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獨白

  第28章 獨白

  我是周茜,一個從來沒有被人看見過的普通女性。

  家庭普通,相貌普通,身材普通,頭腦普通,學習普通,從頭到腳都寫滿了普通。

  我不討厭自己的普通,但我討厭自己是個女性。因為我見過許多普普通通的男性,但他們都活得比我快樂。

  而我的不快樂,恰恰由於周圍的同性。

  我最討厭的人是我的母親。一個不工作,不學習,不提升自我,不創造任何社會價值,只知道在家當米蟲,完全依賴父親而活著的全職主婦。

  可她卻說,她放棄了事業的黃金上升期,放棄了興趣愛好,放棄了社交娛樂,放棄了自己人生的全部可能,都是為了這個家庭,為了照顧我。

  我記憶中最清晰的畫面卻是從不上班的她板著臉向父親討要生活費,一分一毫都不肯退讓,然後斤斤計較地花費著父親辛辛苦苦賺來的錢,維持家庭的運轉。她把家裡的所有成就做自己一人的功勞,卻把她人生的不幸都歸咎到別人頭上。

  她總把那些瑣碎的家務事看的比什麼都重要,洗碗、拖地、買菜做飯,不過機械地複製粘貼,能有多難?可到了她嘴裡,卻成了全世界最困難的事,導致她每天都怨氣沖沖,看誰都不順眼,對我的學習更是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可學習好有什麼用,長大了還不是和她一樣當家庭主婦,在日復一日不變的鍋碗瓢盆中變成一個黃臉婆?

  當然,這話我不敢說,因為我只要流露出一點不耐煩,她就會質問我有沒有良心。

  但人的忍耐總有盡頭,在不記得是第幾百次,她要求父親上交工資卡,而父親拒絕的時候,我站了出來,問她為什麼不出去找份工作。

  你到底有沒有良心的!

  她再次質問道,然後就要牽扯到我的爺爺奶奶,她的親人朋友,無數的情緒宣洩,但關於她為什麼不出去工作,卻連一句理性的回答都沒有。

  還不是因為家中的日子更清閒,不用應對職場的雞零狗碎,又能掌控別人的人生,這種美差,誰願意放手。

  幾年家庭主婦的日子下來,因為缺乏鍛鍊,生活悠閒,她身材走樣,面色暗沉,總是板著一張苦瓜臉,哪還有結婚照上一絲一毫的風采?

  所以等到父親向她提出離婚的時候,我一點也不驚訝。

  她說她什麼都不要,只要我。太假惺惺了,沒有了父親起早貪黑的無私付出,她要拿什麼撫養我,啃老嗎?所以我立刻選擇了父親,住到了爺爺奶奶家。

  我一分鐘都不想和我媽待在一起。因為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才是那個罪大惡極的人。

  當然,她只是我最討厭的人,我還有許許多多討厭的人。

  總是把「人家」掛在嘴上,弱柳扶風,體育課上嬌滴滴地和老師請假的小公主,

  喜歡和男生稱兄道弟,表面看著大大咧咧,實際上心裡一百八十個心眼的女漢子;

  永遠走在時尚前列,染髮燙頭濃妝艷抹,抽菸喝酒髒話不離口的好姑娘;

  拉幫結派,蠅營狗苟,把人生限定在自己的小圈子裡,人前諂媚吹捧,人後惡毒插刀的中華好閨蜜;

  ……

  我討厭她們,似乎又與討厭我的母親不同。

  對母親,我更多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她把自己的人生走到了絕境,我不想成為她那樣的人。

  可對於那些人,我打心底里厭惡她們,卻又隱隱有些期待那種人生。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我也曾有過引以為豪的特長——寫作,可我至今還記得語文老師那張堆著微笑和愧疚的臉。他告訴我,周茜,你的那篇稿子很好,已經被錄用了,但是有一點需要和你商量一下,學校通盤考慮後決定讓林清芝去參加演講比賽,因為她的形象氣質更符合些,你看怎麼樣?他說同我商量,可講出來的已是學校的決定,我沒法拒絕,那之後,我便再也寫不出自己滿意的東西了。

  我又想起酷暑里的某次軍訓,烈日當空,我汗流浹背,站得搖搖欲墜,僅憑著一腔熱血仍在堅持。可那個皮膚雪白,燙著波浪卷的女孩卻坐在一旁的樹蔭下,和教官你來我往,嬉笑怒罵,聊得不亦樂乎。我實在忍不住,抬手拂去了額間順著髮絲滴落的汗珠,那個女孩纖細的手指立刻指了過來,開玩笑似的說著,報告教官,剛剛她動了。教官上一秒還春風得意的面孔立刻變得猙獰,指著我怒吼出列,全班同學都因為我的舉動加練了半小時,連白雪公主的臉上都露出了嫌棄之色。那之後,我便很難再融入集體了。

  很快,白雪公主的臉又與黑天鵝似的班花漸漸重合,她高傲地站在我面前,問我,周茜,聽說你課間經常跑去看柯少飛打籃球,你該不會喜歡人家吧。她的身後,幾個模糊的身影表情誇張,發出陣陣譏笑。陣仗太大,連周圍人的臉上都露出嘲諷與鄙夷。我期待有人能救我走出這困境,可我立刻想到,哪怕在小說里,會被挽救的也都是清新秀麗的女生。我不是班花,甚至連成為班花跟班的資格都沒有,又有什麼資格被挽救呢?那之後,我便再也不想看到那個籃球場上恣意飛揚的男生了。

  她們就這樣一點一滴地蠶食了我的人生,踩著我,成為了我想成為的人。

  不過還好,母親離開的事件發生後,我獨自想了很久,漸漸走了出來。

  她們幼稚的手段在目標人群面前不值一提,她們以為自己是在使用性別換取優勢,實際卻是用人格尊嚴換取強勢群體的一點憐憫與施捨,實在是丟盡了同為女性的我的臉。

  我又為什麼要懼怕他們呢,就因為在一些人眼裡,努力在美貌面前不值一提嗎?

  我開始向更高的目標進發,本以為等到了大學,有了更廣闊的天空,一切都會變好。可卻沒想到,世界變大後,讓我厭惡的女性竟然更多了,幾乎所有人身上都流露出媚俗的氣息。

  可這次,我沒有把厭惡放到表面上,像之前那樣被孤立,被排擠,而是利用她們花蝴蝶般爭奇鬥豔的心理,開始經營自己的生意。因為母親的經歷時刻警醒著我,讓我知道女人必須要有一份得以依靠的事業,錢和美貌一樣,都是說話的資本。

  對,我做的就是每個女生都離不開的化妝品生意。

  可唯有何姒,我總看不透她。

  軍訓剛開始時,我以為她和白雪公主一樣,因為她才訓練了一會兒就躲去樹蔭下休息了。可她非但沒有和教官說一句多餘的話,連班裡的所有人都沒有理,直接缺席了後面所有的訓練,最後最熱鬧的教官歡送會都沒有參加。

  她說她患有一種眼部疾病,累了、困了、熱了、渴了,總之一不順心就會出現幻覺,所以不能參加軍訓。她又說這只是為了減少麻煩的官方理由,真實情況是因為她不想吃無意義的苦。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裡閃過一絲揶揄的笑意,一點都不像班裡男生群里流傳很廣的林妹妹人設。我意識到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反抗一以貫之的規則,和我一樣。

  但在學習上,她卻執著得令人害怕,常常為了一個設計不眠不休。我問她這樣不怕產生幻覺嗎,她卻說幻覺剛好,省得她再去找靈感。

  說完這話,她又問我為什麼沒日沒夜地做兼職賺錢。

  因為我的母親,我把我全部的怨念告訴了她。因為她和我一樣,我以為她能理解。

  可何姒臉上沒有理解,也沒有同仇敵愾,竟然出現了疑惑。良久,她告訴我,你的母親被辜負了。

  為什麼?

  她的目光平靜地直視我的眼睛,她竟然同我說——我起初一直不相信,怎麼會有人看不到那些家居工作的繁雜無聊呢,直到我看到一本書,你有沒有想過,是因為我們沒有看到全職主婦的無償工作,所以它們才被低估嗎?還是因為我們下意識地低估了無償工作,所以它們才沒有被看到?

  我當然反駁,如果家居工作那麼累的話,她為什麼不去上班,用賺來的錢去請保姆、請保潔?

  因為陪伴的成本越來越高了,她和你父親兩個人的收入未必能覆蓋因為她選擇去上班而產生的額外支出,你們的生活或許會因此變得更糟糕。

  但也或許會變好,就像我現在這樣。

  我說著,不在思考,拿著我的化妝品,朝我愛慕虛榮的消費群體出發。當然,也沒有忘記帶上我的新品試用裝,因為我發現,瘦身纖體產品的市場開始越來越大。

  在商業領域,我的嗅覺一向很靈敏,或者說我一直能看透那些女性無腦迎合男性審美的趨勢——白幼瘦,瘦身纖體產品大放異彩。

  後來又一次我去進貨,何姒剛好在附近一片新開發的仿古建築群實地考察,我便陪她一起。

  進入主樓大廳的時候,她費了好大力氣才推開了沉重的玻璃門。

  你得去健身了,我笑著打趣。

  是門的問題,她很認真地和我說,如果我來設計,一定不會把門的咬合設計得這麼重,大廳的地磚會用磨砂質地,防止映射出女性的裙底,當然,磨砂面的顆粒感也不能太誇張,要讓高跟鞋能走得順暢,還有那排展示櫃,我會去掉最上面那一層,太高了,更適合放上永生花。

  她力氣小,推不開門,可到了她嘴裡,錯的卻仿佛是這個世界,真是個被寵壞的小女孩,我只好無奈地笑了笑。

  可她一改往日沉默寡言的態度,竟繼續說教,現代社會總在鼓勵我們變得更像男性,以男性的視角去研究問題,以男性的方式去解決問題,甚至以男性的思維去逃避問題。如果一個設計在最初,就直接忽視了50%的用戶體驗,這還能成為一個好的設計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就在我絞盡腦汁時,我又見到了我的母親。

  我簡直不敢和她相認,她化著淡妝,總是亂七八糟的長髮整整齊齊地盤在腦後,身材又恢復到了結婚照上的樣子,著一身體面的套裝,正端著一杯咖啡,神采奕奕。

  而她也不敢和我相認,因為她的面前還有一杯咖啡,咖啡的主人西裝革履,正站在吧檯處,一邊點餐,一邊回頭朝她微笑。

  看到了吧,為了取悅一個男人,她又恢復到了年輕時的樣子,容貌鮮亮,光彩熠熠,甚至連自己的女兒都不敢相認。

  我沒有難過,只是獨自一人轉身離開了這片令人窒息的空間。

  仿古建築彎彎繞繞,一簇凌霄花越過牆頭,帶著盛夏的氣息,鬼使神差般的,我走進了一條從未走過的小弄堂。

  有香味在暑氣中醞釀,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爬滿院牆的凌霄花,這才意識到縈繞鼻端的不是花的香味。那香味從院中傳來,若有似無,勾人心魄,等我回過神來時,人已經站在了院中。青磚白瓦間,凌霄花開得熱烈,風在院子中打轉,那股香味更濃了。

  看著院中背對我站立的人影,我終於想起來了,那是檀香。

  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

  無妨。

  院中的先生聲音低沉,也不怕熱,一身藏青色長衫,只留給我一個高大的背影。我轉身欲走,那背影卻喊住我。

  小姐要不要同我做一場生意。

  生意?情況越來越詭異,可那溫潤的聲音卻無端得讓人心動,我始終提不起提防的心思。

  那背影繼續說著,我聽說小姐愛做生意,我這有一件神衣,只要穿在身上,不須別的功夫,便能日復一日地清瘦下去,小姐可願一試。

  無稽之談,可我卻動了心思。

  只是,得控制住穿衣頻率,沒有人能撐得住日日消瘦,若不知節制,瘦得狠了,不出幾日便會化為枯骨。也算是,美麗的代價吧。

  溫潤如玉的人影發出一聲陰狠的嗤笑,將我心中一個尚未成型的計劃徹底落定。於是,我試探著問道,多少錢一件,可以……試用嗎?

  無須金錢,你既有心,便先給你三件吧。

  我心中滿揣忐忑不安,其間又夾雜著隱秘的喜悅,就這樣迷迷糊糊地走出了院子。再次回到熟悉的街道時,我的手中已經捧著三件紗衣,而那人則像是我的一場仲夏夜之夢,了無蹤跡。

  對了,那個人給了我三件紗衣,這件事我沒有告訴何姒。

  還有一件事我也沒有告訴她,給我紗衣的,便是那晚替她奪去我紗衣的那個人。

  第一個故事到尾聲啦,這個故事為了拋出主要設定、人物和架構,設計的比較簡單,基本上一發現文物真身,案子就告破了。後面陸續會有新的人物加入,主要是中國傳統文化里的神鬼妖仙,人物間的拉扯會增加,故事的反轉和懸念也會增多,謝謝支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