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開開眼界(修)

  嬴政很鬱悶。從進入商君別院以來,這裡地方就給人一種歪風邪氣的感覺。

  之前匠戶在旁邊極力補救,把所有荒唐事都解釋成在煉丹。

  嬴政也選擇了相信槐穀子,說了知人不易。可是眨眼之間,就被打臉了,打得啪啪響。

  煉丹,需要把農戶的耕牛都騙走嗎?煉丹,需要強搶民女嗎?眼見為實啊這是。

  嬴政回頭看了看那個長得老實巴交的匠戶,覺得一整天都被這傢伙騙的團團轉。

  嬴政心中有些惱怒:「此人,面忠心奸,實在可恨。」

  趙高見火候差不多了,小聲對嬴政說道:「陛下,奴婢剛剛想到,槐穀子為謫仙。這名字大有深意啊。

  嬴政問道:「有何深意?」

  趙高說道:「何謂謫仙?犯錯而遭貶謫之仙人也。由此可見,槐穀子在仙界,那是犯了錯的。」

  「以奴婢觀之。槐穀子此人,本領是有的。仙酒、饅頭、凸透鏡,個個令人大開眼界。然而此人,身上又帶著一些毛病,粗俗無禮,肆意妄為,喜歡斂財胡鬧,今日又添了強搶民女的毛病。」

  「奴婢猜測,他這是把仙界的毛病,帶到凡間來了。或許就是因為這些毛病,他才被貶。」

  嬴政點了點頭,說道:「說下去。」

  趙高接著說道:「陛下若對槐穀子放任自流。他恐怕就要東遊西逛,浪費時光了。這樣下去,何年何月能煉出仙丹來?陛下要幫他收收心。」

  嬴政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朕應該把他叫到宮中去,命他在丹房煉丹。無論朕的身體有沒有調理好。他先把仙丹煉出來。免得朕的五臟六腑,已經清洗乾淨,他的仙丹卻遲遲拿不出來。」

  趙高喜得眉開眼笑:「正是這個道理啊。」

  嬴政看了趙高一眼,嘆道:「還是你最懂朕的心思啊。」

  兩人在一問一答,縮著頭站在角落中的老農面色茫然。他有點聽不懂趙高和嬴政在說什麼。

  過了一會,他乾脆不去聽了。他滿腦子想的,是自己家那幾塊良田。如今牛租已經交了,回去之後,就該去種田了。嗯,自己租的牛很壯實,也許可以用它開墾幾畝荒地。

  農戶正美滋滋的想著,就聽到大門口傳來一陣喧譁聲。

  原來李水和李信已經逃到了商君別院裡面。兩人進來之後,立刻命令匠戶們緊閉大門,然後手持棍棒在屋頂、牆頭上警戒。

  只要淳于越的人敢靠近,立刻泥土瓦塊伺候。

  眨眼之間,商君別院變成了打架鬥毆的場所。李水這個謫仙人,李信這個大將軍,都變成了流氓頭子。

  淳于越乃當時大儒,不好與他們對打,於是騎著馬遠遠的喝道:「李信,你趕快將人交出來,看在李姬的份上,我不與你計較。」

  李信沒說話,他正拽著繩子,試圖把一個勁掙扎的竹兒給綁住。

  李水喊道:「快走,再不走潑糞了。」

  淳于越氣的臉色鐵青,拽著馬向後面退了退。

  李水正在得意,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冷冷的叫了一聲:「槐穀子。」

  李水有點納悶,這聲音有點耳熟啊。他下意識的回過頭來,看見院子裡面站滿了秦兵,而在小樓上面,嬴政正臉色鐵青的看著他。

  李水心中一慌,差點從牆頭上摔下來。他隨手扔掉棍棒,一臉乾笑著說道:「陛下,你怎麼來了?」

  李信剛剛把竹兒捆好,忽然聽到李水這句話,頓時嚇了一跳。隨後他就發現,今天的商君別院,有些不對勁。

  剛才急匆匆的進來,根本沒來得多看,就轉過身去應付淳于越。

  現在總算有點時間,好好打量商君別院了。李信這才發現,陛下已經來了。

  陛下確實來了。他緩步下樓,走到李水和李信面前。

  李水縮了縮脖子,因為嬴政的臉色實在不好看。李水總覺得,嬴政要打自己的耳光。

  嬴政看著他們兩個,冷冷的問道:「你們在做什麼?」

  他所問的,自然是竹兒的事。

  竹兒被綁成了粽子,嘴裡也塞著破布,一臉驚恐,卻說不出話來。

  李水乾咳了一聲,說道:「這個……」

  他很希望把竹兒扯到煉丹上面去,可是這種解釋實在是太牽強了,不好操作啊。

  這時候,李信說話了。他一臉誠懇的說道:「我們在玩耍。」

  嬴政以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玩耍?」

  李信很肯定的說道:「是,這是一種將人綁起來的遊戲。在楚地很流行。槐穀子教我的。」

  李水差點暈過去。

  嬴政覺得手有點癢,他很想像李水那樣,左右開弓,打這兩個混蛋幾耳光。但是帝王的威嚴,讓他忍住了。

  嬴政淡淡的說道:「綁了。」

  有兩個親兵將李水和李信綁了起來。五花大綁,和旁邊的竹兒簡直一模一樣。

  嬴政又淡淡的說了一句:「放了。」

  秦兵也是聰明人,立刻心領神會,把竹兒給放開了。

  讓李水意外的是,竹兒脫困之後,並沒有大呼小叫,指責自己,而是向嬴政行了一禮,就退到旁邊了。

  嬴政問道:「你是何人?他們為何要抓你?」

  竹兒說道:「奴婢是淳于博士府中丫鬟。這位槐大人與李大人,曾經在博士府中做客。偶爾撞見了奴婢一次,便出言調戲。幸賴博士解圍,奴婢才得以逃脫。不料今日這二人忽然闖入府中,搶了奴婢就走。」

  嬴政看著李水和李信:「誰是主謀?」

  李水和李信同時用下巴指了指對方。

  李信一臉不滿:「槐兄,大丈夫敢做敢當啊。」

  李水說道:「扛起她逃出淳于府的,是你吧?放在馬上,一路抓回來的,是你吧?將她綁起來的,也是你吧?」

  李信急道:「抓她的主意,不是你提出來的嗎?」

  嬴政大怒:「夠了。你們二人,真是荒唐,無可救藥。」

  李水和李信都不說話了。

  竹兒是丫鬟,不是民女,這樣一來,罪過好像就沒那麼大了。再加上她是淳于越的丫鬟,淳于越和李信又有莫大的關係。

  這,基本上可以歸類為內部矛盾。

  現在嬴政依然很生氣,但是生氣的主要並不是強搶民女。他生氣的是槐穀子遊手好閒,不務正業。

  這時候,商君別院的大門被打開了。淳于越帶著人,瘋狂的沖了進來。

  進門之後,淳于越頓時有點懵,心想:「陛下怎麼在這裡?槐穀子請來的?為了抓走竹兒?他知道竹兒的身份了?」

  不過,很快淳于越就發現,李信和李水是被綁起來的。他頓時就鬆了口氣,看樣子陛下不是這兩人請來的。而是他們運氣不好,劫走竹兒,但是被陛下給撞見了。

  嬴政淡淡的說道:「為了一個婢女。三個朝中重臣,從咸陽城內,追打到商君別院。成何體統?」

  淳于越連連告罪,告罪完了,就想要把竹兒給領回去。

  李水一看這情況,頓時急了。今天費盡心機,好容易把這女子給帶來了,豈能讓他弄回去?

  於是李水乾笑了一聲,說道:「今日陛下大駕光臨,淳于博士也不請自來。我若不款待一番,豈不失禮?請陛下賞光,由臣擺下宴席,舉杯同樂,如何?」

  趙高偷眼觀察著已經被綁成粽子的李水,心中納悶:「這傢伙怎麼做到的?已經被綁成這樣了,還像是沒事人一樣,臉皮竟然如此之厚?」

  嬴政淡淡的對李水說道:「槐穀子,朕今日發現你行事乖張,煉丹一事,一拖再拖。故而,你不要再住在商君別院了,隨朕回宮,在丹房煉丹吧。」

  李水心想:「這是要軟禁我啊。是哪個王八蛋給我下了讒言?」他一邊想著,一邊自然而然的看了趙高一眼。

  李水輕輕地咳嗽了一聲,說道:「天子有命,小臣豈敢不從。然而臣住在商君別院,已有月余,驟然離去,不勝傷感。請陛下准許,令臣在商君別院,擺下最後一次宴席,作為紀念。」

  嬴政點頭答應了。

  李水鬆了口氣:「肯留下就好,一晚上的時間,怎麼也夠了。就憑我這三寸不爛之舌,誰給我下讒言都沒用。」

  嬴政、趙高、淳于越等人都留下來赴宴。至於李水和李信,他們倆依然被綁著。

  嬴政似乎是忘了,也有可能是故意忘了,一直沒給他們鬆綁。

  於是其他人在宴會上飲酒作樂。這兩人就在旁邊站著。

  酒宴上,匠戶們按照李水的吩咐,先上了幾道菜,然後就送上來了兌了水的仙酒。

  這酒保留了白酒的香氣,又不那麼易醉,而且能給人千杯不倒的幻覺。很適合嬴政這種帝王。

  白酒之後,就是餃子、包子、燒餅……層出不窮的美食。

  趙高吃的大開眼界,覺得今日不虛此行。

  嬴政也吃的很滿意,忍不住說道:「若槐穀子能將做飯的心思,用在煉丹上面,那就更好了。」

  李水等的就是這句話,立刻趁機說道:「臣一直殫精竭慮,煉製仙丹。陛下何出此言啊。」

  嬴政有些不快:「你騙走了農戶的耕牛,是為了煉丹嗎?你搶走了淳于越的婢女,也是為了煉丹嗎?」

  李水理直氣壯的說道:「正是。」

  嬴政一聽這話,心中的火氣頓時上來了。心想:「今日已經被匠戶騙得團團轉了,難道你槐穀子,還要來騙我?」

  嬴政盯著李水,說道:「好,那朕就聽聽,這兩件事,與煉丹有何關係。若說不上來,朕必定重罰。」

  嬴政惱火之下,已經下定決心了,若李水再敢胡說八道。那就讓他見識一下大秦的刑罰。只要不傷他性命,讓他好好開開眼界。

  李水早就問過耕戶了,知道嬴政為什麼事生氣,他清了清嗓子,說道:「陛下,草木有榮枯,人有生死。天地已分,仙凡有別。想要超脫生死,由凡人成仙,這是逆天而為。強行飛升,必遭雷罰。」

  嬴政大吃一驚:「雷罰?」

  李水很肯定的點了點頭:「是。天命不可違,逆天而行,天豈能不怒?天上電閃雷鳴,即天之怒也。」

  嬴政面色蒼白,像是一瞬間被抽空了身子:「故而,朕服用仙丹,飛升仙界。反而會被天雷擊中?」

  李水點了點頭:「這便是臣為何遲遲不開爐煉丹。」

  嬴政沉默良久,低聲問道:「此事,為何不早日告知朕?」

  李水說道:「臣,不想讓陛下失望。」

  嬴政確實失望了,很失望,不僅失望,還有些憤怒。

  李水看他就要爆發了,連忙說道:「不過,此事可以破解。」

  嬴政的心情像是在過山車一樣,連忙又問:「如何破解?」

  李水說道:「昔日黃帝乘龍升天,並未遭遇天怒,何也?順應天時地利人和而已。」

  「如今陛下順應天命,一統四海。天時地利,已然齊備。唯獨人和,尚有欠缺。」

  「因此,臣醉心農事,就是為了讓我大秦五穀豐登,人人安居樂業,成堯之鄉舜之壤禹之風。我大秦,猶如人間仙境,即便是仙人,也津津樂道。」

  「到那時候,陛下作為天下共主,受千萬百姓敬仰。可以擇一吉日,服用仙丹,飛升仙界,也就理所當然了。」

  嬴政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怪不得朕見你整日忙著種田賣酒,唯獨不煉丹。不過,你既然要令我大秦人人安居樂業,為何又騙走了農戶的耕牛?」

  李水乾咳了一聲,對匠戶說道:「將今日那老農叫過來。」

  老農根本就沒走。匠戶見李水被綁起來,就意識到這老農闖禍了,所以將他扣留在商君別院了。

  老農戰戰兢兢的進來,一臉畏懼的看著宴會上的大人物。

  李水問道:「我問你,我買你的牛,用了多少錢?」

  老農說道:「兩千錢。」

  李水又問道:「我將牛租給你,你每年交租多少?」

  老農說道:「五十錢。」

  李水又問:「一頭牛,可以活多少年?」

  老農想了想,說道:「十年算是高壽了。」

  一頭牛,如果精心飼養的話,應該可以活過十年。但是這是理想狀態。沒有哪個農戶,會餵養一頭不能幹農活的耕牛。因此,十年,算是耕牛壽命的極限了。

  嬴政聽到這裡,不由得咦了一聲:「十年?每年五十錢。槐穀子,你買牛用了兩千錢,租牛卻收回來五百錢。你可虧了一千五百錢啊。」

  李水說道:「陛下英明。臣確實虧了一千五百錢。然而臣一人的虧損,卻讓咸陽城附近的百姓,多了一千五百錢,添置新衣,修補房舍,吃幾頓飽飯。臣虧的心甘情願,樂不可支。」

  李水大言不慚的說著這番話,心中卻在想:「當初我只買回來了幾百頭牛,現在卻租出去了三萬頭。而且不用負擔草料,我賺大了好嗎?不過中國有句古話,叫悶聲發大財,我是不會告訴你們的。」

  趙高有點不敢相信,自言自語的說道:「心甘情願虧損一千五百錢?莫非,你還是大善人不成?」

  李水還沒說話,那老農就說道:「槐大人,當然是大善人。」

  趙高愣了:「方才你還在指責槐穀子,令你們買不到耕牛……」

  那農戶忽然向李水連連行禮,後悔莫及的說道:「槐大人,小人可沒有詆毀大人啊。是這位大人欺騙了小人。」

  農戶指了指趙高:「這位大人,故意引誘小人回答一些問題。那些話遮遮掩掩的,被他添油加醋,仿佛我在詆毀大人似的。」

  趙高臉都綠了。

  老農眼圈泛紅,說道:「十里八鄉,誰不知道大人是大善人?」

  「大人把耕牛租給我們,其實幾乎等於送給我們了,還要額外給我們一千五百錢。」

  「除此之外,還有那些肥羊,家家戶戶領到了兩三隻,一年只要交二十個秦半兩的羊租。可一年下來,大羊生小羊,這生下來的小羊,卻是我們的。這價值何止二十個秦半兩?」

  「我等苦了一輩子,自從槐大人來了,忽然覺得這日子還有些盼頭。如今大人又派出去了一些人,傳授他的代田法。」

  「小人忽然覺得,以後的日子,定然能吃飽,能穿暖,或許也能像大戶人家那樣,喝豆羹的時候,可以在裡面放上一兩滴豬油。」

  趙高有點無語:「誰告訴你,大戶人家是這麼吃飯的?」

  嬴政嘆息道:「滿朝文武,整日說要平定天下,要百姓安居樂業,要建成堯舜盛世。嘴裡面滔滔不絕,奏摺動輒上萬言。可全都是空話。」

  「朕今日在槐穀子這裡,卻看見他在做這件事。槐穀子,埋頭行善,卻不聲張。此人,謙虛謹慎,品格高潔。」

  趙高聽得有點懷疑人生,心想:「槐穀子,謙虛謹慎?品格高潔?」

  不過皇帝給下了定義,趙高也不敢反駁,只能躬身聽著。

  嬴政淡淡的說道:「鬆綁吧。」

  槐穀子身上的繩索被解下來了,美滋滋的坐了下來。

  後面的李信一臉幽怨,低聲說道:「槐兄,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