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鶴(二)
何姒的身體還未從剛剛那陣冰冷僵硬中舒緩過來,只有被秦鑒握住的那隻手是溫熱的。幾乎出於本能,絲線從尚能運轉的手指尖激射而出,直奔那怪物蛇身般的長頸而去。
扭動的蛇身被攔腰斬斷,沒有鮮血,在一聲悽厲的嘶鳴聲後,被砍斷的蛇身無助地墜落。
沒有了腦袋的身體依舊站立著,不歪不斜,仿佛感受不到痛苦,保持著仙鶴的優雅在庭院裡閒庭興步。只是失去了腦袋的指引,那具身體頻頻被青松白石絆倒,又靠著細弱雙腿的支撐重新站起,殘留在身體上的部分朝四周旋轉,光滑的斷口做著無意義的試探,詭異異常。
落在地上的部分則劇烈扭動,蜿蜒疾行,彈起又落下,留下一地腥黃的粘液。儘管如此,那蛇頭卻不曾塌下,依舊高昂著,鮮紅的信子依舊顫動,泛著血色的雙眼依舊盯著她,充滿惡毒的狡黠。
何姒覺得自己的身體更加冰冷了,原本還能運轉的手指也被根根凍住,連秦鑒也無法使她的身體回溫。她吐出一口熱氣想溫暖雙手,又看著那口氣在她面前結成了冰。
「啾!」是小九的鳴叫,激越響亮,仿佛想將何姒沉入冬眠的軀體喚醒。
何姒的心神一震,一絲清明回到腦中,她再次對上那雙同樣不服輸的眼睛,企圖從中尋找事情的緣由。可越找越冷,越想越累。
不想動,不想反抗,不想掙扎,更重要的是不想思考,就想這樣靜靜地站著,什麼都不用看,不用聽,不用處理,緩緩站成一具雕像。
「不要看它的眼睛。」
渾渾噩噩中,何姒似乎聽到了秦鑒的聲音,但她的大腦仿佛也被凍住了,她努力思考秦鑒的話,卻無法做出對應的動作。
「閉上眼睛。」
這次,溫暖的手和話語同時抵達,何姒已經凝結了秋霜的眼睛被溫柔卻不容置疑地合上。混沌的大腦隨著漆黑一片的視野開始運轉,她接收到了秦鑒話語裡的信息——眼睛,那雙血色的眼睛有問題。
何姒想到了美杜莎,那個頭髮為毒蛇,眼睛能使人石化的女妖。可她還沒來得及將那個來自西方世界的身影與古色古香的場景對上號,耳邊已經傳來空氣被刺破的聲音。
她只能聽到聲音,可秦鑒卻看得到,原本還在地上掙扎的兩段蛇身從他的眼角餘光處躍起,仿佛長了翅膀般破空而來,速度快得幾成幻影,直擊兩人的面頰。
只憑著耳邊的風聲,何姒再次出擊。絲線更加密集,毫不留情地纏繞住向前襲來的蛇身,螺旋狀收攏,那段身體被一節節割裂開來。
可這次,斷裂的蛇身沒有如何姒預料的那般落回地上,而是憑藉著疾馳而來的慣性,繼續朝兩人飛襲,一時間嘶嘶聲愈甚,數不清的血盆大口同時張開,鮮紅的信子在空氣中飛舞,滴著粘液的獠牙讓秦鑒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小九盤旋而至,尖利的爪子將這些軟體動物抓起又丟下,卻難以招架越來越多的數量。
「等等,」秦鑒攔住了何姒繼續攻擊的手,「不能再用絲線了,他們會無限繁殖。」
「什麼!」
「那些被你切割的身體,又都長出了蛇頭,變成了新的個體。」
隨著這句話,銅活字開始轉動,無數墨字從秦鑒手中被書寫出來,筆鋒蒼勁,筆意瀟灑,肆意舒展在兩人面前,看似疏疏落落,實則鐵畫銀鉤,顏筋柳骨,密不透風。
前進的路徑被隔斷,蛇群沒有改變方向,而是任由自己撞擊在橫豎撇捺勾連的墨色網上,失去速度,最終墜向地面。剛回地面,他們就開始遊走,一邊尋找著那張網保護不到的地方,一邊用毒牙撕扯著墨色的文字,企圖營造一個缺口,再次發起進攻。
「這下該怎麼辦?」何姒問著,她手上的動作並沒有因為秦鑒的話而停滯,相反,她睜開了眼睛,學著秦鑒的樣子一邊用視線餘光觀察周圍的變化,一邊用手中絲線加固被攻擊的字網。
小九不再與蛇群糾纏,返回何姒身邊,張開的羽翼幫她遮擋住四周泛著血色的瞳孔。
「不知道作者是如何設定的,不過打蛇打七寸,我覺得總是沒錯。」
「會不會是頭上那一點鮮紅色。」何姒不敢細看,可她總覺得那抹偽裝成丹頂鶴的血色傳遞著不詳的氣息。
「那就都試試。」
「也對。」
何姒說著,瞅準時機,手中兩條絲線突然拉得筆直,飛速從網眼中穿過,直擊離他們最近的那兩條蛇。一條襲至七寸,一條則由上而下墜向蛇頂的紅色。
可那兩條線都沒能到達彼此的目的地,毒液從蛇的腺體裡噴出,似硫酸,絲線被輕易得溶解了。
「怎麼回事?」
何姒還沒來得及收回她的驚詫,蛇群卻涌動起來。仿佛突然受到了這次反擊的鼓舞,它們同時開了竅,原本啃咬的利齒停下了,轉而開始用毒液腐蝕面前的障礙物,秦鑒一時不查,竟真的讓幾條蛇闖了進來。
闖進網中的蛇也不再盲目地向兩人追擊,它們繞著兩人遊走,旋轉著靠近,交錯著噴吐起毒液來。小九沒法再靠近蛇群,有幾次那腥臭的液體幾乎要碰到它揚起的羽毛了。
「看來是進化了。」
一粒丹藥隨著秦鑒的動作從他長袖中滾出,落在他左手掌心。在他指尖驅動之下,朵朵煙花炸開,火焰中焦臭瀰漫,才闖入的那幾條蛇還沒來得及掙扎,就消失在血霧中。
「成了!」何姒一邊操縱絲網擋住炸開的血肉,一邊慶賀著,可這聲歡呼的迴響還沒從廂房裡消失,她的臉色就變了。
血霧沒有如預料般徹底散開,相反,那團霧氣懸浮在空氣中,彼此緩緩靠近,碎骨聚合,血肉黏連,很快,被炸裂的殘渣重構起最初的那具軀體。
重生的蛇身嗖得揚起腦袋,沒有給何姒和秦鑒喘息的機會,直接發動攻擊,那嘶嘶不停的叫聲在邪惡之外還帶著恐嚇與炫耀的意思,忌憚毒液不敢近身的小九急得頻頻低鳴。
「沒事。」何姒抽出空來安撫炸毛的拔目鳥,可她心裡也沒底,絲線、銅活字、火藥……兩人能想到的辦法都用上了,可卻被對方一一擊破,或者說被言言的設定完美化解——何姒突然生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這個女孩似乎很了解他們——也有可能是言言正以上帝視角觀察著他們的行為,一邊分析,一邊補充新的設定。
太犯規了,何姒在心底抱怨著,可很快,她連抱怨的時間也沒有了。蛇群的攻擊越來越兇猛,修補的速度逐漸趕不上腐蝕的速度,秦鑒一邊用火藥逼得蛇群重生,延緩他們攻擊的頻率,一邊和何姒一起構建新的保護網。
「我從未見過這種生物,阿姒可有辦法,你們的……遊戲中可有類似的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