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見面(三)

  第177章 見面(三)

  范宇沒想到言言這般敏銳,也不否認,只是繼續問道:「我才剛來,還沒仔細觀察過,但這世界看著與現實並無不同,連閣樓書店的簽售會都如期而至,或許你可以先和我們說說這裡到底有什麼吸引你的地方?」

  「像,又不像。69🅂🄷🅄🅇.🄲🄾🄼」言言只當沒聽到范宇的問話,只是眯眼做著自己的分析。

  而何姒也在分析。

  確實,經范宇提醒,何姒才想起他們剛剛經歷的事件和場景,都是現實之物。看起來,言言並不像自己那般,在幻境中過起了截然不同的人生,只是延續著現實的軌道。那她為何如此固執,不肯回頭呢?

  何姒又想起了那個關於四大美人的故事,難道言言因為她的才情受到傷害了嗎?不像,何姒看了一眼范宇,他應該已經把言言的前世今生都翻過一遍了,如果言言有過心理創傷,他一定會藉機告訴自己,可如今,范宇看起來也很疑惑。

  何姒又想到了那個故事與觀音連接的核心要素,或許言言的心結不在於傷害,而在於不得自在,可不得自在的緣由呢?

  言言是一個成功的自由職業者,何姒一時難以想到她人生中的桎梏,於是努力在記憶中搜尋他們之前的對話——言言是什麼時候被徹底激怒,把他們丟入那個機關重重的險惡之地的呢?

  起初秦鑒故意曲解言言故事的深意,想要激怒她,可只換來了言言輕蔑的眼神。於是三人聊到自在與放下,言言依舊坦然,反問幾人就算身處幻境又如何?後來何姒幾度相逼,威脅要將她喚醒,言言似乎也只是展現出焦躁,並未真的攻擊兩人,而事情的失控是從……

  何姒突然想到了那句話,是在秦鑒說出即使小石頭不理解,也要喚醒他,因為這是為他好之後。言言突然暴怒,眼底一片猩紅,那時的她是怎麼說的?

  ——為你好,原來又是為你好這套說辭是嗎?我恨透了這世間所有不分青紅皂白的為你好!

  一點火星在何姒腦海中炸開,她找到了!

  「說起來,咖啡店裡的那個大叔呢?」何姒打破了灰色小屋中的沉默,「你的父親呢,言言?」

  「你想說什麼?」

  「你是從幾歲起,開始與父親相依為命的?」何姒回想著剛剛范宇透露的信息,雖然覺得殘忍,仍然逼迫自己說著,「妻子早逝,一個男人獨自帶大女兒,付出的辛苦與心血真的超出常人想像,他應該很愛你吧。」

  言言警惕地看著何姒,不再說話。

  「我剛剛突然想明白了這個世界與現實的不同,這個世界完全在你的操控之下,而現實世界,你恐怕活在你父親的操控之下吧。」

  「他很愛我。」

  言言再次答非所問,可何姒卻咄咄逼人:「是啊,為了你好,他應該做了很多違背你意願的事情吧。」

  意想中的暴怒沒有到來,言言的眼神帶著戲謔,仿佛看透了何姒的過往,讓她如墮冰窟。接著,言言緩緩說道:「何姒,你在嫉妒我嗎?」

  被噎住的人換成了何姒,她動了動嘴唇,卻始終無法說出「那不是愛」這種話,她無法昧著良心去貶低一個全心全意為女兒的父親,因為那是她從來沒能擁有過的父愛。

  「身為局外之人,或許會嫉妒,可身為局中之人,恐怕已經快被這份名為愛的壓力壓垮了吧。」一直沉默的秦鑒開口了,隨後摟住了僵在原地的何姒,「很多父母不明白,如果一份愛要他們的子女閉上眼睛、合攏嘴巴、卸掉雙手、砍掉雙足去接受,那這份愛與綁架又有何異呢?」

  「愛本就是冠冕堂皇的劫持。」言言避開了眼神,她不想恨自己的父親,卻無法說服自己。

  秦鑒卻不放過她:「這份愛里更加難以承受的,恐怕是他對你母親的愧疚吧。」

  「閉嘴!」

  「小姑娘,頭腦清醒,軀體卻日益麻木,你母親是因為難以忍受這種漸凍症帶來的痛苦而自我了斷的,她最後的選擇,與其說是死,更像是一種解脫,你無需背負愧疚感而活,你父親也是。」范宇知道自己冒犯至極,可此刻只能通過這種方式將知道的信息傳遞給隊友。

  「我讓你們閉嘴!」

  話音剛落,耳邊就有風聲襲來。范宇側頭,撲面而來的勁風竟然形成了一個巴掌的形狀,他連退三步,後背抵到大門才堪堪避過。饒是如此,下意識遮擋住臉頰的手肘還是一陣火辣辣的疼痛。范宇嚇了一跳,剛剛若是站在原地接住這陣風,此刻腦袋恐怕已經在脖子上轉過三圈了。

  言言沒有收回攻擊的態勢,何姒卻不躲不避,她想起了之前見到的言言與父親相處時的輕鬆氛圍,坦然說道:「我見過你們父女相處的樣子,雖然是在書中,但你們對彼此的愛不是虛構,如果僅僅因為這份愛讓你感到壓抑,你們更應該在現實中好好談談,你母親也不希望她的選擇成為橫亘你們父女之間的心結吧。」

  「她想不想又有什麼關係呢,」言言嘆了一口氣,整個人都頹喪下來,「她的漸凍症遺傳給了我。」

  「什麼?」屋內三人異口同聲。

  「很快,我能活動的就只剩下頭腦了,別說父親,連我自己也無法再操控我的身體。你們總說這裡是虛構的世界,可還有什麼禮物比這更適合漸凍症患者嗎?一個僅僅用大腦就能創造的完美遊樂場,」言言苦笑了一下,「即使是這樣,你們也要奪走我的恩賜嗎?」

  何姒和秦鑒想過無數種可能,唯有這種可能,讓他們失去了言語,房間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母親走後,父親放棄了他人生的一切可能性,在我身上付出了所有。他一直都說我和母親長得很像,可我知道他並不因這種相像而欣喜,他從來不希望在我身上尋找到母親的影子,因為他怕。他怕我和母親相像的,不只是容貌,還有基因。」言言說著,指了指秦鑒,「是啊,他對我的保護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我也知道現在很多孩子一邊享受著父母無微不至的照顧,一邊又去指責他們將自己限制在不自由的人生里,可我沒有臉這樣做。既然最後依然逃不過既定的命運,那就讓我永遠沉睡,我可以快樂的活在夢境裡,我的父親也無需再經歷一次至親之人的奔潰。」

  秦鑒抿了抿嘴,他腦中有無數可以反駁的大道理,可他不想說,他無法這麼自私地去分裂一對父女的感情。

  言言還是沒有停:「你們要救你們的朋友,可我也要救自己的人生,看來,這是無法和解的死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