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實行連坐法,五家為伍,十家為什。相互監督,相互檢舉。若不揭發,十家連坐。
麻繩和鐵頭家正挨著,若鐵頭犯了事,他們家是肯定要受到牽連的。
如果鐵頭低調點也就罷了,悶聲發大財,別人可以推說不知。可是今天他太招搖了。
坐著牛車大搖大擺的回來,向所有人誇耀。這倒也罷了,他不該用草蓆餵牛,不該把肚子吃得滾圓。
試問大秦黔首,除了過年的時候,誰肯吃飽?誰敢吃飽?
如果不是得了一筆橫財,有誰捨得這麼揮霍?
因而,鐵牛做盜賊的事,已經八九不離十了。麻繩本來就不喜歡這個誇誇其談的傢伙,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將他抓起來,免得再惦記自己家閨女。
想到這裡,麻繩就連夜去戲城。
這時候戲城大門已經關上了,但是自己要告奸,縣令如果感興趣的話,一定會開門的。
果然,麻繩在下面說明了來意之後,城門被打開了。
守城的小卒仔細查看了他的驗傳,又搜了搜他的身,讓他進去了。
麻繩來的時候意氣風發,等到了縣令的府邸,就開始兩腿打顫了。
這裡真漂亮啊,真乾淨啊,真……唉,這才是真正的富貴人啊,鐵頭那傢伙,坐了一次牛車又能怎麼樣?和人家真正的貴人,絕對沒辦法比。
麻繩這樣想著,嘴裡面就不由得感慨起來了。
那個引著麻繩去見戲城令的僕役笑了,說道:「老丈沒有見過富貴人?」
麻繩有些臉紅:「小人出身卑微,哪有這等福氣去見富貴人?」
僕役微微一笑,說道:「今日不就見了嗎?看來老丈你,要從此走運了。」
麻繩聽得心花怒放,連連道謝。
片刻之後,兩人來到一間屋子跟前。僕役站在門外,躬身說道:「大人,麻繩帶到。」
裡面傳來一個氣喘吁吁的聲音:「誰是麻繩啊。」
僕役說道:「來告奸的人。」
那氣喘吁吁的聲音說:「夜半告奸,看來是有大奸人啊。」
隨後,這男人似乎要出來。但是緊接著又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別理他,在這裡問兩句便好了。」
於是那裡面的人問道:「所告何人啊。」
僕役看了看麻繩,麻繩連忙說道:「告同村鐵頭。」
那男人有些不耐煩的說道:「把他轟出去。」
麻繩有點懵。僕役看了麻繩一眼,有點恨鐵不成鋼,於是代替著麻繩,向裡面說道:「大人,這鐵牛,與一個名叫計奴的人混在一處。」
屋子裡面的聲音停頓了一下,然後傳來有些疑惑的聲音:「計奴?這名字倒有些耳熟。」
僕役說道:「計奴,就是那個逃跑的奴隸。」
屋子裡面的人哦了一聲:「原來如此。」
僕役又說:「這鐵牛,原本貧困不堪。但是忽然坐著牛車回來了。他和計奴兩個人,花錢大手大腳,像是發了一筆橫財。」
屋門打開了,戲城令閻樂一邊整理衣服,一邊走了出來。
閻樂看了看站在門外的兩個人,淡淡的說道:「如此說來,這鐵頭是結交了逃奴。兩個人又不知為何,發了一筆橫財?我看,他們多半是做了盜賊。」
僕役說道:「小人,也認為是這樣。」
閻樂看了看麻繩,問道:「你是他的鄰人?」
麻繩緊張的應了一聲。
閻樂微微一笑,說道:「你很不錯。」
隨後,閻樂吩咐僕役:「傳我令,立刻召集人手,捉拿鐵頭與計奴。」
僕役應了一聲,急匆匆地走了。
閻樂又從身上掏出一小塊金子來,隨手向麻繩拋過去。麻繩手忙腳亂的接住了。
閻樂淡淡的說道:「告奸有賞。這個你先拿著,待本官抓了計奴與鐵頭,另有賞賜。」
麻繩千恩萬謝。
拿到金子之後,麻繩只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金子啊,這一輩子,何時見過金子?
麻繩忽然想:如果大槐樹村再出幾個歹人就好了,哪怕一兩年揭發一個,也能夠豐衣足食了。
想到這裡,麻繩忽然心中一動,對閻樂說道:「大人,小人還有一女,年方二八,頗有些姿色。若大人有意,可令她侍奉左右。」
閻樂哈哈大笑:「你倒懂事,不過不必了。」
於是麻繩在前面引路,帶著大隊人馬向大槐樹村進發。按道理說,抓幾個盜賊而已,沒有必要閻樂親自去。
不過田敬是齊地豪強,富可敵國。這次計奴逃跑,落了他的面子,故而田敬給各地郡守縣令都送了拜帖,一旦抓了計奴,必有重謝。
這個重謝究竟是多少,那就看各人的理解了。不過按照田敬的家產來看,應該少不了。
更何況,錢財是小事。能結交豪強,也是一種助力。
一行人來到大槐樹村的時候,麻繩居然有些不安起來了。
他對閻樂說道:「小人為大人指明路徑,大人自去抓人吧。小人與鐵頭畢竟是同鄉。大人來抓他,終究有些過意不去。」
閻樂淡淡的說道:「本官就是要讓這些黔首知道。為非作歹者必殺,告奸舉報者有賞。你隨我大張旗鼓的進去,讓你的同鄉看看你今日榮耀。日後他們便會如你一般,嫉惡如仇。如此一來,我大秦必定國泰民安。」
麻繩還是有點不太情願,但是閻樂的話,他也不敢違抗,只能點頭答應了。
…………
彼時計奴和鐵頭正在牛車上睡覺。他們兩個看著滿天星斗,都了無睡意。
鐵頭忽然說道:「我有些冷。」
計奴裹了裹衣服,說道:「我也有些冷。」
鐵頭說:「我們為何不蓋上被子?」
計奴嘆了口氣:「你那被子太破了,拿出來太丟人。」
鐵頭有些無奈的說道:「原來做貴人,如此辛苦,我有些不想做了。」
計奴說道:「只辛苦這幾日而已,等娶到了你那位麻……麻……她叫什麼來著?」
鐵頭說道:「小花。」
計奴哦了一聲:「對,娶到了這位麻花,咱們就可以回到商君別院,做真正的富貴人了。」
鐵頭嗯了一聲,然後有些不自信的問道:「我當真能娶到她嗎?」
計奴呵呵笑了一聲:「放心,今日你已經夠闊氣了,這女子必定已經芳心暗許,明日我們再提親,大事必成。」
兩人正說到這裡,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扭頭一看,見村子裡面不知道何時已經亮起來了無數火把,好像有不少人正在趕路。
計奴感慨的說道:「咱們怎麼沒有想到這一手?應該向謫仙大人借幾個人來。幾百人浩浩蕩蕩的進入大槐樹村,就算是搶親,也把那女子搶走了。」
鐵頭看著計奴,忽然有點驚恐:「計奴,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根本沒有見過什麼大世面?」
計奴有一種被拆穿了的惱羞成怒。他大聲說道:「我怎麼沒有見過?我在田敬府中做事,什麼沒有見過?」
當然了,其實計奴見到的,只是庫房裡面的一堆堆東西,以及帳簿上的一堆數字。他甚至都沒怎麼出過小院。但是這種有傷尊嚴的話,他是肯定不會說的。
鐵頭指著遠處的火把說:「那分明是來抓人的。」
計奴哦了一聲,說道:「是,我早就看出來的是抓人的。只是沒有告訴你而已。」
鐵頭有點納悶,自言自語的說道:「大槐樹村,人人膽小如鼠,從不敢作奸犯科,他們來抓誰呢?」
還沒等這兩個人感慨完,火把就把他們給圍住了。
計奴有些慌亂的問鐵頭:「他們,是來抓人的?」
鐵頭還沒有回答,有人就舉著火把走了出來,大聲喝道:「計奴、鐵頭,你們兩個的事發了,快跟我們走一趟吧。」
鐵頭嚇得魂不附體,擦著頭上的冷汗說:「計奴兄,我們如何是好啊。」
計奴看了看鐵頭,說道:「你家中,有沒有多餘的下裳?」
鐵頭還沒想明白這句莫名其妙的話是怎麼回事,戲城官兵就已經沖了進來,將他們兩個給抓了。
至於那頭牛,自然當成了證物,也被帶走了。
這麼大的動靜,大槐樹村的村民都被驚動了。他們紛紛站在家門口,看著五花大綁的鐵頭和計奴,臉上露出鄙夷的神色來。
有人啐了一口,說道:「早就知道你們兩個不是好東西。」
另一人罵道:「你們為非作歹也就罷了,居然還敢回鄉,真是膽大包天。」
有的人比較機靈,悄悄的跑到了鐵頭的家中,想要看看還有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結果踹開房門一看,裡面真的是家徒四壁。想要撈點好處都無從下手。
鐵頭低著頭挨罵,忽然間哭喪著臉問計奴:「老兄,你覺得麻花……還肯嫁給我嗎?」
計奴嘆了口氣,對鐵頭說道:「兄弟,現在不是麻花嫁不嫁的問題,是你我還能不能活下來的問題。」
鐵頭這才猛然醒悟過來,問旁邊的小卒:「我……我們犯了什麼罪啊?」
小卒是知道一點內情的,淡淡的說道:「結交奸人,入山為盜。」
鐵頭和計奴互相對視了一眼,同時問了一句:「你認識盜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