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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川秀和島村兩人相對無言，一起足足沉默了十分鐘，最後還是島村率先開口打破了僵局。

  「駒子的未婚夫，就是那個為她贖身的恩客，身體已經差到瀕臨死亡，而她原本可以不信守諾言，等他死後再找新人。

  但駒子執意要繼續陪伴著他，即便這是徒勞無功的事，她依舊願意做到底。

  沒曾想，他的未婚夫也是葉子的情人」

  每當說起那個病怏怏的男人時，島村的臉上就會浮現明顯的嫉妒和羨慕之色。

  一個偏遠地區的老男人，只是有一些錢，卻能莫名得到兩個女孩的身與心。

  這讓在東京繼承了大量家產，現在才三十五歲就已經財務自由的島村實在難以接受。

  北川秀低頭，忽然輕聲呢喃道。

  無錯>版#本在6`9書吧讀(！}6^9書吧首.發?本=小^說?。

  北川秀的筆還在草稿紙上刷刷刷的記錄著，越聽島村說的故事，他的心情越是沉重。

  可惜一切都是徒勞的。

  島村連忙起身道，「還有事什麼比用真名在北川老師的小說里出現更值得吹噓的嘛？

  時至今日，他還會經常想起葉子和駒子，想起如果當初他強行帶葉子來東京，強行讓未婚就成了未亡人的駒子嫁給自己，她們的未來會如何呢？

  島村忍不住又確認了一遍：「北川老師，你是說新書會以我們的故事為藍本？」

  火車在信號所前停了下來。」

  實際上，要讀懂他的小說，他的文筆，就得對他筆下的人物有很深刻的理解。

  在聽完島村長長的故事後，原本只是讀過，不算熟悉，也不算了解的《雪國》像是一幅展開的捲軸，活靈活現的顯現在了北川秀的面前。

  原以為這個東京大都市的浪蕩子會有什麼令人面紅耳赤，或者酣暢淋漓的愛情故事，沒想到到頭來竟是一個類似《伊豆的舞女》的悲傷故事。

  他雙手猛地抓住沙發的真皮把手，一字一句描述著火災的詳情。

  北川秀以為他是顧慮到自己的身份。

  「不，不用！我覺得用我們的本名最好！」

  北川秀藉由浪子鄰居島村的故事，又重溫了一遍《雪國》，至此才深刻理解到位了這個故事的內核。

  《挪威的森林》才完結不久，《老人與海》就無縫銜接了。

  「島村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話，下本小說，我想借用你們的故事，可以麼？」

  畢竟那邊最多的就是藝妓和按摩女。去那裡的東京男人都知道自己是去幹嘛的，他們甜言蜜語，依依不捨，但很少有人真的願意去了解她們。」

  他平靜的把一個發生在新潟縣農村的三角戀故事說完，之後長吁了一口氣，仿佛身上有什麼東西也跟著被剝離掉了似的。

  而那些少數跟隨北川秀來到東京的女孩兒們，現在都過得非常不錯。

  「是有這個打算，但目前還在構思階段。」

  現在《老人與海》在美國大火特火，估計美國佬還在驚嘆北川老師的天才呢，新書又要上了！這真是人麼？「如果你覺得不合適，我可以把主人公的名字都替換掉。」

  這些研究者總結來總結去，最後的結果無非是川端康成的作品文學性都集中體現在「物哀美學」上。

  島村說到這兒時，居然淚流滿面，需要用紙巾不斷擦拭眼睛和臉頰。

  可想著想著，想到自己兩次去新潟縣和其他的東京男人似乎也沒什麼不同，最後便還是選擇了閉嘴。」

  就像她的弟弟沒法離開那列從東京通往新潟縣的火車一樣。」

  在日本這樣等級制度十分森嚴的國家裡，考上好大學就意味著能從稀爛的原生家庭里鹹魚翻身。

  「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

  整個東京，不對，是全日本都飄著北川老師的海報。

  之後的浪蕩人生里，他一直追尋的人，追尋的感覺，是否和她們的死有關呢？

  仿佛在島村說完的剎那，新潟縣那撲面而來的寒氣和雪花就在他的眼前展開了。

  當初從伊作馬戲團里解放出來的女孩兒們，有很多留在了伊豆，有一些還怪罪北川秀揭露了伊作團長，害得她們沒法成為大明星。

  回憶起那天的火災，島村的神情頓時緊張了起來。

  夜的底部徹底變白了。

  底層人的生活和困苦，與東京人上人的精神匱乏和迷茫，這兩樣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交織在一起後，居然能產生如此有意思的化學反應。

  一本《伊豆的舞女》，伊豆市的整體經濟情況一下子從全國墊底爬升到了中游；一本《百年孤獨》，差點把整個西方文壇打穿；一本《人間失格》，引發了日本國內最恐怖的看書，觀影浪潮，硬是把木村拓哉這個票房毒藥拉回了神壇；

  自此很多研究川端康成文學的研究者都執著於尋找他故事中的敘事特色以及所謂的「日本人精神特質」。

  我記得那天的風很大，我跟著駒子走到墳頭時，沒想到葉子也在那兒。

  人物是文學作品的靈魂，不懂人物，就不會讀懂作家的創作理念。

  他躺倒在沙發上，旁若無人的看著天花板嘆息道。

  他不記得那幾句話了，但北川老師脫口而出後，他仿佛在剎那間又回到了那一次去新潟縣的火車上。

  大概他的心裡確實棲息著一位鍾愛西洋舞蹈和油畫的藝術家吧。

  我問她到了東京後有什麼打算，她仰著頭，用非常優美的聲音提高尾音，笑著問我：『你不能雇我當你的女傭麼？』

  尤其是最聰明，最有主見的薰子，就算比同齡人接受教育更晚，但看起來也有很大可能考上不錯的大學。

  哈哈，這麼好的機會，我是一定要抓住的！」

  說到兩人最後的死亡時，島村的情緒反而沒有那麼激動了。

  可事實便是如此。

  他們希不希望島村把這個姓氏這麼用起來，這就不好說了。

  雪國美景、窗邊的葉子、在村子裡一年一次等待他的駒子.回憶如浪潮般洶湧而來，將他淹沒。

  作為日本文學的三駕馬車之一，川端康成的小說最好看，但最難讀懂，也最難模仿。

  「什麼？」島村被北川秀隨意吟誦出來的詞句給驚到了。

  她想去東京的醫學院學習護理，想在我說的大醫院裡當護士，而不是給這樣一個又一個瀕死的老男人當陪護。

  以島村的財力和能力，別說一個葉子，就算是十個，供養起來也是輕輕鬆鬆吧。

  「原來川端康成寫《雪國》時的心情是這樣的.只是單純看雪景和描述，是無法對他所寫的那種虛無感感同身受的。」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是自己看錯聽錯了。

  「駒子抱著葉子，葉子當場脖頸折斷，駒子好像是說窒息死亡。」

  北川秀覺得自己對《雪國》的理解又加深了好幾分。

  島村喝了一口茶，往嘴裡塞了一塊糕點，覺得十分苦澀。

  我本想等著看會兒熱鬧，或者到明天再打聽打聽那邊的情況。

  我們三人一起祭拜著不知名的老男人，明明是一件非常難受的事，我的心情卻莫名其妙的很暢快。

  薰子未來的人生，是那些留在伊豆的女孩們一輩子都沒法企及的高度。

  「沒什麼.只是被島村先生你說的故事給感動到了。」

  「是麼.我以為這種事是不會讓人感興趣的。

  「那天后不久，葉子偷偷來找了我一次。她說她想跟著我去東京，不想繼續留在小小的新潟縣，不想和駒子她們一樣，最後不是成為藝妓就是變成按摩女。

  人的生命就是一個徒勞的過程。」

  他的小說已經和日劇、日漫以及日本遊戲一樣，成為了日本國文化的象徵性符號之一！

  那天晚上，從大阪來了露天電影播放公司，電影播放點就在最大的蠶房裡。

  不僅僅是你說的雪景，還有那樣的女孩，那樣的村落，以及那樣的人生。」

  總之我趕到現場時，漫天都是山火般的烈焰，席捲而來的人群都把我嚇得夠嗆。

  「.」島村才不信他的自謙之詞。

  可她離不開新潟縣，離不開那個雪一般的國度。

  雪國，雪國，新潟縣，新潟縣，愛情，愛情。

  當時的我甚至覺得這樣的一天，如果永不落日，永不結束，也挺好的。」

  可惜不是。從蠶房二樓的觀影席上墜落下來的正是葉子和駒子。

  但走著走著，我聽到好幾個熟悉的村民喊著有女人從二樓落下來了，隱約還聽見『葉子』和『駒子』的名字，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飛也似的跑去火場看」

  即便那是駒子的未婚夫，只是她的情人，她還是捨不得，放不開。

  要是那時候答應了她，也許她便不會那樣死了吧？」

  然後她便沉默了。

  「我寫書挺慢的，搞不好一年都寫不出來。」

  「那之後去的某一次，我從駒子那裡得知，她那個病怏怏的未婚夫死了。

  北川秀搖了搖頭，

  「是。」北川秀點頭。

  「為什麼不帶她回來呢？」北川秀莫名想起了跟著他回來的薰子一家人。

  他坐在獨自一人的車廂里，面前展開的雪景宛如盛世，在一暗一明中，整個世界的色彩似乎都轉換了一遍。

  北川秀揮動了下手裡已經寫的密密麻麻的的稿紙，

  「借用我們的故事？」島村愣了下，隨後直挺挺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難以置信的看向北川秀。

  就算不看北川秀的小說，他也知道對方在日本文壇的歷史地位。

  諾獎給予他的頒獎詞是：「由於他高超的敘事性作品以非凡的敏銳表現了日本人的精神特質，故將此次的諾貝爾文學獎授予這位偉大的日本文學家。」

  或許是濃煙的原因，她們墜落時意識是不清醒的，而兩個柔弱的少女從二樓直挺挺的掉下來，且沒有任何的防護措施，結局可想而知。

  「真是一場好漫長，好大，好美的雪啊。

  大概在她的想像里，東京來的大老爺都是坐擁豪宅豪車，家裡會雇好多鄉下的女傭之類的。

  可就是這樣的女孩，這樣的神情，現在卻每夜每夜，一次又一次，在我夢醒時分侵襲而來，讓我總是流淚，總是後悔。

  「火災。新潟縣那邊，蠶絲的紡織品是唯一對外出口的貨物，所以家家戶戶都有養蠶，遍地都是蠶房。

  北川秀點頭，然後問道：「那場大火是怎麼回事？」

  雖然島村集團已經被他變賣了，但這個姓氏畢竟曾顯赫一時，應該有不少人還在為其自豪。

  北川秀跟著輕笑了下，搖頭道：「不，我反而覺得更加想去看看了。

  島村自嘲般笑了笑，

  「虛無」、「徒勞」，那刻在骨子裡的「悲觀」才是它的核心。

  也許是有人菸頭沒掐滅，也許是火柴誤觸，也許是不正規的膠片起火誰知道呢。

  這種事，島村做夢都不敢想。

  說完這個故事，島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在心底一直糾結。

  聽完這種故事，你肯定對新潟縣更沒好感了吧。

  北川老師應該也知道，那樣的鄉下，消防防護意識幾乎為零，別說消防隊，連像樣的消防器材都沒影。

  「我問她，你捨得離開那座墳跟我到東京去麼？

  她那天的笑很美很美，我從未見過那麼澄徹的笑容和眼神。

  一本《刺殺騎士團長》，日本首相也得被逼著就戰爭問題道歉；一本《挪威的森林》，如今滿大街都是以「阿徹、直子、綠子」為名的小嬰兒！北川老師以自己的故事為藍本創作新書。

  她一點都不了解東京，也一點都不懂日本國。

  不過終究是一個人死了，而且還是駒子和葉子的至親之人，我便跟著去祭拜了一次。

  那個老男人年輕時風流而不節制，老了以後又不注重身體保養，走到那一步倒也很正常。

  島村的自責聲發自肺腑，說這些話時，他已經完全不是那個只知道招妓玩鬧的富家子弟了。

  「她們老說我們東京人說話不實誠，很多跑去新潟縣的東京男人只留種不留情，都不是好東西我原本想大聲反駁，想告訴她們，日本國其實很大，世界也不是只有一個新潟縣那麼點地方。

  他重重嘆氣了好幾次，又抹乾眼淚滿臉歉意的說道：「抱歉，北川老師，每次說著說著，這種事就讓人難受。

  哈哈，我要是那邊僱傭的旅遊大使，怕是頭一天就得失業了。」

  他話是這麼說，但心裡想的卻是，如果北川老師以他們為藍本的小說寫火了。

  那曾經龜縮在新潟縣小村落里，那兩個性格迥異卻同樣令人戀愛的女孩就不會被人遺忘了。

  她們的一生猶如爛漫的山花，可開過後卻是蕭索一片。

  唯有在文學殿堂里，脆弱的生命才能夠永生。

  而這樣的生命，應該就不會再是徒勞的了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