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再入輪迴(三)
「借我一子。」秦鑒冷哼一聲,中主幼弟景邊便覺手中一空,再低頭,才發現捏在指尖的黑子已經到了莫名出現的男人手中。而那黑子也沒在秦鑒手中停留多久,幾乎在出現的同時就被擲出,直擊毒蛇七寸,那吐著鮮紅信子的昂揚腦袋瞬間失去了戰鬥力,軟綿綿地伏倒,躺在秦鑒腳下。
「有刺客!來人!」
這次,發出尖利叫聲的是一旁的侍者,屋內還沒回過神來的眾人終於亂了,腳步聲自四面八方匆忙響起。
沒想到會驚動這麼多畫中人,也不知他們在古畫中這番爭鬥會對畫面產生什麼影響,秦鑒心念一轉,便有細沙平地而起。狂風侵襲,細沙舞動,眾人都抬手遮住了眼睛,而一個透明的人影於無形中顯現。秦鑒見狀足尖輕挑,將蛇挑起,那蛇在空中再次變成一條綾帶,朝著虛空中的人影纏去。
再次被捆住,言言臉上並無不悅,反倒回過身,媚眼如絲地瞥了秦鑒一眼,嘆道:「秦先生這手段,真是讓人又愛又怕。」
秦鑒還未回答,就見言言故技重施,三兩步跑向混亂的人群,將一摞精美的漆器食盒撞翻,踩著滾落一地的精美糕點,毫不猶豫地撞向身後的屏風。屏風沒有倒,亦沒有撞擊聲,言言像是沒入水中那般,無聲地消失在屏風前,連一圈漣漪都沒有留下。
這次,綾帶並不在秦鑒手中,眼看言言連帶著那條綾帶就要進入另一重空間,秦鑒顧不得身後的狼藉,一邊將借來的黑子重新歸於景邊手中,一邊抓住屏風外最後一節竹青色的綾帶,借著消逝之力也躍入屏風之中。
室內本無風,桌案上的書籍卻被翻過了一頁,正準備休憩的男人聽到微響探過頭想看個究竟,卻聽哐當一聲。這次動靜更甚,桌案上的茶杯落了地,碎成好幾瓣。
「起風了?」正在為男人脫去紗帽的婦人停止了動作,一臉疑惑地回望,卻見一個衣衫古怪的女子憑空出現,也不知怎麼回事,竟然站到了桌案上,那陣風似是她帶來的,那茶杯當然也是她踢落的。
「你……」
婦人斥責的話還沒說出口,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隻樣貌古怪的鞋,順著那鞋子往上看,一個男人的身形漸漸出現,面容清俊,神情淡漠,倒似那天上的神仙,手中還拽著那女子的衣帶——莫非是府中進了妖孽,引得聖人現身?婦人混沌的大腦停止了轉動,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直到此起彼伏的尖叫將她再次喚醒——是正在鋪床的女僕。
「冒犯了。」秦鑒低語一聲,也不管對方有沒有聽到,直接將手中握住的一點綾帶收緊。
「這麼著急想與我靠近嗎?」言言靈巧地翻了個身,再回首,臉上已經是何姒的模樣。何姒與其他人不同,她雖在大佛之前幾度誘惑何姒,卻被何姒一再打斷,如今憑著記憶強行幻形,得皮相卻無骨相,形神極不和諧。
秦鑒自是不願在言言身上見到相思之人的臉,也不願在其他人的內室女眷面前拉扯爭鬥,於是右手用力一揮,綾帶似鞭子般朝著屋後的山水屏風摜去,連帶著被纏繞住的言言也不由自主地撞向那一面屏風。
女僕的尖叫聲更加響亮,可她們預期中慘烈的撞擊與飛濺的鮮血並沒有出現,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上一秒還站在桌案之上的女人被屏風吞噬,而那個氣度不凡的男人則一甩衣袖緊跟其後,同樣消失在屏風之中。除了被風翻動的書頁和破碎的茶杯,剛剛發生的一切就像一場不著邊際的夢。
而與秦鑒來說,這次的時空轉換也像一場夢——不似之前從畫室跨入畫中,或從兄弟四人的對弈之所進入美人臥榻之邊,都是一步之間時空便翩然轉換,絲滑流暢,可這一次,他一直沒能到達最後一幅屏風所畫的山水之中,只覺身子時輕時重,速度時緩時急,在茫茫無邊的水墨痕跡中飄飄蕩蕩,四處無依,如墮煙海。
秦鑒知道,是言言出手了。
言言先前遁入鏡中時,是他強行將重屏會棋圖納入鏡面,打了言言個措手不及。可兩人看似入了畫境,實則仍在鏡域,言言如今回過味來,開始用現實與畫意將他拉扯,亦真亦假,如夢似幻,眼前的墨跡即是畫上的實物,也是畫中的山水,秦鑒一時陷入迷陣,找不到落腳之處。
「可惜了,秦鑒,這裡到底是我的地方。」
言言的聲音如響雷轟隆隆占滿整個世界,秦鑒眼前的墨痕突然倒轉過來,原本還在漂浮的他只覺身子一重,便急速向下墜去——這下他找到屏風中的山水了,重巒迭嶂,雲深霧繞,一片翠意中傳來雨後特有的芬芳,濕漉漉,纏繞在鼻端。
秦鑒也不忙著自救,任由身子往下墜落,等能看清一片綠葉上滾動的露珠了,才將一個小小的骰子在指尖轉了一轉,下落的速度立刻緩了下來。與此同時,一筆新鮮的墨痕在山水之上暈染開來,長長的弧線似飛機划過雲端留下的尾跡,恰好路過秦鑒腳下,他便順著這墨痕,緩緩走到了林間。
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盤龍鏡,從她出現的那一刻起,一切就明朗了。
輕風細雨飄散而去,旭日初升,陽光給山林披上了一層薄薄的金紗,秦鑒深吸了一口山間的口氣,才狀似不屑地抬了抬眼說道:「鏡域,從來都是我的地方,哪怕你是鏡子也一樣。」
言言眼中依舊沒有半分緊張,倚著樹幹問道:「你是怎麼發現的?」
「就像觀畫,初看時如霧裡看花,迷離混沌,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馬腳越來越多,只需一個線頭,抽絲剝繭,所有的謎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呵,真是的,怪不得你一口拒絕我去華盛頓的建議,」言言將重心從左腳移到右腳,依舊慵懶地倚著樹幹道,「你剛剛盛情邀請我一起入畫一觀,我還以為你是關心我,不放心我單獨一人在外,現在看來,竟是不放心你的朋友們。怕山長水遠,顧及不到他們。」
「倒也不光如此,我還擔心那兩幅畫被你動了手腳,我既看不到過往輪迴,還白白獻出魂瓶。」
「你既然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便該知道我先前所說不過哄你的話,即使你找到了原作,也不可能從中看到過往的記憶。」
這次,秦鑒終於笑了,如雪霽天青,他看著言言篤定地說道:「談小姐可知,什麼樣的謊話最真——三分假,七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