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與王恆談了半個時辰,然後打發他離開了。
在這半個時辰中,嬴政聽了王恆的一些想法。對此人的才幹,他倒是認可的,但是因為王恆的出身,嬴政又對他有些警惕。
因此直到王恆離開,嬴政都沒有答允他領兵出擊匈奴。
嬴政沒有給王恆任何承諾,但是他召見王恆這件事本身,就讓不少人心思活絡起來了。
皇帝,為何要召見王恆?是不是真的有將李信換下來的打算?王氏對大秦畢竟有功啊,陛下是不是想要重新啟用王氏?
這些說法,開始悄悄的在朝臣中間流傳。
而王翦,也豁出去一張老臉,不斷的拜訪昔年的一些好友,希望他們能拉王恆一把。
在王翦看來,這是王氏為數不多的機會了。如果能取代李信,征伐匈奴,就有可能立下滔天大功,王氏就可以重新興旺起來了。
如果這一次再不成功,那王氏就只能與項梁合作了。項梁,那可是一條毒蛇啊,稍有不慎,就會受到反噬。
所以王翦想在與項梁合作之前,再爭取一下。
王翦和王恆的一番努力,終究還是有點效果的。王氏的朋友,暗中依然忠於王氏的幾個朝臣,都在努力的搖旗吶喊。仿佛李信和李水走了之後,王恆變成了朝堂之上眾望所歸的國之棟樑。
正在被商君別院逼債的季明,聽到這些消息之後,心思也活絡起來了:王氏,又要起來了?我要不要去投靠一下?
當初季明曾經和王離聯絡過,算起來也是王氏的故交了。有這樣的關係在,如果去投靠的話,應該不會被拒絕。
但是與此同時,季明又有點自卑,因為自己會妨人。萬一把王氏妨倒了,那可怎麼辦?
不過很快他就開始寬慰自己,現在不是已經有了轉運石嗎?戴上這塊石頭,自己可以轉運,身邊的人也不會受到傷害。
想到這裡,季明就找了個藉口出宮,想要拜見王氏。
路上的時候,他遇到了留守在咸陽城中的匈奴人。
這匈奴人穿著中原衣衫,剔去了鬍子,看起來不是那麼另類了。但是他依然很謹慎,戴了一頂草帽,把一張臉遮住了大半。
這匈奴人看見季明,像是看見了親人似的,一把拽住他,帶著哭腔問:「季大人,我匈奴是不是出事了?這麼長時間,沒有一點消息傳來。」
季明有些不耐煩:「匈奴出不出事,你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問我?」
那匈奴人苦著臉說道:「小人已經得不到任何消息了。季大人畢竟是宮中人,消息靈通,或許知道些什麼。」
季明想了想說:「據說,單于王庭已經被包圍了。不過你不用擔心。那裡方圓百里,有十幾個部落。人馬也不少,李信根本沒有能力攻下來。所以他是圍而不攻。」
匈奴人頓時鬆了口氣,念叨著說:「我匈奴健兒,一向驍勇,假以時日,一定能反敗為勝。」
季明聽這話心裡很不是滋味,自己是秦人啊,這匈奴人在旁邊念叨著匈奴必勝,什麼意思?
不過考慮到,自己和匈奴畢竟算是半個盟友,因此季明也就忍住了沒說話。其實他心裡也在暗暗禱告,希望匈奴能夠獲勝。
匈奴大勝,槐穀子身死,這是最好的結果,自己的帳不用還了,仇也可以報了。
匈奴小勝,突破李信的包圍,那也不錯。至少可以把金銀珠寶送到咸陽來。
季明嘆了口氣,心想:「也不知道那些匈奴刺客怎麼樣了。這麼多天過去了,他們成功了嗎……」
季明惆悵了一會之後,很快就又高興起來了。和匈奴人結盟,能有什麼前途?現在要去和王氏結盟了,那才能讓自己的人生更進一步。
半個時辰後,季明出現在了王氏的大宅之中。
王恆對於季明的到來,並不怎麼在意,因為他聽到過一些傳聞,據說季明這傢伙,有些蠢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而且陛下也不喜歡他,每天都要打他一頓。
所以,他讓季明等在庭院中,把他晾起來了。
直到紅日偏西,季明等的口乾舌燥,王恆才慢悠悠的出來了。
季明有些惱火,但是他忍住了沒發火,小不忍則亂大謀,季明這幾個月,經歷了太多的事,心智也比較成熟了。
王恆朝季明拱了拱手,笑呵呵地說:「尊駕今日怎麼有空?在下榮幸之至啊。」
季明心中冷笑:榮幸個屁,騙鬼呢?
他乾笑了一聲,也沒有再客套,直接開門見山說:「王大人,奴婢想要與你合作。」
王恆翻了翻白眼,心想:果然。見我王氏要東山再起了,就來合作了。你憑什麼與我合作?你配嗎?
季明見王恆不說話,也猜到了他的心思。他也不著急,笑眯眯的說:「王大人,奴婢的身份,是低微了一些。不過奴婢畢竟在皇帝身邊侍奉,有些消息,還是很靈通的。陛下每日是喜是怒,奴婢也能看出來。陛下因為什麼喜,因為什麼怒,奴婢也能了解到。」
「這些消息傳到大人耳中,大人就可以從容應對了。因此,奴婢還是有一點用的。」
王恆想了想,覺得似乎是這麼個道理。於是他點了點頭,對季明說:「請進來喝一杯酒吧,我們詳談。」
季明看了看天邊的太陽,心想:詳談個屁。天就要黑了,我得馬上回去。
於是他微微一笑:「王大人,若你肯接納奴婢,其餘的事,我們可以慢慢聊。今日……那就算了。」
王恆拍了拍季明的肩膀:「我們本來就是朋友,談何接納不接納的,哈哈……」
季明也笑了。
…………
王氏出現了迴光返照式的興旺。
之前王翦和王恆一番造勢,真的迷惑住了一部分朝臣。他們以為,王氏真的要興旺起來了。因此,已經沉寂已久的王氏府邸,居然迎來了一些客人。
王翦趁熱打鐵,立刻指使僅存的親信,給嬴政上了一道奏摺。
奏摺寫的很犀利,主要是衝著李信去的。
在奏摺當中,此人歷數了李信的種種錯處。甚至搬出來了當年李信伐楚失敗的舊事。
他在奏摺中斷言,李信有勇無謀,不堪大任。伐楚失敗,令大秦傷亡慘重,不得不靠王翦來收拾爛攤子。
而這一次伐匈奴,任務更加艱巨,李信豈能勝任?可以想見,在數日之內,李信必敗。與其等到損兵折將,再由王恆來收拾爛攤子,不如現在就將他換下來,至少能挽救不少人的性命。
這奏摺送上去之後,有不少朝臣開始附和。至於王綰、李斯等重臣,覺得李信和李水最近也確實太跳脫了,打壓他們一番也不為過,於是保持了沉默。
沉默,看起來像是默許。於是朝臣們更加踴躍了。
至於淳于越,他內心深處是支持李信的,畢竟李信是他的內弟。但是這老頭總覺得,自己應該避嫌,所以也沉默了。
所以,朝堂之上,除了周青臣、吳越幾個死忠之外,竟然有不少人叫嚷著,要撤掉李信。
對此,嬴政不置可否。
皇帝既然沒有斷然拒絕,那就說明有希望,所以王翦託了很多人,繼續上書嬴政,要撤掉李信。
與此同時,王恆也找到了季明,要他在宮中吹吹風,造造勢。
季明是比較有自知之明的,知道這種話如果由自己去說,結果只能是適得其反。於是他買通了一個叫子丑的小宦官,請子丑去吹風。
其實子丑對季明是敬而遠之的,這個掃把星,誰沾上誰倒霉啊。他的錢,拿著燙手。
但是季明拿出來的黃金很多,又讓子丑有些捨不得。最後他決定,富貴險中求,幫季明說這一番話吧。
於是子丑大著膽子進了嬴政的書房,裝模作樣的擦拭灑掃了一番。然後輕聲說道:「陛下,奴婢近日聽到一些傳言。」
嬴政淡淡的問:「什麼傳言?」
子丑小心翼翼的說:「據說匈奴人不懼怕李信,他們故意示弱,是要引誘我秦軍孤軍深入,然後聚而殲之。他們最怕的,是王恆。」
嬴政淡淡的看了子丑一眼:「這些話,是誰教你說的?」
子丑嚇了一跳,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沒有誰教我說,是奴婢自己要說的。」
嬴政冷笑了一聲:「你一個宮婢,從哪裡得來的這些消息?」
子丑硬著頭皮往下編:「奴婢,奴婢想要為陛下分憂。因此特地留心了一番,偶爾聽到一耳朵,便來稟告陛下了。」
嬴政冷笑了一聲,淡淡的說道:「罷了,你退下吧。」
子丑應了一聲,慌亂的離開了。
當走出書房的時候,子丑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完全濕了。活著出來了啊,如果剛才陛下來一句:宦官也敢幹政,坑殺。那麼這條小命就鐵定交代了。
幸好,幸好一切都沒有發生,自己活著出來了。季明的錢,真的不好掙啊。
子醜死里逃生,慶幸不已,回到住處開始數錢。
結果季明又來了,季明對子丑說:「麻煩你再幫我傳遞一個消息。」
子丑聽都沒聽,就搖頭拒絕了。
季明像是沒有看到一樣,自顧的說道:「如今咸陽附近,忽然湧進來了不少匈奴人。有四處給人做僕役的胡童,有嫁與我中原男人為妻的胡婦。」
「這些人大量出現在咸陽城,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啊。以我觀之,他們多半是有些歹意。可能想趁機進入我中原,和北方的匈奴裡應外合。這種事,總而言之是李信無能,若帶兵的是王恆大人,這些匈奴人恐怕早就被滅掉了,根本不可能生事。」
子丑像是沒聽到一樣,依然在數錢。
季明壓住他的手,說道:「你不要再數了,這些錢你已經數了十來遍了。我方才說的話你聽到沒有?若你肯告訴陛下,我還會給你金子。」
子丑緩緩地抬起頭來,看了季明一眼,然後咧嘴笑了:「金子?命都沒了,還要金子做什麼?」
季明皺了皺眉頭:「有人要殺你?是誰?你告訴我,我幫你決絕掉他。」
子丑把季明轟了出去:「是你要殺我。」
季明站在門外,覺得這傢伙有點莫名其妙。他丟下一句:「子丑,這消息即便你不說,也早晚會傳到陛下那裡。送上門來的黃金你都不要,真是可惜。」
子丑始終不做聲。
季明只好一臉失望的走了。
匈奴人大舉進入中原的消息,的確傳到了嬴政耳中。這不是小事,他立刻命人徹查。
很快,匈奴人的來歷被查清楚了。據說,是謫仙幫助他們入秦,讓他們做僕役,讓她們嫁與秦人為妻。
這個調查結果,很快激起來朝臣強烈的反響。
有不少人認為,李水此舉,是要滅絕華夏。試想匈奴女人生下來的孩子,那不是胡人嗎?將來這樣的人越來越多,必定擾亂天下。
對於這種說法,周青臣努力的辯解,說自古以來,中原人與蠻夷戎狄,雜居相處,通婚時時有之。
況且區分華夏還是蠻夷,靠的不是血統,而是禮儀。昔日中原各國,視秦楚皆為蠻夷,如今又如何?
況且匈奴婦女嫁到中原,一代代繁衍,屬於胡人的血脈越來越少,中原人的血脈越來越多。若這數錢婦女能顛覆大秦,那簡直是笑話。
周青臣的聲音很微弱,但是道理說得很明白,那些反對的聲音,漸漸的下去了。
但是緊接著,又來了另一種聲音。
有不少人說,好端端的,謫仙為什麼要鼓勵匈奴人到中原來?八成是謫仙在匈奴遇到了危險,可能被人殺了,又或者被人抓了。
他的印信被匈奴人繳獲,因此出現了許多偽造的文書。那些匈奴人,就拿著這些偽造的文書進入中原,為非作歹。而謫仙都被抓了,顯而易見,李信是敗了,但是畏懼朝廷責罰,因此一直隱瞞不報。
這種聲音一出來,立刻有更多的人,建議嬴政,馬上召回李信,派王恆前去匈奴,帶兵作戰。至於那些進入中原的匈奴人,全部殺死,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