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圍繞太陽的行星們
沒有人想到直木獎評委會會這麼「剛」，硬是頂著一群文壇泰山北斗的壓力，把獎項頒發給了《芥廾文學獎連續殺人事件》。
同樣也沒有人想到臨近1995年年末，河出書房會冒出這麼大一個新聞——
社長河出明突然在大阪老家猝死，河出家唯一的嫡系繼承者河出靜子只能在喪期臨危受命，披掛上陣，頂著層層壓力把自己頭上的「代理」兩字摘掉，獨自迎接著其他出版社的狂風驟雨！
而就在這些接連不斷的勁爆新聞中，1995年迎來了最後一天。
眾所周知，年末是一家公司結算全年利潤、業績指標完成度，順便開個年會給全體員工打打雞血，展望下未來的日子。
但因為受到泡沫經濟破裂的影響，和二十多年後被疫情席捲過的全球各國企業一樣，今年年末，大部分公司都取消了年會、加薪，甚至有的連年終獎都不發了，美其名曰「降本增效」。
取而代之的是繁重的年末衝刺任務，一看就難以達成的明年業績指標！
於是95年的最後一個月，各行各業都呈現出了一種異於常態的「繁華」和「忙碌」。
1995年12月號是各大出版社今年的最後一期雜誌，而這些收官之作硬是把文學雜誌市場變成了恐怖的絞肉戰場。
這一期的《文藝》沒有連載北川秀的新小說，只在俳句專欄刊登了一首他祝福所有讀者的賀歲俳句《新年》。
這下可把日本的無數書迷給著急壞了！
自四月份以來，從《且聽風吟》開始，他們每個月基本都有北川秀寫的小說看，已經養成了慣性閱讀的習慣。
可以說現在一天沒他的小說看，心裡就癢的難受。
全日本的讀者，現在包括純文學和大眾兩大類，他們的嘴巴都被北川秀給養刁了。
在北川秀出現之前，日本文壇根本沒有這種無情的碼字機器。
以創作量著稱的大島光自1989年出道以來，七年來一共寫了兩部長篇小說、五部中篇小說、七部短篇小說，總計220萬字，年均31.4萬字。
他在小說字數這一塊上一騎絕塵，連大眾文學的作家們都難以望其項背。
但和北川秀一比，瞬間就被秒成了渣渣。
4月份到12月份，北川秀一共寫了六篇小說，總計76.2萬字，且全部是頂級質量的作品！
《芥廾》、《我是貓》之後，大家都在滿心期待著北川老師的最新力作，然後突然就沒有然後了！
【沒有北川老師的新小說看，我快要死了~】
【求求求，急求河出書房的內幕消息，快來一個知情者分享下北川老師新書的企劃！】
【樓上別急，我是河出書房的編輯，北川老師的新書已經寫完了，暫定於下期《文藝》上連載。】
【樓上放屁！聽說《群像》和《文學界》準備一起制裁《文藝》，明年要聯手搞一個社會性小說聯合徵文大賽，獎金1000萬円，北川老師明明是要跳槽回去參加徵文比賽了！】
【是真的嗎？五大出版社應該有快五十年沒有搞過公募徵文比賽了吧？樓上有沒有搞錯，不會是把私募文學賞當成了徵文吧？】
啪嗒——
一隻突然出現的貓爪按在了滑鼠上，正好把這個論壇帖子給關閉了。
電腦桌前空無一人，唯有看板「男貓娘」皮特一邊打哈欠一邊孤獨守望著屏幕。
「Peter Cat」今日停止營業，但大廳里卻擠滿了前來恭喜北川秀獲得直木獎的朋友們。
這一年，無論是北川秀，還是河出書房、北川文娛株式會社，或是前來道賀的他們，都收穫了滿滿當當的成就與喜悅。
而唯一一份不足也在直木獎頒發給北川秀後蕩然無存！
齋藤玲奈換了一身米色毛衣加黑色連褲襪與短裙，破天荒的梳了一個長長的單馬尾，此時手裡拿著一杯今年來最美味的「自由古巴」，斜靠在吧檯，含笑看著於角落裡嬉戲的兩個妹妹，寧寧和莉莉。
和她們一起玩鬧的還有麻生真由美的女兒麻生愛子，千鶴慧的妹妹千鶴貞子，四個小丫頭片子模仿著動畫《美少女戰士》里的女主角們，玩的不亦樂乎。
因為「五缺一」，虎頭虎腦的笨蛋千鶴慧也參與其中，扮演起了月野兔。
看了一會兒，她又把視線轉移回了桌上手提包內藏著的幾份文件。
這一年真是如夢如幻一般。
3月份時，她還在苦惱怎麼不被講談社優化，一邊忙於應付「見到女人，就喊來幫自己舔一舔」的安原顯，一邊在作者海里搜尋著可以栽培的新人。
曾經是多麼的無助和絕望。
一轉眼到了年底，自己不僅靠著高額獎金和薪水帶著妹妹們離開了城中村的破敗公寓，搬進了國分寺市的高檔小區，還在今天拿到了河出靜子親手遞來的升職函——
跳槽後僅四個月，她就順利從《文藝》的副主編晉升成了主編，年薪調整為800萬円，外加一點點公司的股份分紅。
股份帶來的額外經濟收入其實不多，每年也就100萬円左右，但它代表著她真正在河出書房站穩了腳跟，成為了社長派系的嫡系成員。
今年她才二十五歲，未來的職場生涯不可限量！
曾經她覺得自己身為一名女性，能做到主編這樣的職務就已經是人生盡頭了，而現在，齋藤玲奈偷偷把目標定得更遠了一些。
副總編，總編甚至是編輯部本部長也不是不可能！
她極力保持著一貫的幹練風格，努力克制心裡的喜悅。
要沉住氣啊，玲奈。
未來的日子還很漫長，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放鬆警惕！
和竭力克制情緒的齋藤玲奈不同，喝酒吹牛三人組今天徹底放開了，團鬼士郎這個「新晉電影男星」喝的酩酊大醉，一邊向其他人吹噓自己寫過的官能小說，一邊恨不得跪下來給北川秀磕頭道謝。
他之前欠了不少錢，生活窮困潦倒，如今一部電影就讓他翻了身，重新有了繼續追逐純文學之夢的可能。
一旁的東野圭吾還算清醒，幾個月前和他離婚了的妻子最近死皮賴臉的回來求複合，他終於硬氣了一回，直接拒絕，然後跑去和團鬼士郎合租了。
在《芥廾》中，他飾演的是一個唯唯諾諾的小作家，戲份不多也不出彩，沒摘得任何獎項，但近兩個月的拍攝活動中，他慢慢走出了充滿喪氣的人生，靠著不菲的片酬和北川秀給的紅包，也從經濟危機里解脫了出來。
更重要的是，在北川老師的指導下，東野圭吾時隔近一年，終於重新寫了一篇像模像樣的推理小說，這篇名叫《秘密》的小說還沒正式發表，但得到了北川老師的肯定後，他信心滿滿，覺得它一定會成功的！
千原雅人也升職了。
北川老師這位優質客戶、《人間失格》合作企劃、客串《芥廾》里的銀行職員、與河出書房的周邊銷售聯動企劃.這些新業績足以讓他從一名小小系長晉升為朝思暮想的課長。
他覺得自己的野心可以更大一些，身邊的朋友們都這麼優秀，好歹也要混一個次長噹噹吧！
木下司機帶領的司機保鏢組現在成了河出書房安保部門職員們最羨慕的一個工作組，在經濟環境下行的時代，他們這些底層、沒有編制的員工居然還能加薪，看呆了所有人。
這些改變也都源於北川老師，因此他們下班後偶爾兼職起四個小妹妹的司機奶爸，任勞任怨，毫無怨氣！
以岩井俊二為首的拍攝劇組因檔期問題，只來了三人前來祝賀北川秀，咖啡館裡的香檳和雪茄就是他們提供的，他們擔心北川秀生氣，還特意錄製了一段所有人都在場的祝福小視頻。
視頻里每個人依次為北川秀獻上祝福短語，臉上全部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顯然不是為了敷衍才拍攝。
北川秀哪裡會生氣。
這是好事啊。
這些劇組成員就和山田燒烤大將那邊圍聚的書迷們一樣，曾被這個糟糕的時代壓迫的喘不過氣來。
現在靠《芥廾》的爆紅，這些人都找到了好的去處，這難道還不值得他高興嗎？
看著這些穿越後慢慢相識相知的朋友們一個接一個變好，生活都有了起色，北川秀覺得自己才是最幸福快樂的那個。
他抿了一口咖啡，尋思著是不是該在這個好日子給大家發發紅包什麼的，突然一道被紫色連體毛衣包裹的豐腴身軀湊了過來。
梳著危險人妻髮型的麻生真由美臉頰微紅，雙手捧著一碗熱茶，低聲喊道：「北、北川老師」
「麻生小姐？」北川秀不明就裡的看向她。
「我我.」麻生真由美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對他表達自己的感激和喜悅之情。
過去在講談社的日子太苦了。
在被安原顯那個混蛋破防後，就差一點，她就要摟著女兒愛子一起在出租屋裡吃安眠藥自殺。
多虧北川老師的《人間失格》給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書里說讓她不要變成大庭葉藏，要努力活下去。
因為只要活著，一切就會變好。
她堅信著這點，放棄了自殺，重拾了人生。
然後日子真的一點點變好了。
自己寫的新式俳句獲了獎，還參演了北川老師的《芥廾》，甚至拿到了做夢都不敢想的最佳女配角獎！
片酬、分紅、獎金、稿費.短短兩個月時間，麻生真由美從幾乎只能去出賣肉體的單親媽媽，變成了公眾口中的「麻生老師」。
從此以後，她和愛子不用再蜷縮在陰冷潮濕的老房子裡，不用忍受莫名其妙的視線和白眼。
她有了傾慕的人，關心自己的朋友，為人和善的同事。
愛子也在河出社長的幫助下進了國分寺市最好的幼稚園，和齋藤老師的妹妹們成了同班同學。
這一切，都是北川老師給她的。
麻生真由美知道自己不可以那麼貪心，現在擁有的東西已經夠多夠好了。
但當看到北川老師指點了東野圭吾，讓他重拾了寫書的信心，看到團鬼士郎也拿起了鋼筆，在北川老師的教導下追尋起了文學夢。
她，實在無法視若無睹！
「請您讓我留在這兒成為您的弟子吧！拜託了，北川老師！請您教我寫小說！」
今年三十歲的麻生真由美恨不得把頭埋進自己的胸口，對比自己還小七歲的男人說出這麼羞人的話，她覺得自己太不要臉了。
日本非常重視資歷、輩分和年齡，這些傳統規矩甚至無法被個人的優秀所打破，就好像隔壁的官場一樣。
向比自己小那麼多歲的人拜師，在任何行業都十分罕見。
日本的傳統師徒類似父子關係，如果北川秀答應了，那以後她就會頂著對方大弟子的頭銜示人。
徒弟比師父大七歲，以後她在文學界估計得被人指指點點一輩子。
但思慮再三，麻生真由美還是提出了這個「過分」的請求。
她想跟著北川秀學習，她想寫純文學小說，想和東野圭吾他們一樣繼續追逐自己的文學夢。
為此，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就是被所有人看不起也無所謂！
看到麻生真由美眼裡灼灼的光芒，北川秀感受到了她的決意。
這位單親媽媽的事跡，北川秀從齋藤玲奈口中聽過不少，他打心眼裡佩服這些百折不撓追逐著夢想的人。
「下流社會」的下流作家們一抓一大把，全日本加起來怕是有百萬人之多。
最後能從那種泥潭裡衝出來的人，也許萬中無一。
但他們便如飛蛾撲火般，一個又一個奮力追尋著文學夢，縱使頭破血流也不後悔。
北川秀忽然想起一句歌詞。
「誰說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其他人的視線也瞥了過來，沒有嘲諷，沒有覺得好笑，沒有認為麻生真由美不自量力，反而全部充滿了期盼。
已經成為「上流」作家的北川秀就如只可仰視，不可觸碰的熾烈太陽。
他們所有人和宛如小草般的麻生真由美一樣，既渴望北川秀的陽光照拂，又擔心對方不願意將溫暖浪費在註定無法成長的雜草上。
北川秀的腦海里浮現起不久前齋藤玲奈的那番話。
這一次，他不會讓朋友們像向日葵般圍著自己團團轉，想要又擔憂，渴望又害怕。
他願意成為熾熱的太陽。
也希望他們在陽光的照拂下成為圍繞太陽的行星。
而不是地上可憐的雜草。
「我答應了。」
北川秀笑著回答道，
「不過麻生小姐，成為我的弟子可沒有任何工資。而且說不定會很忙很累，也許最後還什麼都得不到。即便如此，你也想成為我的弟子嗎？」
「嗯！即便如此，我也想成為您的弟子！」
麻生真由美抬起頭，泛著紅暈的臉頰因太過激動而愈發嬌媚，她把手裡的茶碗用力往前一遞，
「師父，請喝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