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已經過了三個收費站。
老實說,這條路修的不錯,很寬闊,很平坦,坐在馬車裡面,根本不覺得顛簸。
路面也很乾淨,走起來不會塵土飛楊。
路邊還種著一棵棵樹,鳥語花香,十分怡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走上十里地,就遇到一個收費站,需要交錢。而每一次交錢的時候,嬴政都覺得這件事怪怪的。
唉,就當是為伏堯撐腰了吧。
嬴政知道,伏堯花了大力氣修了這條路,卻沒有人走,他心中一定難過得很。
既然如此,自己便以皇帝的身份走一走吧。也算是幫他找回來一些面子。
嬴政正坐在車中思索,忽然聽到後面一陣喧譁聲。
嬴政對身邊的小宦官說道:「去看看,怎麼回事。」
片刻之後,小宦官急匆匆地趕回來了,對嬴政說道:「陛下,後面有一個匈奴人,帶著十幾個黔首,橫衝直撞,可能是刺客,如今已經被抓了。」
胡亥一聽這話,頓時樂不可支:伏堯這裡也出現刺客了?那太好了,這麼說起來,我的上郡出現反賊,正好和伏堯打了個平手。
嬴政皺了皺眉頭:「為何總有刁民想害朕?」
李水在旁邊多嘴問了一句:「對方有多少人?」
小宦官說道:「約莫三五十人。」
李水撓了撓頭:「三五十人?就敢在千軍萬馬之中刺殺皇帝?這不是瘋了吧?」
不過想想也有可能。畢竟匈奴人智商也不太高……
李水又問:「這些人受誰指使?身上攜帶了什麼兵器?」
小宦官答不上來了。
這時候,後面的侍衛已經把那伙人抓回來了。
為首的,確實是個匈奴人,跟在後面的,卻是秦人。
嬴政淡淡的說道:「爾等身為秦人,為何與匈奴人一同作亂?」
沒想到那匈奴人抬起頭來,用十分生澀的官話,十分委屈的說道:「陛下,小人也是陛下的子民,小人也是秦人啊。」
嬴政看著他一臉大鬍子,感覺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匈奴人又說:「小人是北疆人,和中原人的長相有些不同。然而小人也是秦人。」
李水在旁邊聽得嘖嘖稱奇:這匈奴人有一套啊,居然把秦人的範圍擴大了。如此一來,「秦人」兩個字,就不單單指中原人了,凡是在大秦版圖之下,都算是秦人。
這些匈奴人,真是積極的靠攏中原啊。
旁邊那幾個中原人看見這匈奴人一直在辯解什麼秦人不秦人的,早就急了。都到這時候了,還計較這些細枝末節的做什麼?
那些中原人哀聲說道:「陛下,我等不是反賊。我等是米行的夥計。這一次,是運了幾十車的粟米,前往北地郡。對了,我們掌柜姓雷,和伏堯公子頗為熟悉。」
嬴政有些好奇的指了指匈奴人:「他也是你們米行的人?」
匈奴人說道:「是,小人名叫陀剌吉。因為熟悉北疆,因此雷掌柜專門讓我負責運送小米。」
說到這裡,旁邊的管家捅了捅陀剌吉。
陀剌吉似乎剛剛反應過來,手忙腳亂的拿出來驗傳。
隨行的官吏仔細檢查之後,對嬴政說道:「驗傳無誤,他們確實是雷氏米行的夥計。」
緊接著,後面的侍衛也來報告說,他們車上運載的,也確實是粟米,上面並無武器。
這時候,那掌柜還在喋喋不休,抹著眼淚對嬴政說道:「方才小人已經提醒過這蠻夷了。前面旌旗招展,侍衛眾多,怕是天大的人物,萬萬不能貿然過去衝撞了。」
「誰知道這蠻夷卻不懂中原的禮法。說什麼他已經付了錢了,既然付了錢,這條路人人走得。」
「又說這批糧食北疆人等的很急,而陛下的人馬走得……走得比較悠閒了一些。這蠻夷擔心誤了日期,所以……」
嬴政聽到這裡,微微一笑:「原來如此啊。來人啊,傳我的命令,眾將士給他們讓開一條路,讓他們過去。」
淳于越頓時急了,對嬴政說道:「陛下,古往今來,天子所行之路乃是御道。普通的百姓臣民,本就不該走了。」
「老臣念在公子為了修這條路花費不菲,所以一直不曾出言勸諫。現在陛下竟然要給商賈讓路,這……這成何體統?」
李水笑著說道:「淳于博士此言差矣,這怎麼能算是讓路呢?這條路如此寬闊,一人走一半,也十分富餘。」
「這些商賈,是在給我大秦輸送糧食,他們從旁邊先行一步,又有何妨?」
淳于越還要爭辯,嬴政就淡淡的說道:「北疆的百姓,饑寒交迫。這些商賈千里迢迢送去糧食,乃義舉也。那些虛禮就不必再說了。」
隨後,周圍的軍士讓開了窄窄的一條路。
淳于越有點無奈:北疆百姓,饑寒交迫?有那麼嚴重嗎?先前那些商賈說的可是僅僅缺糧而已。再者說了,這些商賈是白送糧食嗎?他們是要賣糧食賺錢啊,這怎麼變成義舉了?
不過淳于越也知道,嬴政說這些話,就是為了堵自己的嘴。因此他嘆了口氣,不再說話了。
淳于越和扶蘇不同的地方就是。他雖然滿肚子禮儀道德,但是明白什麼時候閉嘴,知道妥協的重要性。
嬴政看著從旁邊通過的商賈,心中有些感慨:這些人,眼光倒是不錯啊,總算有人認可伏堯的路了。
沒錯,嬴政對這些商賈寬宏大量,甚至讓他們先行通過。完全是因為他們是唯一付了錢走大路的商賈。
嬴政的所作所為,也算是一種變相的賞賜吧。
伏堯的治所在義渠城。嬴政的人緩緩前行,到紅日偏西的時候,還沒有走到。
很快,他們又經過了一個收費站。
收費站的小吏熱情的對小宦官說道:「各位大人,如今天色已晚,趕夜路多有不便。雖然在伏堯公子的治理下,國泰民安,沒有匪徒賊人。但是即便碰上些野獸也不好啊。」
在場的人都一臉漠然。
真是笑話,如果是普通的商賈,畏懼趕夜路倒也正常。
可是現在呢?皇帝帶著數萬人馬,別說趕夜路了,就算是安營紮寨也沒問題。
那兩個小吏說到一半,也覺得有點尷尬。他們乾笑了一聲,說道:「這是上面交代下來的說辭,小人見誰都這麼說,各位大人勿怪。」
嬴政在車中聽得有趣,淡淡的說道:「你說完吧,朕倒想知道,後面還有什麼。」
那兩個小吏應了一聲,結結巴巴的說道:「碰上野獸,輕則受傷,重則死亡。所謂錢財乃身外之物,性命才是立家根本。」
「因此,何必摸黑趕路?不如在我們的休息處歇息一晚。收費站的休息處,環境優美,飯菜可口,安全舒適,物超所值……」
李水聽得連連點頭,贊道:「不愧是我的徒弟,思路開闊,將我的本事學到了一二成啊。」
其他的朝臣都一臉鄙夷的看著李水,心想:果然是你的徒弟,都被你給教壞了。
嬴政想了想,傳令說道:「大軍就地安營紮寨,諸卿隨我入住休息處,見識一下伏堯在此地的布置。」
其實嬴政去休息處,完全是好奇,想看看伏堯到底弄出來個什麼東西。
收費站的兩個小吏引著嬴政一行人下了大路,走了幾步之後,就看到了一片房屋。那裡就是休息處了。
朝臣們看了看,紛紛嘀咕著說道:「這不就是旅店嗎?」
嬴政等人進去之後,發現這休息處的陳設雖然簡單,但是十分整潔。裡面供應熱水與飯菜,甚至可以沐浴。
只不過這裡不論是喝水還是吃飯,都需要交錢,價錢還有點小貴。
畢竟,這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價格高一些也說得過去。
朝臣們在休息處住了一晚。
第二天醒來,有不少人覺得,好像還不錯。
嬴政也挺滿意,雖然這休息處比不得自己的轀輬車豪華舒適,但是伏堯小小年紀,能弄出這些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可以想見,那些來往的商賈,走到天黑的時候,或者腹中飢餒的時候,能來休息處休整一番,應該也是十分高興。
嬴政繼續上路,而跟在後面的不少朝臣,已經開始打腹稿了。
他們準備寫奏摺。
陛下這一次帶著他們來,顯然不只是讓他們看熱鬧來的。而是要他們遞交意見,品評三位公子。
立儲,不是皇帝一家一姓之事,它關係到天下人,因此朝臣的意見,還是要聽一聽的。
這些朝臣在心中暗暗比較了一番,最後給三位公子排了個次序。
扶蘇公子第一,胡亥公子第二,伏堯公子最末。
扶蘇公子的隴西郡,雖然有些蕭條,戶口減少,但是這並不是什麼大事。公子初次執掌一郡,能夠守成已經很不錯了。
至於胡亥公子,本來法度嚴謹,和扶蘇公子不相上下的。但是境內民怨沸騰,甚至出現了反賊,這就大大的扣分了。
最後伏堯公子……伏堯公子雖然折騰的很熱鬧,又是修路,又是收費站,又是休息處。
看起來花里胡哨的,很新鮮,但是華而不實。朝臣們始終沒有忘記,這條路可是花了無數錢的錢財修起來的,想要回本?可能幾輩子都賺不回來了。
真要讓伏堯做太子,將來再做了皇帝。恐怕一通折騰下來,大秦的國庫都要賠光了。
中午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義渠城外。
與別的地方不同,義渠城外,並不蕭條,反而很熱鬧。
無數的小商小販,正在城外擺攤,看起來很像是商君別院外面的景象。
這些小商販,似乎見慣了兵馬,也並不怎麼畏懼。
眾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點哭笑不得。
這伏堯公子,真行啊。
陛下到了,你不出城迎接也就算了,你倒是清清場啊。這場外亂糟糟的,像是個大集市,這成何體統?
嬴政讓大軍停留在外面,然後對身邊的小宦官說道:「去把伏堯叫來。」
小宦官應了一聲,帶著兩個人,騎上快馬入城了。
很快,小宦官又回來了,一臉無奈的向嬴政說道:「伏堯公子,不在城內。小人打聽過了,公子一早就去另一處集市了。而且……義渠城中的大小官吏,似乎也不知道陛下要來的消息。」
後面的胡亥快樂出聲來了:真是天助我也。
他走到嬴政面前,躬身說道:「父皇,孩兒願意帶一支人馬,驅趕這些商販,迎接父皇入城。」
說了這話之後,胡亥心裡很得意。
看看,看看,這可是伏堯的義渠城啊。結果伏堯自己不知道跑哪去了,反而讓我這個客人迎接父皇。
如此一來,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印象,還能壞的了嗎?
沒想到,嬴政淡淡的說道:「不必了。就讓大軍留在外面,我們只帶上百十來個隨從,微服入城吧。」
胡亥微微一愣。
周圍的朝臣也是微微一愣。
有人張口就想阻攔。
嬴政淡淡的說道:「伏堯的北地郡,頗有些新奇之處。若帶著大隊人馬,就難以體會得到了。」
眾人一想,好像確實是這個道理。
胡亥更是心花怒放:伏堯分明是把北地郡搞得一團糟。若父皇前呼後擁,直接住進行宮,那就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了。
倒不如微服入城,把伏堯幹的好事盡收眼底。
於是,眾人換了衣服,簇擁著嬴政入城了。
入城之後,很快就有一個面相很機靈的男子湊了過來。
周圍的侍衛想要攔住這人,但是嬴政微笑著搖了搖頭。
這男子倒沒有招呼嬴政,而是向淳于越拱了拱手,彬彬有禮的說道:「見過大人。祝大人福壽安康。」
淳于越捻須微笑,說道:「想不到北地郡的百姓,倒如此懂禮啊。」
剛剛說到這裡,那男子就左右看了看,然後從懷裡面掏出來一個金碗。
他眼圈泛紅,一臉哀傷,對淳于越說道:「這是小人祖傳的金碗。黃金打造,珍貴無比。只是家中老母病重,實在無錢醫治,只能把碗賣了換錢買藥。」
「可惜北地郡無人識貨,只肯用等重的黃金換我這隻碗。可小人這碗製作不易,單單是這手藝也值一些錢啊。」
「小人恰好遇見了大人,看見大人慈眉善目,學識淵博,想必是個識貨的大善人,因此請求大人,買了小人的碗,救小人的老母一命。」
淳于越感慨的說道:「你心中記掛著老母,祖傳的金碗都能捨棄。很好啊,老夫就幫你一個忙。」
淳于越加價把金碗買下來了。那男子千恩萬謝的走了。
結果男子剛剛離開,不遠處就有個面相忠厚的人對淳于越說道:「這位大人想必是從外地來的吧?」
淳于越微微一愣:「何意?」
忠厚男子說道:「方才那人叫馬扁。乃是此地的一個騙子,專門坑騙外來的富人。每次都是賣金碗給老母治病。」
「幾個月下來,他的金碗最少賣出去了幾十個。其實這碗是銅的。」
淳于越掂了掂,果然分量不對。頓時有些懊惱。
那忠厚男子說道:「這位大人,義渠城人多嘴雜,什麼人都有,想要在這裡常住,不受坑騙,可不容易。若大人有興趣的話,不如小人給你講講這裡面的門道。」
淳于越大喜,點了點頭。
旁邊的嬴政和朝臣也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
那忠厚男子指了指不遠處的茶樓:「咱們去那邊,一邊喝茶,一邊聊天,如何?」
眾大臣都答應了。
淳于越好奇的問:「請問高姓大名?」
忠厚男子憨厚的笑了:「無姓,叫我茶托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