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空蟬
和比企谷奈子一樣為了看《失樂園》而毅然選擇上班遲到的社畜數不勝數。
他們甚至覺得買一份報紙坐在地鐵里看，都會影響到他們享受這期盼已久的大結局。
為此他們寧可遲到，也要在家裡美滋滋的看完這最後兩章。
除了這些兩周來一直不斷追更的社畜讀者外，早早坐在辦公室的中年男人們，起了個大早，送完孩子和丈夫的家庭主婦們，也在同一時間來到桌邊，翻開了今天的《日刊體育新聞報》。
周五清晨。
《人間失格》拍攝現場。
本該在此時拍攝一場晨間戲的劇組眾人，現在卻全部聚集在臨時搭建的小棚屋內。
小林義明擔任影視劇監督那麼多年，對自己和劇組一向嚴於律己，別說認認真真完成拍攝任務，提前開拍和各種加班都是家常便飯。
但今天，他卻成了第一個打破「劇組規矩」的人。
木村拓哉和工藤靜香一大早抵達拍攝現場後，愕然發現小林義明監督正捧著一份《日刊體育新聞報》津津有味的品讀著。
見他們走來，小林義明非但沒有收起報紙，還喊他們一起坐下來看——桌上放了約五十份報紙，是他早上出門在書報亭買來的。
「既然我們是拍北川老師的作品，就該對他的風格十分了解！」
小林義明這麼對主創團隊說道，然後大家深以為然，紛紛擠在小棚屋裡，坐不下了，有人就站著，或是蹲在牆角看報。
陸續而來的其他演員，工作人員，在目睹了這一場景後，也紛紛效仿，讓人去買了最新一期的《日刊體育新聞報》，隨後圍聚在外面的場地上，也看起了《失樂園》的最後兩章。
偌大的拍攝現場，如今詭異的只剩下「刷刷刷」的翻閱聲。
《失樂園》下半部第五章「空蟬」，劇情緊接上一章「小滿」之後。
對文學和各種百科知識頗為了解的小林義明很快就理解了北川秀把章節名定為「空蟬」的深層次用意。
空蟬字面意思是指空空的蟬脫，夏天的蟬，將在秋天安靜死去，「空蟬」和此前的章節名一樣，都在暗示故事裡的節氣和時間點。
小林義明非常喜歡北川老師用這種揉碎了的方式，把很多細節融合進小說里。
而不是那種譬如「春夏秋冬」之類的簡單描述。
那種寫法，太千篇一律，也毫無看點。
既然是物哀文學的開山作，就應該在點點滴滴上體現出「物哀」這一特色。
而「空蟬」這個詞，其實還有另一個不為人知的深意。
在日本文學歷史上，《源氏物語》是一本必讀，且影響深遠的作品。
因為年代太過久遠，且古文字不好理解，劇情又相對枯燥乏味，所以真正看過，看完《源氏物語》的人非常非常少。
小林義明就是其中之一。
他很討厭那些自稱看完，實際上根本沒看多少，然後一深入交流就露餡的傢伙。
但北川老師肯定不是這種人！
因為「空蟬」是《源氏物語》里一個不太有名，卻讓他記憶猶新的小配角。
空蟬是光源氏成年後萍水相逢的第一個女子。
小說里，光源氏在十七歲時，為「避凶」而帶了幾名親近隨從到紀伊守（伊予介之子）的宅邸。
當時，空蟬因齋戒也寄宿在這裡，匆促中來不及退開，被光源氏看到了。
晚上，空蟬的隨身侍女「中將君」去洗澡，忘了鎖上隔扇，光源氏便趁機闖了進來，抱起驚恐萬狀的空蟬走出隔扇，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空蟬是伊予介的妻子，是這間宅邸的主人，紀伊守的繼母，她深知自己已為人婦，不可能和光源氏做這一夜夫妻，因此決然拒絕了光源氏的求愛。
光源氏說了一夜情話，見她依舊不為所動，只好離去。
後來光源氏三度圖謀和空蟬幽會，都被空蟬拒絕，而伊予介死後，空蟬的繼子紀伊守開始覬覦這位年輕貌美的繼母。
空蟬不堪其擾，便出家為尼，讓紀伊守撲了個空。
光源氏怨恨空蟬出家，但也很欣賞她高潔的人品和雅致的性情，不再騷擾她，尊重她的選擇，並將她接到二條院東院與末摘花同住，庇護她潛心修行。
《源氏物語》的故事發生在男女關係混亂的平安時代。
那會兒甚至還有訪妻婚制度。
什麼是訪妻婚？
這個制度類似隔壁雲南摩梭人的走婚，不過它更極端，還是一夫多妻制。
訪妻婚制度下的夫妻，男女各自與自己母親和同母兄弟姐妹同住。
男方會在晚上潛入女方家中，短則翌日清晨離開，長則在女方家逗留多天，然後回到自己的家中。
兩人所生的子女隨母親生活，而男性則負責負擔妻兒的生活費。
而事實上，平安時代的訪妻婚制度，是男人可以有多個居住在娘家的妻子，他可以每夜隨機去找其中一個，甚至還能去找那些住在家裡，並未婚嫁的女子。
而結了婚的女人，如果自己的丈夫不來訪妻，那她就會一直獨守空房，長此以往，她們肯定會讓不是丈夫的男人來家中幽會。
娘家人對此一般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們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兒早早就守活寡。
就是在那樣混亂的社會下，空蟬竟然可以恪守婦道，不僅沒同意和光源氏這樣的官二代幽會，也明確拒絕了覬覦自己的繼子。
仔細一想，空蟬的人設和經歷，其實與松原凜子相仿。
但兩人卻做出了截然不同的抉擇。
「空蟬最後得到了光源氏的尊重和善待，也完美修行了一生，留下了一世美名。而凜子，她漸漸迷失在背德的愛情中難以自拔，這和對錯無關，只是性格決定命運嗎？」
小林義明也看過森哲太郎的那篇文學評論稿，因此早早就知道了村松友視兩人的結局。
原來北川老師一直在暗示這個結局啊！
發現了這種細節彩蛋後，他的閱讀興趣更濃郁了！
沒有這麼深厚的文學功底的木村拓哉與工藤靜香不在意這些，他們只想儘快看到結局，把心裡的期待填滿。
「空蟬」這一章，重新回到山梨縣的兩人之間，漸漸發生了各類危機。
有情感危機，有經濟危機，也有生活危機。
他們逐漸意識到，即便是和自己相愛的人結合，也逃脫不了婚姻生活里必須有的「茶米油鹽姜醋茶」。
而且沒了高收入，兩人不能再過以前那種奢華高調的生活，連買一輛車，都得選輛二手，便宜的。
村松友視頭一次切實感覺到自己獲得了自由，也感受到了自己被世間隔絕孤立。
「你這麼做行嗎?」
「什麼行不行?」
「不後悔嗎?」
這樣的對話，在他們兩人的心中反覆響起。
他們告訴對方，說自己不後悔。
可事實上，說不後悔是騙人的，但現在再怎麼做也於事無補了。
「一般來講，到我們這個年紀，多少能分清輕重，知道什麼可為什麼不可為。
當然，大家很多人肯定也想談談戀愛，看到好女人也會想去勾引。
但是迷上女人，連工作地位都不要了。那不是血本無歸，那和街邊發情的貓狗無異。」
這是村松友視的好友，《群像》曾經的總編柏村毅，在去現代書房擔任副社長時，最後對他說的一番話。
兩人因聯合徵文事件而決裂。
村松友視也因為對方頂替了自己成為現代書房的副社長，而徹底和柏村毅斷聯。
但這些日子以來，夜深人靜時，他慢慢回想起對方臨走前的這番話。
心情會一下子變得十分複雜。
以前的他可不會這樣啊。
「這話說的難聽，卻很對，也十分中肯。」小林義明心裡為柏村毅的人間清醒點了個贊。
聯合徵文完蛋了，他們兩人必須背鍋。
但最後柏村毅可以混到不錯的退休崗位，而村松友視卻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就是因為他們對此的選擇截然不同。
玩女人什麼的，他們這樣年紀的中年男人，手裡有點錢，肯定是喜歡的，也樂意去做的。
但要把玩和愛情分開啊！
「人到中年了，還談什麼戀愛？」小林義明對村松友視單純的想法嗤之以鼻。
可每當看起《失樂園》，他又無比羨慕和同情對方。
因為他至少嘗試過，經歷過，失敗過。
比他這種一輩子困在圍城裡的人好多了。
「殺了我！殺了我吧！」
「我們就這樣去死吧！像現在這樣死，我一點兒都不怕。」
「我們一起死吧！」
在「空蟬」的最後，已經幾乎崩潰的兩人相擁在一起，就這麼定下了「死亡的約定」。
這一章戛然而止。
「該死，幸好一口氣連載完了，不然看到這兒就斷了，我是我也得罵幾句北川老師。」
小林義明立即將報紙翻面，最後一章的章節名居然叫「至福」！
這是什麼意思？
極端的幸福和福氣？
這不是非常喜慶的詞彙嗎？
為什麼北川老師偏偏會用在這個結尾處？
難道兩人最後的結局，並非死亡？
小林義明帶著疑惑，焦急的讀了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