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 塵埃落定

  項皮膽小如鼠,如果換個別的時候,項梁肯定會一刀將他砍了。

  但是今天,項梁看著那洞口,苦笑了一聲,甚至拽過來一些樹枝,把洞口遮掩了一番。

  自己已經要死了,也無心懲治這個怯戰的項皮了。

  項梁抓過來一支戈矛,看著剩下的人說道:「隨我衝下山去,殺滅秦人。」

  身後的三百人,有不少人是想逃命的,但是他們也清楚,已經逃無可逃了。項梁能容忍一個老邁的項皮怯戰,未必能容忍他們。

  於是這些人抱著必死之心,跟著項梁沖了下來。

  他們喊殺聲震天,但是時間很短暫,轉瞬即逝,就再也沒有聲音了。

  三百人,在數萬大軍之中,就像是一朵小小的浪花,掀不起多大風浪來。

  項皮躲在山洞中,捂著自己小孫子的嘴。他們聽到外面有一陣陣腳步聲,像是秦兵正在搜查他們。但是很快,腳步聲消失不見了。

  他們沒有被發現。

  那小孩低聲說:「秦人已經走了,我們要出去嗎?」

  項皮小聲說:「謹慎,再謹慎一些。明日我們再走也不遲。」

  隨後,項皮在身上摸索了一會,拿出來了一些乾糧,餵給了那小孩。

  祖孫二人吃了東西,漸漸的越來越睏乏,於是在山洞中睡著了。

  酣暢淋漓的一覺,項皮覺得這是從賊以來,睡得最踏實的一次了。項梁終於死了,自己可以重新做人了。

  一覺醒來,外面鳥語花香,天已經亮了。

  項皮搬開石頭,拉著孫子的手走了出來。

  那小孩覺得陽光有些刺眼,忍不住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適應了好一會之後,他們兩個才緩緩下山。

  小孩看見項皮始終緊緊的攥著那把劍,於是問道:「我們要去咸陽城嗎?」

  項皮漫不經心的說道:「去咸陽做什麼?」

  小孩咦了一聲:「你不是已經答應了項將軍,要將這把劍送到咸陽城,那個……那個什麼大人手上嗎?」

  項皮呵呵笑了一聲:「為什麼要送?難道我們還沒有當夠反賊嗎?」

  「本來咱們項家村,男耕女織,其樂融融。生活雖然說不上大富大貴,卻也能留住一條性命。現在呢?跟著項梁鬧了一場,只剩下我們祖孫二人了。」

  說到這裡,項皮的眼圈都有些發紅了。

  他呵呵冷笑了一聲:「造反?做反賊?項梁算是楚地首屈一指的豪強了吧?可現在你看看,他造反簡直是個笑話。」

  小孩哦了一聲,對項皮說:「那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要帶著這把劍?為什麼不將他扔掉?」

  還沒等項皮回答,小孩又自言自語的說道:「我明白了,這劍不僅是項梁的,也是我們的,這是項氏先祖的遺物……」

  項皮呵呵笑了一聲:「算了吧,這劍就是項梁的。項氏先祖固然功高蓋世,可我們是庶出中的庶出,幾代下來,血脈淡泊,窮成什麼模樣了?什麼項氏的榮耀,與我們何干?我們項家村餓死人的時候,他們在哪?」

  小孩不解的看著項皮:「那咱們拿著這把劍是要做什麼?」

  項皮看了看手中的寶劍:「無論怎麼說,此物也算是個寶貝啊。把它賣了,換一頭耕牛,幾畝薄田。人吶,先要吃飽肚子,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小孩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祖孫二人已經下山了,他們發現山上沒有遺留屍體,可能秦人殺了項梁等人之後,把他們的屍體帶走了。

  項皮正在思考去哪裡賣寶劍,買牛羊的時候,忽然有一隊兵馬狂奔而至。

  項皮嚇了一跳,伸手將小孩抱起來,想要離開這裡。但是已經晚了,那些兵馬發現了這祖孫倆。

  兵馬很快將項皮圍了起來。

  項皮一看這些士卒的衣著就絕望了,是秦兵。

  不過絕望了幾秒鐘之後,項皮忽然又回過神來了:我為什麼要害怕?這裡又沒人知道我是反賊。

  想到這裡,項皮臉上露出歡欣鼓舞的表情來,對秦兵說道:「多謝官軍剿滅反賊,我們楚地的黔首終於有好日子過了。」

  秦兵面面相覷,這時候,從士卒中走出一個年輕的將軍來。

  他跳下馬,走到項皮身邊,伸手將他的寶劍拿走了。

  項皮順水推舟:「這把劍是我撿來的,就送給將軍了。」

  那將軍呵呵冷笑了一聲:「撿來的?我看未必吧?這分明就是你的。」

  項皮連忙擺手:「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那將軍嘆了口氣:「本將軍苦苦尋覓楚懷王的後裔,始終找不到人。有人說,那後裔已經流落民間了,有人說,那後裔已經被趕盡殺絕了。沒想到今日,竟讓我碰到了。可見天意如此,不絕大楚啊。」

  項皮懵了:「楚懷王?後裔?」

  那將軍上下打量了項皮幾眼,又看了看他手裡拉著的小孩:「本將明白了。這孩子就是懷王后裔,你是大楚的忠臣義士,一直獨自撫養這孩子長大,是不是?」

  項皮臉色煞白:「不是,我們只是過路的窮人。不是什麼楚王后裔。」

  那將軍拍了拍項皮的肩膀:「你不要怕,我們只是穿了秦兵的衣服而已,未必便是朝廷的人。我尋找懷王后裔,是要給大楚一個機會,一個復國的機會。」

  項皮快哭了,這剛剛從項梁手裡逃出來,怎麼又要復國了?

  他苦著臉說道:「將軍,我們兩個都是窮苦人,沒什麼見識。將軍要復國,應該找那些豪強啊。我們當真與楚懷王無關。」

  那將軍狠狠的瞪了他們一眼:「我說你有關,你便有關。我說你們是楚懷王后裔,你們便是楚懷王后裔。」

  隨後,這將軍對著身後的五百人馬說道:「來人啊,扶著大王上馬。」

  身後那五百人應了一聲,走到將軍身邊,小聲說道:「將軍,咸陽……我們不回去了嗎?」

  這將軍就是王恆。他看著北方,沉聲說道:「看看形勢再說吧。若一切順利,自然是要回去的。若咸陽城發生什麼變故,我們就留下來。用楚懷王的名義,在楚地做一番大事。總之,你們只要跟著我,不僅能保住性命,將來還有榮華富貴。」

  這五百人都點頭答應了。

  有人忽然問道:「那老將軍呢?」

  王恆淡淡的說道:「祖父自然有他的事要做,我們只要管好自己便可以了。」

  隨後,他帶著項皮祖孫倆,向更隱秘的地方去了。

  項皮騎在馬上,老淚縱橫:「造孽啊,這是造了什麼孽啊。老夫……只想耕田而已啊。」

  …………

  數十里外,王翦的大軍正在緩緩向咸陽城方向行去。

  徹底滅掉項梁之後,以劉威為首的那伙人,就催促著王翦回去。

  王翦的理由是,楚地的反賊雖然滅掉了,但是戶籍沒有整理清楚,各地還存在著不少盜賊,應當徹底平定之後再走。

  但是將領們這次沒那麼好說話了。那些知情的人,都一心想完成皇帝的任務,把王翦帶回去受處罰。那些不知情的人,則急不可耐的回去請功領賞。至於清查戶籍,這種瑣碎的事情,交給幾個小吏去做也是一樣的。大不了留下幾萬人馬,作為協助也就夠了。

  王翦看到群情洶洶,一致要他班師回朝,也沒有和將領們爭執,也就點頭同意了。

  他也看出來了,自從李記到了之後,這些將領似乎忽然有了主心骨,做事的時候,隱隱有了共進退的意思。自己這個三軍主帥,快要被架空了。與其撕破臉被人逼著回去,還不如彼此之間都留著些臉面。

  入夜之後,大軍在半路安營紮寨,十萬大軍,人馬輜重,行軍速度不可能太快,要到咸陽城,或許還有幾天時間。

  王翦夜不能寐,嘆了口氣,信步走到一輛馬車跟前。

  車上綁著一個人,正是項梁。

  項梁被生擒了。

  李記親自提著劍,守在項梁身邊。

  他遠遠的看見王翦來了,咧嘴笑了:「王老將軍好有興致啊,竟然出來賞月。」

  王翦抬頭看看,今夜陰沉沉的,天上漆黑一片,哪有月光?

  不過,李記說話一向這麼不著調,他也懶得計較了。

  王翦對李記說道:「老夫要問項梁幾句話。」

  李記很痛快,指了指項梁:「老將軍請便。」他依然站在馬車旁邊,並沒有離開。

  王翦看了李記一眼:「老夫要單獨和項梁說幾句話。」

  李記笑了:「使不得,這項梁勇武的很,曾經以數百人之寡,和老將軍的數十萬人之眾,打得難解難分。又曾經在數百名士卒的看守下,逃脫出來,再次謀反。」

  「在下若走了,一旦項梁故技重施,老將軍不是危險了嗎?」

  王翦知道他在諷刺自己,不過到了這時候,也懶得計較了。

  王翦轉過身去,看著項梁:「老夫本以為,你兵敗之後會自盡,沒想到竟然被生擒了。」

  這話語調平淡,但是項梁能聽出來一絲責備的味道。

  畢竟如果項梁自盡了,一了百了,王翦也就算是徹底脫身了。可現在項梁活著,對王翦來說就是一個大麻煩。咸陽的大牢之中,數百種酷刑,總有一種適合項梁啊。

  項梁有些歉意的看著王翦:「本想臨死之前,多殺幾個秦人。沒想到,呵呵。」

  王翦嘆了口氣,轉身走了。

  等他快要走遠的時候,項梁忽然喊道:「王老將軍,可否給我留個全屍?」

  王翦頭也不回,淡淡的說:「好自為之吧。」

  等王翦走遠了,李記對項梁說:「全屍是不可能全屍的。反正長夜漫漫,有些無聊,我給你說一下你可能要遇到的刑罰啊。」

  李記居然從懷中掏出來了一本書,然後「挖眼」、「斬趾」的念了起來。項梁聽得頭皮發麻。

  天快要亮的時候,所有人睡得正沉,即便是李記,也在打瞌睡。

  不遠處的山坡上,有個人悄悄的躲到了大樹後面,然後彎弓搭箭,瞄準了項梁。

  他是王翦的心腹,箭術不凡,今天奉了王翦的命令,要一箭射死項梁,解決了這個大麻煩。

  可是他的弓剛剛拉開,還沒有拉滿。就有一把劍放在了脖子上。

  冷冰冰的劍,讓這人脖頸一涼。

  他僵在那裡,低聲問:「是誰?」

  身後的人淡淡的說:「吳剛。」

  這個名字讓神箭手愣了一下,然後笑了:「是吳郡守的公子?項梁是你的大仇人,聽說你在楚地找了他很久。怎麼今日我要殺他,你反而攔著我?」

  吳剛淡淡的說道:「因為不久之前,我改了主意。這樣殺了他,似乎有些太便宜他了。不如讓他活著回到咸陽,受盡苦刑而死。」

  神箭手嘆了口氣:「佩服,佩服啊。殺父仇人在楚地猖狂了這麼久。吳公子卻無可奈何,像是無頭蒼蠅一樣亂撞。現在項梁被旁人抓到了,你卻要保他的性命。」

  吳剛呵呵笑了一聲,傲然說道:「無頭蒼蠅?我早就發現了項梁的蹤跡,並且透露給了很多人。否則的話,你以為項梁為什麼屢戰屢敗?」

  「我沒有親自殺了項梁,是故意讓他活著,好引出他背後的人來罷了。比如……」

  吳剛陰冷的說:「比如,你的主人。」

  神箭手沉默了一會,忽然猛的扭轉了一下脖子,鋒利的劍立刻就在脖子上割開了一道深深的傷口。

  鮮血噴涌,神箭手倒在地上,很快就死了。

  吳剛冷漠的看著他,搖了搖頭:「蠢材,你即便死了,也未必能救得了他?」

  吳剛看了看遠處的項梁。他依舊沒有現身。

  李記那伙人,在明處看守項梁,而吳剛的人,在暗處看守著他。一明一暗,項梁肯定能活到咸陽城。

  …………

  王翦的大軍還在路上,但是戰報已經快馬加鞭,送到了咸陽城。

  幾乎在幾個時辰之內,這個消息就傳遍了咸陽城。

  嬴政看著戰報,滿意的點了點頭:「好啊,李信這個侄兒,有勇有謀,可堪大用。」

  除了戰報之外,李記還送來了一摞證據,裡面全都是王翦怎麼勾結項梁的內容。

  嬴政看完之後,長長的嘆了口氣:「王翦,有功於我大秦。可惜,如今已經變成了大秦的膿瘡毒瘤。」

  「昔日槐穀子醫治伏堯,用利刃割去了他背上的瘡疽,伏堯數日之內,便痊癒了。看來朕也要痛下殺手,剜掉王氏這瘡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