹有關,留有一份認罪狀」

  「都是這一夜之間?」

  「一夜之間!」

  臧郡守深吸一口氣,竟忍住了愣是沒有咳出來。

  一夜之間吶,殺晉陽八個要人,既有他郡守府的郡吏,又有豪強世家的族人。

  但巧的是,這些人偏偏還是跟那王功曹勾結閹黨的事情有關。

  這就離譜了,說嚴重點,這個殺手可以說是一夜之間把晉陽城中勢力得罪了個遍。

  但臧旻卻還是平靜了下來,問道

  「認罪狀上內容可都屬實?」

  「這,具體還需確認」

  趙主記悄悄撇了眼王柔,猶豫了一下說道:

  「不過根據坊間流言等,許有部分屬實。」

  「核查清楚再說。」

  臧郡守如此說著,但心裡卻如明鏡,認罪狀上的事情八成都是真的,他這數年太原郡守也不是白當的。

  但是手下勢力盤根錯節,很多事情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過去了。

  只是沒想到這王功曹竟然都發展到攀上閹黨的路子了。

  如今有人幫他出手,從利害上來講,對他是一件好事,但是嘛

  「此事究竟是何人所為?郡守又準備如何處置啊?」

  王柔代表晉陽王氏,他必然關心此事的處理。

  便是他的族親千錯萬錯,也不該如此不加審判便被處以私刑,此種挑戰官府權威的事情一旦允許,勢必人人自危,怎能聽之任之呢?

  臧旻搖了搖頭:

  「這位遊俠身手了得啊。

  現場不留痕跡,也沒有任何目擊者,處理起來,難啊.」

  臧旻其實心裡已經想到了,能在一夜間干出這種事的人。

  同時王柔當然也想到了,於是他揮了揮手,屏退眾人後,皺眉問道:

  「會不會是你那個叫蘇曜的客將?」

  「王將軍慎言!」

  臧旻又咳了兩聲

  「眼下一點證據都沒有,蘇賢侄又是太原的英雄,怎能污他干出這種違法亂紀的事情呢?

  況且他昨夜一直都在我郡守府中休息,從未離開過。」

  「一直都在?」

  王柔疑惑。

  「至早上起,都未有人見他離開過。」

  臧旻倒並未說謊,郡守府無事時的夜間警備本就稀疏,蘇曜又精通潛行技能,出入自由全無阻礙。

  但臧旻如此果斷,確實也有一些包庇之意,更多是因為眼下他不想再節外生枝。

  關於蘇曜怒殺小黃門一事的詳情他昨夜才向諸位朝中大員剛發出說明,今天難道他就要去收押了蘇曜嗎?

  用這種莫須有的理由?這事是能那麼辦的嗎?

  於是在略作思索後,臧旻便與王柔共享了蘇曜的事情。

  「無法無天!」

  王柔怒斥

  「這更像是他幹的了,郡守應該即刻將他收監,審問清楚才……」

  說了一半,王柔自己就意識到了,此事的危險性。

  一個只因勘功不公,便敢於怒殺朝廷天使的人,現在又憑著一己好惡在太原郡行這遊俠之事。

  若是貿然收監,會能不遭反抗?

  正這時……

  「郡守,不好啦!」

  衙役來報

  「那些大家們都找上門來了,要您給個說法啊!」

  臧郡守咳嗽兩聲,擺擺手,表示不見,讓他們回去,晚些郡守府自會拿出個章程。

  「郡守你這是在玩火啊。」

  王柔壓低了聲音,他也想明白了,臧郡守這是想借事向宦官宣戰,除掉他們,但是……

  「沒有證據,王將軍莫要亂說……」

  臧旻其實也相當頭疼,這種事怕是永遠也不會有證據了。

  沒想到初時只以為發現了一把鋒利的武器,但眼下看來,這把武器搞不好並不想他想的那樣趁手好用,甚至可能隨時扎自己一手血。

  「你別是給咱們晉陽城招了個妖孽回來!」

  臧郡守又何嘗不知呢,一個可以無聲無息一夜間殺如此多要人的刺客殺手,若並不能掌握在手中,那便是當局最頭疼,也最厭惡的存在。

  畢竟誰也不知道這個妖孽的屠刀什麼時候會揮到你頭上來。

  但實際上他是多慮了,以蘇曜只殺紅名的態度,若非拿到了那份確實的文件,他也不會在城中大開如此殺戒。

  「他既然已經行蹤暴露,老夫也不好再明目張胆的收留他」臧郡守搖了搖頭。

  怎麼對付一個無懈可擊又讓人頭疼的同僚呢?

  把他供起來,或者讓他高升,給他請走,都是非常好的辦法。

  問題是把蘇曜送去哪呢?

  「既如此,郡守不如將這叫蘇曜的小子借給王某吧。」

  王柔這時才突然想起自己的目的

  「他若真有傳聞中那般厲害,那比起讓他留在地方精力旺盛的惹是生非,不若隨某征戰沙場,建功立業。

  而且在我軍中,也正好調教調教他那無法無天的性子。

  這對他,對咱們不都是一件兩全其美的好事嗎?」

  兩人又再商議一番後,臧郡守決定先跟蘇曜溝通溝通,探探情況。

  不過嘛,等晚些時候蘇曜又回到郡守府進行討伐任務的獎勵結算環節時.

  面對這又臭又長的過場劇情,蘇曜則聽著歌哼哼哈哈的敷衍了過去。

  只有在最後時刻,明確領取結算獎勵時,蘇曜據理力爭了好一會,於是便有了現在這晉陽武庫內的一幕:

  「5套馬鎧具裝?!」

  負責軍武的官員眼睛瞪得向銅陵一樣,翻來覆去的看著手上拿郡守的手令:

  「有沒有搞錯,咱們這一共就沒幾副啊!」

  「哦,對了,我還需要再打造個武器,你們上次給我做的那是什麼玩意,根本不經用,一次就壞了!」

  「什麼?!」

  這位官員聽了更是唯恐避之不及

  「不行,郡守的令文上只說給你拿5套具裝,沒有打造的武器項目,咱們做不了。」

  開玩笑,上次打造那把巨鐮他們這就全力加班幾乎一天一夜,整的匠人們都是怨聲載道,這次竟然又想來了!

  「不行?」

  蘇曜眨了眨眼睛,這打鐵功能這麼拉胯的嗎:

  「掏錢也不行嗎?」

  「什麼?掏錢?這是錢的事嗎?!」

  官員眼睛一瞪,他們這可是官方的!

  那哪能這麼輕易就給個人打造裝備,沒有郡守的手令,即便你是……

  蘇曜身後的王凌上前一步,拿出了沉甸甸銅錢。

  官員也眨了眨眼,立馬臉上就換了一副神情

  「哎呀,您這麼客氣幹嘛,裡面請,裡面請!

  讓咱們的匠人們看看您說的這,這個馬槊是個什麼東西。

  能為您這位少年英雄效勞,那可真是咱們上下的榮幸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