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衝進古廟的時候,何姒三人還沒趕來,他也不拖延,尖尖的嘴巴輕啄了一下君九姿垂在耳邊的短髮。
光暈從小九喙間消失,君九姿僵硬的髮絲飄動起來,緊接著她眼珠轉了轉,下意識地轉動被梗住的脖頸。
與范宇不同,君九姿先被喚醒的是大腦,她看到周圍化作石雕的眾人,意識到自己的軀幹也是僵硬的,唯獨小九一人尚在活動,一瞬間陷入了恐慌之中。
幸好光走的很快,暖意流動至四肢百骸,等君九姿的指尖恢復知覺的時候,何姒三人恰好從古廟大門口走來。她聽到背後有響動,立馬轉身,看到的便是並肩看向她的三人,一人笑得不懷好意,一人笑得靦腆,還有一人則面無表情。那場景,詭異中又帶著一絲溫馨,將她心中的恐慌全都驅散。
「我們又進入遊戲了?」君九姿看著明顯不正常的場景,立刻適應了現狀。
「對,就等你了,先不寒暄了,邊走邊說。」范宇說著就往前帶路,邊走邊將機關之事化繁為簡,統統告訴了君九姿。
「所以,我只要站在這個圓形石塊上就行了?」君九姿有些失望地聽著自己的任務安排。
「對,君教授這一趟基本作用就是個工具人,本來從裡面搬個石塊出來也行,但是太重了,索性就解了個謎題把你救出來了。」
范宇照例沒個正經,倒是秦鑒補充了一句:「一切都是猜測,等我們全都踩上石塊後到底會發生什麼沒人知道,遊戲裡變化萬千,危機重重,還請君教授隨機應變。」
「客氣了,本就是我拖累大家。」君九姿立刻點頭,依言站到了石塊之上,心中雖忐忑,仍強裝鎮定目送剛剛才出現的三人又漸漸遠去。
「我就站在這吧。」言談間,范宇已經來到第二塊石塊前,他回身朝君九姿揮揮手示意安全後才說道,「秦叔肯定要斷後,我懶得再走,你們兩剛好黏糊一陣,留我在這,萬一生變,還能保護下君教授。」
「也好。」秦鑒不與他爭辯,立刻應下,牽著何姒的手繼續往前走,很快就到了第三塊石頭處。
「在這等我。」
秦鑒見何姒安全站到石塊之上,才轉身離開,身後卻傳來何姒不安的聲音:「秦鑒,我們剛剛走過的東面和南面都有機關,只剩西面還沒走過,恐怕也不會好走。♜🍪 ♗😈」
「在這等我。」秦鑒依舊說了這四個字,腳步不停,繼續往古廟的西北角走去。
何姒並非多慮,秦鑒才走出三分之一,平坦的沙地上突然長出了東西,再細看竟是一個個人形的黑影,向著秦鑒飛撲而來。
「沙人?」何姒記得秦鑒的話,她腳下不動,指尖絲線卻已經抵達戰場。
鋒利的絲線攔腰穿過發起攻擊的沙人,可什麼都沒有發生,絲線從腰間進入,又從腰間穿出,那些怪物仿佛感受不到利刃穿身,腳步都沒有停頓,攻勢一如既往。
「糟了。」何姒意識到了自己的無力,眼前的沙人不是石頭或者木頭,他們本從腳下的細沙而來,無窮無盡,無知無覺,由細碎粉末構成的身體間本就有無數縫隙,絲線就算再鋒利,鋒利到把組成他們身體的砂礫一切為二,也無法對這些怪物造成任何威脅。
還有火,何姒想著。她第一次與秦鑒在夢境中相遇時便震懾於他身前盛大到幾乎湮滅一切的火,可火對沙子又有何用呢,她只聽說過用沙子滅火,卻從未聽說過火能將沙子燒燼,或許秦鑒的火更加與眾不同。何姒胡思亂想著,她只能遠遠站著,擔憂地目送有傷在身的秦鑒向敵人的攻勢走去。
或許還有風,何姒靈光一現,他們剛剛就借風勢揚起的沙塵看清了迷宮的真身,如果此時也揚起一陣颶風呢?小九就可以辦到,可何姒不敢試。風可以把沙人吹散,但她沒有把握,被吹散的砂礫會失去戰鬥力,還是在風中變成更多更難以躲避的怪物——畢竟,這片沙漠本就是沙人的主場,他們從沙中而來,如今尚有形體可以分辨,萬一散落沙中……
何姒汗毛一豎,毛骨悚然的感覺像蛇一樣緩慢地游移過全身——如果真正的怪物不止眼前尚能看到的這幾個呢?她回味過來,無垠沙漠看不到盡頭的黑暗中,處處可能潛伏著尚未發難的沙人。
秦鑒……
何姒心中呼喚起這個名字的時候,快走到敵人面前的秦鑒撐起了傘,信步閒庭,白色柳絮飄滿了天。
那是什麼?柳絮落到了她的髮絲之上,晶瑩剔透而又冰冰涼涼,何姒借著那抹沁著血色的月光,才發現不是柳絮,而是下雪了。
秦鑒依舊走得不緊不慢,左手持傘,右手隨意垂在身側,身姿挺拔,步履從容,只是原本漆黑鑲金的傘面已經變成雪白一片,將傘下身著黑衣的男子映襯得古色古香,意蘊悠長。何姒這才發現,秦鑒右手裡還握著一把扇子,一把前天夜裡兩人在檐下一起做得扇子,一把今晨烈日下為她遮蔽陽光的扇子,漫天的雪亦不是從天空落下,而是從扇面中的青白花紋里來。
山雪紛飛如碎玉,寒林映雪畫成圖。幽深小徑無人跡,唯有清風過竹廬。
雪下的細而密,輕易鑽進沙人的軀體之中,將一切浸透,化成水,又結成冰。原本動作敏捷張牙舞爪的怪物們越來越遲鈍,沙子失去了賴以流動的空隙,利爪被冰雪凍結,他們被迫停止攻擊,如廟中石像一般,變成了動彈不得的冰雕。
腳下潛伏著未知危險的沙海也在此刻被冰封,白雪覆蓋了一切醜惡,只留下一場銀裝素裹的童話。秦鑒打著傘,緩緩從冰雕間走過,不費吹灰之力地抵達了最後一塊石盤。
「這便到了。」秦鑒回身,看著何姒,緩緩收起雨傘。尚未停歇的雪花也落到了他額間的黑髮之上,不知為何,何姒突然聽到耳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今朝既得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悲愴,卻也深情,何姒知道,那不是她記憶中的聲音,卻偏偏撩動她的心緒。
為什麼?劇烈的偏頭痛突然襲來,將何姒從沙漠古廟間抽離出去,她又見到了那個曾經出現在她左眼裡的女孩,那個和她長得一樣的女孩。只是這次,女孩卻不是古代裝扮,一身滿載民國風情的旗袍將她的身段襯托得玲瓏有致,站在她身旁的依舊是有著宋兆軒面貌的男人,挺闊整潔的軍裝包裹住他精瘦的身軀,漫天雪花下,兩人相擁而別,無聲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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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既得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不對,何姒在劇烈的頭痛中急速思考著,有什麼東西稍縱即逝,卻呼之欲出,上一次就曾被她忽略,這一次她決不能錯過,可到底是什麼?何姒努力瞪大眼睛注視著眼前的畫面,突然意識到她錯過了更早出現的東西,在畫面之前就出現在她腦海中的東西——是聲音,這聲音,這分明是秦鑒的聲音。
為什麼有著宋兆軒面龐的男人會用秦鑒的聲音說話?
畫面褪去,痛感也在消散,恍惚間,何姒看到秦鑒踩上了最後的機關。
如最初所料,機關被觸發了。光暈在四人腳下同時延伸開來,包圍了整個古廟。巨大石塊壘起的牆壁竟然在這光照中變得透明,仿佛四面玻璃,而玻璃不久也在光線中融化,整個石廟兀自消失了。何姒幾乎在同時看到了興致盎然的范宇、驚喜交加的君九姿、還有依舊沒有表情的秦鑒。
原本從村志處發射出的光線沖天而起,似極光湧向天際,恰好照耀到那輪紅月之上,竟是將紅月的光輝都變成了銀白,大地褪去血色,石像出現鬆動,不祥的夜終究是過去了。
何姒鬆了一口氣,走下石板朝著村志走去,卻沒想一瞬間地動山搖,尚未恢復原樣的村民們摔倒在地,村長手中的村志也一同跌倒,被甩落到塵土之中。
不好,夢境要塌陷了。
意識到這點,她沒有後退,反而再次加快了腳步,朝著目的地狂奔,而站在其他角落的三人也反應過來,與她一般,所有人都在同一時間朝著村志衝刺。
可夢境震動的更厲害了,砂礫被拋起又落下,整個世界開始傾斜,范宇為保護倒在地上的石像而被困住,君九姿不可避免地摔倒在地,秦鑒降低重心還在努力,村志卻隨著這陣傾斜,要從何姒面前划過。
何姒沒有猶豫,她向前一撲直接跪倒在地,不顧雙手的擦傷,飛快拂開周圍沙土,將村志拿到手中,翻開了第一頁。
沒有字,有圖畫在書頁上浮動起來,仿佛一幀一幀飛速運轉的動畫片,開始向前播放。何姒看到了沙泉,從古至今一直存在的沙泉,在風吹日曬中慢慢乾涸的沙泉,然後村民們出現了,他們跪伏在地,一頭她從未想過的動物在乾涸的土地上出現,泉水又漸漸湧出,逐漸蓋過那頭小獸的四蹄,浮到它圓滾滾的肚子上,來到它嘴邊,最後遮住它鼻子上極具象徵意味的角——有兩隻角。
「犀牛?」
何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還想細看,可話語出口的同時,村志迅速發黃,圖案變成了文字,紙張在她手中化作了塵埃。
「是什麼?」
失神的雙眸重新聚焦,何姒看到老朝奉臉色擔憂,緊緊抓著她的手,單膝跪在自己面前。而周圍,四面石牆依舊,變成石像的人群又全都恢復成了原本的模樣,亦或在這個位面,她所經歷的一些從未發生,又談何恢復。不過眾人也都處在混亂中,或坐或立,頭昏腦漲,不知身在何處。
「你看到什麼了?」許是何姒面色不好,老朝奉又問了一句。
「相去幾何。」何姒如夢初醒,喃喃念出了那四個字,那是夢境結束前,何姒最後看到的四個字。
「相去幾何?」
「還有動物,不是牛羊……」
「真的是大象?」范宇也趕到了跌坐在地的何姒面前,想起之前劉蕊查詢到的資料,連忙問道。
「不是,」何姒是唯一看到村志的人,明明看到了,可她心中的疑惑之情卻比任何人都多,她不確定地答道,「是犀牛。」
「犀牛?」
共闖遊戲的另外三人嘆得異口同聲,而此刻,趙叔終於清醒了,或許說,他從塵封中醒了過來,卻徹底迷糊了。他低頭望向自己的手,木盒堪堪打開,村志仍舊在他手中,石牆、木牌甚至廟中的灰塵都沒有改變,可他直覺世界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故。眩暈感持久不散,他的記憶停留在何姒向他走來,而他打開木盒的那一瞬間。但此刻的何姒卻跌坐在地,原本站在遠處的秦鑒、范宇和君九姿都跪在她面前,這四人也被迷惘之色包裹,卻與周邊其他村民不同,而是被一股他不曾見過的力量凝聚在一起。
他只能徒勞地問著:「怎麼回事,剛剛發生什麼了?你怎麼摔倒了?」
「對啊,怎麼了?」李沖抬手看看自己的手指,「我的手怎麼這麼麻?」
朱斌也揉了揉自己的腦袋問道:「你頭疼嗎?怎麼突然天旋地轉的?」
眾人還沒來得及回答,小五子抹了一把自己的臉頰,突然尖叫起來:「血,怎麼這麼多血,我的頭……我的頭怎麼回事,我的頭是不是破了!」
「以妄者之血,慰祖先之靈。」一片混亂之中,老朝奉蒼老低沉的聲音傳來,那聲音不止傳到眾人耳畔,而是直接熨帖到他們心中,慌張無措的人群漸漸平息了下來。
「老先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許久,趙叔先將裝著村志的盒子重新合上,才顫顫巍巍地問道。
「這不是你們村志中的話嗎,趙叔怎麼反過來問我?」
「這是?這是!」趙叔的神情先是疑惑,隨後變得肯定而憤怒,「是你!果然是你!」
李沖也在此刻明白過來,不顧小五子滿臉鮮血,一把抓過他喊道:「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如今這祖廟中的祖宗都指認了,你就是妄者!」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小五子顯然也被嚇到了,不敢反抗,只是重複著這四個字。
「滾,不要再回來,」李沖說著,將小五子往遠處一推,又指著吳代表說,「你也一起滾,再也不准來我們村,再也不准提起你們那些骯髒的計劃!」
「等等,」一直在揉腦袋的朱斌卻在村民對小五子的怒視中站了出來,「此事恐怕還要看過泉水再做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