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六章 脖子發癢

  當天晚上,李水在丹房睡下了。

  其實李水躺在矮榻上,根本睡不著。

  他很發愁。愁的不是怎麼舌戰群儒,贏了淳于越,而是怎麼讓著淳于越。

  這個老頭以命相拼,真是太無賴了。在陛下面前告狀,還要顧忌著他的面子,這是什麼狗屁道理?

  輾轉反側,李水好容易睡著,很快又被烏交給叫起來了。

  李水這才想起來,在宮中不比在商君別院,不能動不動就睡到天光大亮。

  李水嘆了口氣,穿上衣服,洗漱一番,然後用了早飯,就慢悠悠的向議政殿趕去。

  因為近水樓台先得月的緣故,李水雖然醒來的比較晚,但是趕到議政殿的時候,還是比往常早了很多。

  但是他發現,議政殿跟前居然聚集了不少朝臣,數量比往日還要多。

  李水有點納悶:「為何今日諸位大人來的這麼早?」

  李信笑眯眯的說道:「這還不是因為槐兄你?」

  李水有點無奈:「都是來看戲的?」

  李信使勁點了點頭:「看戲之前,互相討論一番,交流一下心得,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啊。」

  李水看著李信,無奈的說道:「李兄,你學壞了。」

  李信感慨的說道:「做壞人,做厚顏無恥之人,真的很舒服啊。」

  這時候,忽然有朝臣指著遠處喊道:「來了,淳于大人來了。」

  百官齊刷刷的看向那個方向,很快,眾人看到了一個老者的身影。

  是淳于越。

  淳于越步履有些蹣跚,給人的感覺有點可憐。

  李水嘆了口氣:「這老傢伙,在打感情牌啊。」

  淳于越走到議政殿門口,誰也不理,就站在那裡,閉目養神。

  有交好的朝臣走到淳于越跟前,勸說道:「博士啊,你何必與槐穀子置氣呢?不如留著這有用之軀,為天下人謀福祉啊。」

  淳于越緩緩地扭過頭來,看了這人一眼,然後淡淡的說道:「你以為,老夫必輸?」

  那朝臣苦笑了一聲:「謫仙巧舌如簧,即便博士有理有據,又如何斗得過他?倒不如無視他,不要中了他的圈套,丟了自己的性命。」

  淳于越搖了搖頭,一臉悲壯的說道:「對便是對,錯便是錯。老夫便不相信,這大秦朝堂之上,真的可以顛倒黑白。」

  「今日老夫就要在陛下面前,證明給滿朝文武,我大秦,公理尚在,正義尚存。」

  「若老夫當真死了,希望用這一條性命,激勵諸位,盼望諸位能從迷夢中驚醒,剷除朝中的奸佞小人。」

  淳于越說奸佞小人四個字的時候,回過頭來,看了李水一眼。

  李水十分委屈的對李信說道:「你姐丈是個白眼狼啊,我整天姐丈姐丈的叫他,他卻說我是奸佞小人。」

  李信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的說道:「槐兄,委屈你了。」

  很快,議政殿的大門打開了。

  嬴政早就通過司豚知道淳于越和槐穀子的紛爭了。對此他感到很頭疼。

  淳于越,是朝中老臣,又是扶蘇的師父,為人清正廉潔,嬴政對他是很放心的。

  而槐穀子,雖然有些不守禮法,做事肆意妄為,但是才華橫溢,讓大秦蒸蒸日上。

  這兩個人,嬴政都不想放棄。

  因此,嬴政坐在御座上,看著正在下方行禮的文武百官。

  他找到了夾雜在其中的淳于越和李水,然後嘆了口氣。

  嬴政有點發愁,今天應該怎麼和稀泥呢?至少不能讓淳于越自盡,否則的話,扶蘇必定傷心不已。

  群臣行禮之後,開始討論政事。

  以往群臣議政,往往需要一兩個時辰,中間會有人互相辯論,尋找到一個最優解。但是今日議論快得要命。好像所有人都想要快點結束一樣。

  今日在嬴政身邊侍奉的,正是季明。

  他看著大殿中的淳于越和李水,心裡樂開了花。

  他也聽說了,謫仙和淳于越槓起來了。看來自己昨天派出去的人很有本領,給這兩個人製造了不小的麻煩。

  對於李水和淳于越,無論他們誰勝誰敗,對於胡亥來說,都是好消息。

  季明笑眯眯的想:看來我的計謀是越來越高超了,連借刀殺人這一招都想出來了。

  隨後,季明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摸完之後,季明有點納悶,不知道今天怎麼了,總是不由自主的摸脖頸。

  這脖子總覺得有點彆扭,好像是癢,又好像是刺痛。可是仔細感覺的話,又什麼都察覺不到了。

  季明疑惑的搖了搖頭。

  這時候,政事已經討論完畢了。

  而淳于越站了出來,向嬴政行了一禮,極為悲憤的說道:「陛下,謫仙在咸陽城中,敗壞老臣的名譽,老臣請陛下主持公道。」

  嬴政淡淡的點了點頭:果然來了。

  他看向槐穀子:「你如何敗壞了淳于博士的名譽啊。」

  李水站出來,一臉沉痛的說道:「陛下,臣一直踏踏實實做事,清清白白做人,何時敗壞別人的名譽了?想必是淳于博士捕風捉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誤會了臣。」

  李水說的不太好聽,幾乎是有點指責淳于越了。

  然而,李信卻一臉欣慰的看著李水:謫仙果然給我面子啊,在謙讓我姐丈。

  朝中的其他大人也想:謫仙今日倒是彬彬有禮起來了,沒有誣告淳于越謀反。嗯?等等,怎麼謫仙沒有告人謀反,我便覺得他有禮貌了?這是怎麼回事?

  嬴政無奈的看向李水:「你究竟有沒有做過?」

  李水斬釘截鐵的說道:「臣沒有做過。」

  淳于越深吸了一口氣,心想:看來今日當真要以死以證清白了,無妨,老夫雖然身死,但是美名會留在人間。

  想到這裡,淳于越沉聲說道:「陛下,請准許老臣,將事情經過,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嬴政點了點頭。

  隨後,淳于越說道:「日前,老臣聽說伏堯公子化名北冥有魚,寫了一本書,號稱北遊記。」

  在場的朝臣都恍然大悟:原來這書當真是伏堯公子寫的啊。

  嬴政聽他提起北遊記,心裡就有點不自在。

  北遊記,他是看過的,那裡面的內容,真是……唉,一言難盡。

  只聽淳于越接著說道:「老臣心想,這北遊記當中所闡述的,乃是伏堯公子在北地郡的施政方略。這個想法很好,於是老夫也闡述了一番儒家治國的方略,寫成了堯舜之鄉一書。」

  嬴政點了點頭。

  如今開科舉,時務策是一項重要的考試內容,著書立說,討論治國方略,不是什麼壞事。反而有助於培養人才。

  淳于越簡要說道:「後來,老臣在商君別院,和謫仙打了個賭,要比一比這兩本書,誰的銷量比較好。」

  「在確定賭約之後,老臣一直守口如瓶,不曾宣揚出去。」

  「在當日外出喝茶的時候,老臣聽到周青臣正在吹捧北地郡,用詞阿諛奉承之極,簡直不堪入耳。」

  周青臣就站在淳于越不遠處,面沉入水,情緒似乎沒有絲毫波動。

  李信看的嘆為觀止:此人真是得到了謫仙的真傳啊。

  淳于越深吸了一口氣:「老臣聽到這阿諛奉承之詞後,心中憤憤不平。因為北地郡一書,老臣是看過的,內容自然新穎,但是也當不起周青臣如此誇獎。周青臣此舉,是捧殺,是要害了伏堯公子啊。」

  李水聽到這裡,微微一愣,心想:還能從這個角度說?淳于越這老頭厲害啊。

  淳于越接著說道:「老臣一是激於義憤,忍不住要反駁周青臣,免得公子的北遊記發售之後,令人大失所望,有損公子的名聲。」

  嬴政聽了之後,微微點了點頭。

  他其實很清楚,一味地吹捧,並不是最好的。把百姓的期望拉高,等他們拿到書之後,定然會大為不滿。倒不如降低他們的期望,讓他們有個意外之喜。

  當然了,伏堯的那本書……還能有意外之喜嗎?

  嬴政想起來就頭疼。

  他對淳于越淡淡的說道:「接著說下去吧。」

  淳于越應了一聲,說道:「老臣用了一夜時間,寫了一篇駁斥周青臣的文章。這文章大部分是在評論周青臣,但是也隱晦地提到了,對北遊記的期望不要過高。」

  「但是這文章當眾念出來之後,卻惹來了無數非議,百姓對老臣破口大罵,說老臣晚節不保、奸詐小人、視財如命。種種不堪入耳之詞,令老臣難以承受。」

  「後來老臣命家僕打探了一番,這才明白,原來在老臣的文章念出去之前,謫仙公布了我們之間的賭約。因此老臣的這行為,便如同是在抹黑北遊記了。」

  朝臣們聽了之後,都恍然大悟。

  昨天街上確實有很多人在痛罵淳于越,這些朝臣也略有耳聞,可是對於淳于越究竟怎麼犯了眾怒,他們卻弄不太明白了。

  今日聽了淳于越親口解釋,倒是給朝臣們解了個惑。

  李水乾笑了一聲,對這眾人說道:「如此說來,淳于博士名譽受損,完全是自己不小心導致的啊。這與我有關係嗎?」

  朝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發現還真是這麼回事。這件事怪不得謫仙。

  然而,淳于越冷笑了一聲,說道:「若這件事到此為止,老臣也就認了。可謫仙不該找了一個遊手好閒之人,假扮成我府中的僕役,到處詆毀北遊記,如此一來,老臣的名聲真是雪上加霜啊。」

  「當面詆毀北遊記也就罷了,居然在背後做小動作,這……老臣有何顏面苟活於世?」

  淳于越說到這裡,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

  李水有點無奈,他對淳于越說道:「淳于博士,你又憑什麼說他是我派去的?這個人到處詆毀北遊記,我才是受害者啊。」

  兩個人把昨天在內史府公堂上的辯論重複了一番,朝臣們聽得暈頭轉向,只知道他們的邏輯一環套著一環,環環相扣,無窮無盡。

  嬴政聽得頭都大了,他隱隱約約的感覺到,這樣辯論下去,恐怕三五十年也辯論不出個結果來。

  他淡淡的說道:「那個遊手好閒之人何在?」

  趙騰站出來,說道:「已經被關入大牢之中了。」

  嬴政說道:「帶上來。」

  趙騰立刻吩咐了一個侍衛,讓他去帶人了。

  而站在嬴政身邊的季明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個。

  他正在研究自己的脖子,這麼這脖子,越來越不舒服了?好像不應該呆在自己肩膀上似的……

  一刻鐘後,瓜皮被帶到了大殿之上。

  他趴在地上,嚇得瑟瑟發抖,差點就尿了。

  嬴政淡淡的問道:「是有人指使你這麼做的,還是你自己不知好歹,胡言亂語?」

  嬴政的意思很明顯了,讓瓜皮這傢伙承認了算了,如此一來,李水和槐穀子都有了台階下,這件事就有了一個圓滿的結局。

  至於瓜皮到底是受誰指使的,回頭嬴政自己私底下調查就好了。

  但是瓜皮只是個市井混混,哪聽得出來這一層含義?就算聽出來了,也不敢說是自己自作主張啊。

  萬一皇帝來一句坑殺,那不是死定了嗎?

  因此瓜皮硬著頭皮說道:「小人,小人是受人指使。」

  嬴政面色一沉,又問:「是何人指使你的?」

  瓜皮下意識的扭頭,看了看李水。

  滿朝文武,若有所思的看向李水。

  李水有些惱火地說道:「你想清楚了再攀咬我。這可是在陛下面前,你敢撒謊?陛下有一樣神物,叫做地蕈,服用之後,必吐真言。」

  「你現在撒了謊也沒用,只要陛下讓你吃了地蕈,你還是得說實話。只是到那時候,可就要從嚴懲罰了。」

  瓜皮嚇得顫抖不已。

  皇帝,會讓自己吃地蕈嗎?萬一把陛下招出來,陛下面子上也不好看啊。

  可是……如果謫仙和群臣,一定要勸陛下拿出地蕈,讓我服用,那該怎麼辦?

  瓜皮徹底慌了,他忽然發現,朝堂之上的人,真是得罪不起啊。人家的玩法,根本不是自己能想像出來的。

  瓜皮正在慌張之際,忽然一眼瞥見了季明。

  他頓時眼前一亮:這不是當日那位宦官嗎?

  於是瓜皮指著季明,像是抓著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帶著哭腔說道:「小人什麼都不知道,小人是聽這位大人的吩咐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