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千手觀音
范宇收拾好東西,和姜淮兩人開始在四面圍牆間找出口,可除了姜淮剛剛進來的那扇門,整個房間連個窗戶都沒有。
「看什麼,走吧。」范宇邊說,邊一腳踹向大門。
門破的同時,一陣陰風吹過,仿佛從遙遠的地底而來,水氣里夾雜著揮之不去的土腥氣。
范宇和姜淮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戰,門後早已不是姜淮剛剛進來的那間放著三張桌子的小房間,而變成了一條狹窄的平台。平台周圍空無一物,只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兩人竟是走到了懸崖絕壁之上。
再回頭,身後的房間早已消失,徒留堅硬的石壁,沒有退路。
「那裡有東西。」姜淮說著,有些謹慎地一指。
「是什麼?」范宇眯了眯眼睛,「繩索?去瞧瞧。」
他到底膽大,說著就往懸崖邊走,直走到最邊緣,從下往上的風吹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才停下腳步。懸崖邊剛好立著一塊巨石,地上放著的則是繩子。風從下往上吹,說明出口在下方,只是不知道這懸崖到底有多深。范宇索性蹲下身子,伏在懸崖邊往下探去,目之所及漆黑一片。
要不……先試一試。
范宇剛拿出匕首想往下爬,突然聽到身後傳來姜淮的聲音。
「我聽到題目了。」
「什麼?聲音大點,這風太大了?」范宇用手圈住耳朵,企圖抓住被風吹散的聲音。
「我聽到題目了!數學題!」
范宇聞言一個趔趄,差點從懸崖邊栽下去。
「變態啊,真是變態。」不知道懸崖到底有多高,范宇找不到更好的辦法,只好罵罵咧咧地往姜淮身邊走。
「什麼題,說吧。」
「這個懸崖高100米,往下爬50米還有個可以立腳的平台,憑藉這條長75米的繩索,如何到達地面?」
姜淮話音剛落,就見范宇雙眼放光,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心想這人果然深藏不露。
「范哥是已經想到怎麼辦了嗎?」
「這還用想?」范宇一臉嫌棄,把匕首掏了出來,「繩子系在那邊的石頭上,飛流直下75米,剩下的25米,爬一爬也就到了。」
這麼莽?姜淮連忙搖了搖頭:「范哥,這是數學題,你容我想一想。」
「不想了不想了,遲則生變,快走。」范宇說著就去捉姜淮,「我背你還不行嗎?」
「不行!」姜淮後退一步,背貼著岩壁,斷然拒絕。
「怎麼了?」范宇遲疑了一下,「是這題目還有什麼附加條件?」
「你聽我說,我們把繩子一折三,然後從三分之一處切斷,將25米那根一頭系在石頭上,一頭系成一個扣,把50米的那根從扣中穿過,對摺後也是25米,是不是就有了第一個50米。等到了中間的平台上,再把這根繩子從扣結中抽出,第二段50米也就好了。」
范宇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完全沒聽他在叨叨些什麼,只是繼續催促道:「還是爬得方便,相信我,快走。」
姜淮還是一動不動,一臉正義凜然:「對不起,這是西大數學系最後的執著。」
范宇不耐煩了,威脅道:「你是自己上來,還是我把你打暈了綁身上?」
「綁……綁的話又要浪費一些繩子……」
「大不了多爬五米,五米總夠把你綁得結結實實了吧?」
姜淮已經被打暈過一次,知道範宇不是作假,心理鬥爭了一會,還是認命地走到了范宇旁邊。
兩人一同來到懸崖邊,范宇忙活了一陣,終於將繩子準備好,緊緊握在手中。
「上來吧。」他蹲下身子,等姜淮趴好,又問道,「需不需要給你點繩子綁綁牢?」
「要不你試試我的方……」
姜淮還想爭取,可「法」字還沒說完,范宇不管不顧往下一躍,剩下的話便都消散於風中了。
前七十五米倒還算輕鬆,但姜淮看著精瘦,可畢竟也一米八的個頭,背著這麼個大男人徒手爬下接下來的二十五米陡壁,范宇還是托大了。所以當他看到出口的一抹亮光出現在視野里後,心裡一松,腳下一滑,就這麼嘰里咕嚕地滾向了那團白光。
坐在山石上有一句沒一句聊著天的秦鑒和何姒怎麼也沒料到,好好走進結界的兩人,會以這樣一種姿勢滾出來,雙雙面露驚訝之色。
過了許久,何姒才問道:「你們……怎麼了?」
范宇就勢躺在地上,也不爬起來,喘著粗氣回答:「玩了一個是男人就下一百層的遊戲,累死老子了。」
「明明是腦力活,偏被玩成了體力活,能不累嗎?」
沒想到一直對他恭恭敬敬的姜淮竟然全然不顧救命之恩,還要出言懟他,范宇剛想起身反駁,周圍的一切突然晃動起來,洞穴開始坍塌,石塊從天而降。
「你這沒良心的,遭天譴了吧!」
范宇說著一個鯉魚打挺,拖起姜淮就往鏡子處跑,秦鑒也一把抓住何姒,從鏡中跨出。
才走出幻境,手機就瘋狂震動起來,范宇一看來電顯示,臉色立馬垮了:「完了,劉姐要匯報工作成果了,可是關大夫的新發現忘記和她說了。」
四人面面相覷,都不說話。
「怎麼這麼久才接電話?」果然,電話那頭傳來了劉蕊不滿的質問。
「這不,剛從鏡域裡出來,鏡域裡沒有信號,你也知道的。」
范宇心虛地陪著小心,劉蕊的聲音也平穩下來:「你給我發的那個手,能找到的線索不多,我先提兩個拋磚引玉。」
「哪裡的話,劉姐真是太謙虛了。」
「哼,油嘴滑舌,」劉蕊嘴上抱怨著,心裡卻很受用,語氣又嫵媚起來,「一個方向是紋樣,在青銅器物中,曾經發現過一些象徵性的動物飾紋和圖形符號,其中有一些就是手紋。這些圖形符號,雖然很像裝飾性紋樣,但經過考古及文字研究的深入進行,目前被不少研究者認為是象形文字。」
「青銅器啊……」范宇吞吞吐吐,沒有立刻把傷口中發現紙纖維的事說出來。
「是啊,其中最具特色的手心紋來自古巴族地區出土的青銅器,手稍作曲肘狀,四指微微上揚,另有拇指稍向外伸,不知道和小何姑娘看到的是否相似?」
何姒不知該怎麼回答,只見范宇朝她微微一搖頭,於是乾脆閉嘴。
劉蕊似乎也不在乎她的答案,自顧自說道:「不過說道這裡就要讓你們失望了,學界目前對於這個紋樣的涵義還未有定論,有說寓意吉祥的、有說指刀劍武器的,也有說代表驍勇善戰的勇士的,不過我更傾向於這個紋樣是古巴族的圖騰,不知道這次的事件會不會與此有關,需要我再深入研究一下這個族落的文化傳統嗎?」
「先不忙,不是說有兩個方向嗎,還有一個是什麼?」老朝奉問道。
「手嗎,能想的最直接的就是千手觀音了。」
「這倒有點意思。」范宇跟風道,「2011年大足寶頂山南宋千手觀音修復現場我們也去參觀過,確實印象深刻。」
「你們都去過文物修復現場呀。」何姒語氣懇切,臉上不覺流出羨慕之情。
「是吧,全國千手觀音造像遺存最為豐富的地區就在巴蜀,」劉蕊尾音上揚,顯然心情很好,「千手觀音是密教觀音乃至密教系統中最具影響力的一位尊像,其手的意向也是最外顯的,你們覺得呢?」
「但是,觀音怎麼會傷人?」何姒下意識覺得不妥。
「金剛怒目,菩薩低眉,都是慈悲,得看傷的是什麼人。」老朝奉朝她搖了搖頭,示意劉蕊繼續,「千手觀音的盛行,是自武則天起的,從晚唐到宋期間,時間確實對得上。」
「而且我進幻境的時候確實遇到了無數的手,甘露施餓鬼,七寶施貧兒,《大正藏》亦云,若為一切饑渴有情及諸餓鬼得清涼者,當於甘露手。」范宇說著,就想把那對枯手掏出來看一看。他一摸腰間紅布扎得布兜,布兜還在,不過裡面空落落的,費盡心思捕捉的戰利品顯然沒能來到現實之地。
不過范宇也不放在心上,本來就是沒有希望的事,只是這幾次見到了何姒的天賦異稟,生出僥倖,凡事還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他想著,又說道:「劉姐,這千手觀音可有什麼紙本拓卷值得參考的?」
「當然也有,大英博物館藏《千手觀音經變絹畫》就是我們敦煌藏經洞流失海外的繪畫珍品。不過這次我主要研究的方向是巴蜀石窟的造像,你不是和我說小何姑娘的夢境是在石窟里嗎,那邊的地形地貌完美契合。」
「先不論石窟,你說的那是絹畫,」范宇執著地追問道,「紙本的繪畫可有呢,或者關於千手觀音的密宗經典?」
劉蕊終於從中聽出不對來,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新消息沒有傳遞給我?」
「確實有件事忘記和劉姐說了,這一晚上實在是太忙了,先是讓小林找的人莫名其妙失聯了,然後姜淮在我眼皮底下受傷了,幾乎同時聽說那人也死了,去了關大夫那一討論,發現還得進幻象一趟……」
劉蕊嬌嫩的聲音更加輕柔:「先說,什麼事。」
「哎,」范宇嘆了口氣,默默遠離了手機幾步,「這次的文物除了與手有關之外,文物種類可能是古畫,而且時間範圍在唐宋之間。」
「可能?」
「經關大夫測定,秦叔拍板,基本確定了吧。」
「范宇你這個王八蛋!」
「哎喲喲,」范宇臉色誇張地往後一躍,「要不怎麼說劉姐真是我們特保處的大腦呢,你看我漏說了這麼重要的信息,劉姐還是順藤摸瓜,直擊重點。」
「少給我拍馬屁!」劉蕊喝道:「上次也是,蠶、蟬不分害我在秦老闆面前出醜也就算了,畢竟不是主觀失誤。這次呢,又是青銅器又是石窟,忙活了一晚上沒敢合眼,你輕飄飄一句忘說了我就得從頭再來,剩下的材料你自己查!」
「劉姐……」范宇話還沒說完,忙音急促的「嘟嘟嘟」聲已經從聽筒傳來。
姜淮擔憂的看了一眼他:「這……沒事吧。」
「事肯定是有點,」范宇將手機放回口袋,「放心吧,劉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這是查資料去了,一會就會有結論了。」
「你還是先回個電話吧。」
「為啥?」
秦鑒的聲音突然傳來,范宇心中奇怪,姜淮不清楚劉蕊的脾氣,這老朝奉還不清楚嗎,在她氣頭上說任何話都是火上澆油。
「你還記得為什麼讓你和姜淮再進一次夢境嗎?」
「這……不是說要搞清楚姜淮為什麼會有通感,以及為什麼會因為別人的死亡而受傷嗎?」
「為什麼?」
「因為那是姜淮的夢境?」范宇說著原本肯定的答案,心裡卻猶豫起來,似乎有什麼東西不太對,他轉而看向姜淮,「對啊,那裡為什麼會變成你的夢境,你和千手觀音有什麼關係?」
「說起來,你們還記得那面鏡子嗎?原本在鏡匣中,我們趕到密室的時候,卻被人拿了出來的那面鏡子?」何姒也補充道。
「是啊,我差點忘了這茬,是有人在等你,你可知道是誰?」范宇再次問姜淮,「你最近接觸過什麼奇怪的東西嗎?」
姜淮被一連串問題砸的頭昏腦漲,可問題並沒有到此為止,老朝奉又補了一句:「范處可還記得你進入密室之前的推論,這件事與男女之情有關。第一個死者黃海平遊走在幾個女人之間,第二個死者尚未查清背景,但看起來也是流連花叢之人,姜淮進入密室後突然對何姒有了親近之意……」
秦鑒話還沒說完,范宇突然痛心疾首地說道:「姜淮,沒想到你也是這種人!」
「問題不在姜淮,而在何姒。」
「我?」突然被點名,何姒不免莫名其妙。
「若現在你冷了,姜淮給你披上一件衣服,你會有什麼感覺?」
「我……」何姒猶豫了,她本就聰慧,經秦鑒一點撥,如烘爐點雪,立刻通透起來,「是啊,只是一件衣服,放在平時不會有特別的感覺,或許還會覺得被照顧到了,但在密室里,卻只有冒犯之感,而且那種感覺被放大了,變得誇張,甚至噁心,就像是……是被異性騷擾了的感覺。」
「所以不是簡單的男女之情,那些女性不是自願的,」范宇也聽明白了,「那兩個人會死是因為他們騷擾女性,這是復仇?」
「這就對了,千手觀音甘露施惡鬼,那雙手不是鬼,你們才是!」何姒橫眉怒目,語氣嚴厲起來。
「我,我何至於走到騷擾女性這一步啊……」姜淮越聽越覺得冤枉,百口莫辯,「而且我與那幾個女人真的都沒有任何關係啊。」
「是啊,所以麻煩這位西大數學系最後的執著先生好好回憶回憶,串起這一系列死亡事件的,到底是哪個女人呢?」范宇斜睨著姜淮,一臉的鄙夷與不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