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滾燈傳書(二)

  第231章 滾燈傳書(二)

  不似穿越鏡廊的體感,沒有冰冷的浸潤和短暫的窒息,一股巨大的吸力從鏡子那面傳來,何姒只覺得面部緊繃,連髮絲都瞬間向前涌去,等她拍著臉龐回過神來時,人已經站在山中了。她回身望了望,這地方很熟悉,今早她才來此地藉助栻盤的力量採過桃花,是鏡軒後山。

  何姒走得乾脆,卻不知洗手間剛剛被她撞了一下的那個女人恰好在此刻推開了隔間的門,眼睜睜看著她被壓扁揉皺,變作一團模糊的影子,最後被鏡子吸入其中,嚇得酒醒了大半,尖叫著跑出門去。

  酒吧里,客人突如其來的癲狂也是常事,沒有人放在心上,連那女人也在侍者和朋友的安慰中冷靜下來,只當自己酒多了見到了幻想,揉揉眼睛,一顆心落回了肚子。唯獨鄧辰砂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他站起身跑到洗手間門口,看著空無一人的女廁,一時竟連生氣的勁頭都提不起來——何姒又不見了,就像她最初出現在那艘遊艇中時一樣,來去如風,叫人怎麼都抓不住。

  可這陣風對秦鑒來說卻不難捕捉,他坐在庭院中將杯中茶飲盡,雖看不見自己請來的人,卻還是朝著山下何姒的方向笑了笑,眉目都變得溫柔。

  漆黑的夜色中,秦鑒從身邊拿起一個不大不小的圓球狀物體,輕輕打了個響指,操縱火花在指尖燃起。隨後,他指尖微動,似乎是打開了一個機關,小心翼翼地將火花送進圓球內部。溫暖而柔和的光芒點亮了寒夜,秦鑒也不細看,便將那個搖曳著燭光的圓球放回地面,光影交錯中,他身邊無數尚未被點亮的圓球浮現了出來。他卻一點也不著急,耐心地將一個又一個圓球接連點亮,再依次放回原位,似乎很享受這忽明忽暗的工作。等所有圓球都亮起橙黃光芒了,他才滿意地拍拍手,站起了身,又遠遠地朝山腳看了一眼。

  黑黢黢的陰影延伸到山腳,看不到人,他卻知道自己等的人就在那裡。

  而何姒卻不知道秦鑒正在山頂的鏡軒中看著她,都說觸景生情,她站在呼嘯的寒風中,莫名傷悲起來。她想起了不久前親手釀下的桃花釀,如今不知怎樣了,當然更讓她擔憂的還是那個和她一起采桃花的人。

  山間有薄霧湧起,霧中有幽香傳來,不是桃花,是臘梅。

  何姒想起了自己曾讀過的一句詩,欲寄梅花,莫寄梅花,如今看來,桃花也靠不住。她嘆了一口氣,抬頭朝著鏡軒的方向看去,與之前的一片漆黑不同,那裡竟然有一隴橙黃的暖光傳來。

  是秦鑒?

  何姒心中一驚,腦中還有猶疑,腳步卻很誠實,已經朝著山上奔去。

  「這麼快就來了?看來,是時候走了。」秦鑒的眼睛笑盈盈,慢慢又闔上,仿佛已經看到了越來越接近的身影。隨後晃了晃杯中茶,將紫砂杯放回桌面,絲毫沒有留戀,拂袖朝著與山腳相反的方向而去,眨眼間便消失在了鏡中。

  隨著他離開時的袖間清風,原本安置在地上的圓球滾動起來,沿著山坡緩緩往下,起初速度不快,三五秒後,那些光球便在斜坡上積聚了足夠的力量,直奔山腳而去。因著山間砂石竦峙、草木叢生,這些明亮的光點時緩時急、時隱時現,仿佛隱匿於山間的星辰,逐漸匯聚成光的潮汐,朝著山腳奔流而來,如同銀河傾瀉,又似流星破空,光與暗的平衡,熱與寒的交融,空氣氤氳,何姒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壯觀的景象。

  何姒停下了向上攀登的腳步,空氣中有松油燃燒的氣味,打破了山間夜風清冽的平衡,卻多了人間的氣息。隨著那光點不斷接近,悅耳的叮鈴聲傳來,橙黃的光芒也愈發強烈,何姒終於看清了滿山滾落的熱烈光芒是什麼——竹篾編織的圓形框架,外覆色彩鮮艷的彩紙,上面還有寓意美好的傳統圖案,框架裡面則套著一個可以自由旋轉的小球體。光便是從這個球體中心散發出來的,巧妙的重心與支點的設計使得這盞燈在翻滾躍動的過程中始終保持平衡,如萬向輪般的內部小球維持火苗的穩定燃燒,既不會熄滅,也不會引燃彩紙——是滾燈。

  何姒曾經見過滾燈表演,應該是在某個古村落採風時見到的,可她突然記不得到底是在浙江還是上海了,那時候,她關注的更多是人,而不是物。她記得長街上人頭攢動,表演的老藝人手持滾燈,翻滾騰挪,光影交錯間好不熱鬧。絲毫不像今日,只一人,卻有無數的燈。黑夜中她孤單一人,孓孓獨立,仰首看漫天星辰墜落。但她一點都不孤單,這是秦鑒送她的一場流星雨,光芒與山林夜色交相輝映,她只覺得到處都是燭火的溫暖氣息,將她眼中的寒冷都融化成了水。

  終於,第一盞燈滾到了她腳邊,何姒俯身輕輕將這滾燈撿起,拿在指尖端詳了一番。燭光透過精緻的燈壁,折射出五彩斑斕的光影,柔和的光線傳遞到她的瞳孔中,也將彩紙上的圖案一起送達——一襲道袍,衣決飄飄,手持魚鼓,倒騎毛驢,何姒心下瞭然,又尋了尋,果然在人物小像下找到了三個字,張果老。

  不是龍鳳呈祥,花開富貴,竟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何姒眨了眨還帶著霧氣的朦朧眼睛,眉目舒展開來——倒是符合他們現在的處境,但她心裡還有別的計較。

  她想著,又往旁邊走了幾步。滾燈像是計算好了距離,在她身側陸陸續續停下,何姒便在這一片燈海中漫步,何仙姑、藍采和……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又走了幾步,眼睛一亮,終於在一顆桃花樹的樹根處尋到了她想找的那個人,仙風道骨的身姿旁,細不可微地寫著兩個字——呂岩。

  不是世人皆知的呂洞賓,偏偏是他的大名呂岩,雖是同一個人,何姒卻盈盈地笑了。秦鑒不會是心血來潮,看來,他也和她想到了同樣的關節——須知物外煙霞客,不是塵中磨鏡人。秦鑒是在借呂岩的詩句提醒何姒,若秦鑒已經意識到了他真實的身份,之後的路便好走了。

  至少,不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