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寄情煙火，長生劫——啟

  「二十天。」

  師明光說出了一個準確的數字。

  他雙眸緊閉，神情篤定，似對自己的判斷有十足自信。

  「只有二十天了嗎？」

  宋臨低頭自語一聲。

  「楊道友。我觀陳長壽心魔入腦，似人非人，體內的生機卻十分旺盛，似有無數生靈殘魂在其中哀嚎。」

  將今日所『見』，一一詳盡的告知宋臨。

  包括長生書樓可能早已無一活人，乃至陳長壽虎毒食子的可能性。

  最後一臉擔憂地道：「他的修為已達逆轉生死的邊緣。這一步跨過，便是仙神之路，法相仙境！百邙山已經死了數萬修士，繼續由他殺下去……」

  他欲言又止。

  二十天後，正月初一。

  一元復始，百廢待興。

  若真讓陳長壽熬過這一天，求得另類的長生，直接遠遁山海，他們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你沒發現他這一段時間，出手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宋臨神情泰然，似心中早有定計。

  「這……」

  師明光不由回想了一下，發現確實如此。

  宋臨笑道：「這可能是他已經『吃』夠了人。更大的可能卻是，他心中還有顧忌，且普通的散修已經不夠他吃了。」

  「百邙山中畢竟還有三位法相仙真。逼急了各派，請出雲遊在外的老祖，滅一個將死之人，不過手到擒來。」

  「所以……」師明光心頭一緊。

  「所以他一定會暗中等待，等我們放鬆警惕，然後干一票大的！」宋臨肯定地道。

  「想干一票大的，必須合適的時機。這一段時間百邙山風聲鶴唳，各家緊閉山門。這個時機唯有……」師明光面露驚駭。

  「大年三十，除夕夜！」宋臨一字一頓。

  「他要對鎮妖城出手！」師明光失聲驚呼。

  時間轉瞬即逝。

  十二月十五，十二月十八，十二月廿四小年……

  自宋臨出現在鎮妖城後，整個百邙山周邊數十萬里，數百座城池風平浪靜。

  百邙山腳下修行之氣最是鼎盛的鎮妖城，漸漸恢復往日繁華，往來修士互通有無，各家人馬逐漸放鬆警惕。

  邙山百派許多修士紛紛登門道謝，感恩宋臨的貢獻。

  似乎在他們眼裡，這一切皆是因為他當日在長生書樓鬧的那一場，驚退了殺孽無數的邪魔。

  這一切皆如宋臨所料。

  然而與旁人不同，他與師家的一些高層，隱隱已經聞到了一股風雨欲來的壓抑氣息。那漫天的風雪，不知最終會壓在誰的頭上？

  十二月廿八。

  百邙山。

  長生書樓。

  大雪冰封，天地蒼茫。

  一個身影孤寂站在山巔，遙望遠方夜空依稀的燈火。

  許久。

  他緩步下山，步履蹣跚，仿若即將入土的老人。

  片刻後。

  陳長壽終於回到屋中，拍去肩頭的風雪，依身黑暗盤膝坐下。

  昏暗的小屋，透著一股無聲的悲涼。

  三盞燈火泛著幽幽火光，成為整個長生書樓唯一的光亮。

  「三天……只剩三天了。」低聲的聲音似從牙縫中傳出，「楊清源，這是你逼我的！吃不了別人，難道我還吃不了你？」

  「伱知不知道，你身上的味道……好香！那才是這世上最美味的血肉靈根！」行將就木的老人盯著三盞明燈，似地獄惡鬼般低喃。

  「吃了你，我必成仙！長生！哈哈哈哈」忽然一陣癲狂的笑聲，響徹寂靜的長生書樓。

  十二月三十，除夕夜。

  九神城。

  歸來許久的滄修遠，終於得到了來自鎮妖城的消息。

  「牛馬死了？」

  他不由眉頭一皺，仔細查看消息。

  「楊清源出現在百邙山中？還查上了長生書樓？有趣，當真有趣。」

  他遺憾地嘆了口氣。

  「這楊清源真是奇人，居然能隔空滅了鬼神一族的異靈。不過佛骨金身早已篡改了陳長壽的記憶，讓他以為自己乃是轉世紅塵仙……」

  「楊清源，你註定什麼也查不到！」

  他神情不停變化，時而歡笑，時而嘆息。

  「可惜如今已是除夕，來不及趕去鎮妖城了。陳長壽，希望你別辜負我的期望……一定要『幫』我殺了宋臨！」

  ——

  嘭嘭嘭~~

  一串串煙火升空綻放。

  繁華的街頭行人絡繹，熱鬧非凡。

  宋臨置身其中，卻好似感覺與整個世界隔著一層紗。

  仙凡之別。

  除去陳長壽這個禍患後，他便能得知當年父母的故事，徹底斬斷塵緣全心修行。並在命格奇緣的指引下獲得完整的『長生厄·青帝經』。

  這偌大的凡塵俗世，似已沒什麼值得自己留戀……了吧？

  「等度過俠骨殘，回三江看看。陳伯、十一先生他們應該是不肯來，流雲和鳶姐若是願意出來闖蕩……清淨的山上也能熱鬧幾分。」

  不知不覺間。

  他走到了一條花燈街上。

  前方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花燈小攤前，抬頭靜靜觀摩燈謎。

  女子白衣如雪，仿若出身江湖的仙子，飄逸出塵的氣質中帶著些許英姿颯爽，在夜色中格外動人。

  「澹臺玄音。」

  此時的她正是澹臺玄音的打扮。

  宋臨心頭疑惑。

  在這年關之時，她不在山上，不去尋找宋閥九房的人團聚，反而來了這曾有一面之緣的小攤。

  「咦，這位公子，又見面了！」

  擺攤的老人不經意抬頭，頓時熱情地打起招呼。

  「老丈。」

  宋臨點頭示意，抬步上前。

  似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前方的佳人驀然回首。

  嘭嘭~~

  夜空煙火綻放。

  紅光映在宋臨的衣衫上，璀璨如煙，落在澹臺玄音眼中，好似成了世間唯一的色彩。

  她不由看得痴了。

  「澹臺仙子。」

  宋臨的聲音傳來，多年未見，似顯得有幾分生疏。

  「清源。」

  澹臺玄音的稱呼卻依舊如故。

  二人從陌生到熟悉，從熟悉又走向陌生，似度過了一個輪迴般漫長。

  以他們現在的身份，確實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

  自二十四橋那一夜的擁抱之後。

  「你怎麼在這？」

  宋臨輕聲道。

  「聽說你在這裡，我……」

  澹臺玄音話語未落，臉上已多了幾許粉紅。

  「你來找我的？」

  宋臨忍著心頭悸動。

  「我在東臨也沒有熟悉的人，便下山一個人走走。聽說你在這裡便……便來看看。」

  「是嗎？我受人之託，在這裡辦些事。」

  「嗯，順利嗎？」

  「一切在掌控中。」

  「那便好。」

  澹臺玄音輕輕點頭。

  「聽說你已經拜入劍崖玄峰，踏入道途，修行有成，恭喜了！」宋臨道。

  「你呢？」

  澹臺玄音輕巧點頭，而後反問一句。

  「我啊，塵緣未了，還有些事情要做。待了卻凡塵俗世，便也要上山修行了。」宋臨輕快地說著。

  不知為何。

  他雖已知曉澹臺玄音就是宋湘雨，與現在的她聊起天來，心中似完全沒有壓力。兩人之間的煩惱，彷佛已經徹底拋之腦後。

  塵緣未了嗎？

  澹臺玄音貝齒輕咬，凝道：「是你說的，那一樁婚約嗎？」

  「這……算是吧。」

  宋臨也不知如何回答。

  二人站在花燈攤前，旁若無人地聊著。

  攤位後的老人將一字一句都聽在耳中，不由瞪大了昏黃的眼睛。兩個月前。

  他曾見這位公子與另一位同樣出色的姑娘，以老人豐富的人生經驗，分明看出二人之間曖昧不清的關係。

  結果。

  看此時一男一女的神情，分明相互也有一些情意。

  而且！

  這公子竟早有婚約在身！

  「額滴青天大老爺，如此三心二意的男兒，怎配擁有如此佳人在側？看那姑娘的樣子，似明知對方身有婚約，依舊傾心如故……」

  老人心中不由迷茫。

  賣了一輩子花燈，見過無數有情人，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渣的混蛋！

  真該死！

  「那你……何時成親？」

  澹臺玄音的聲音多了一絲小心翼翼。

  她終究還是放不下。

  說要斬斷青絲一心修行，實則情根深種塵緣未了的人反而是她。

  「大概，不會了吧。」

  宋臨微微搖頭。

  「不會？」澹臺玄音語氣不經意拉高了一些。

  「嗯。」

  宋臨轉頭看向夜空，「也許，一輩子都沒有機會了。」

  「這樣……也好。」

  澹臺玄音螓首輕點，神色欣喜之中帶著些許。

  兩人一齊斬斷塵緣，一心修行。將來在仙路道途說不定還能相互扶持，成為彼此的道侶。

  修道路上的伴侶！

  她的人生仿若一場笑話，自覺不配再談嫁人之事。若他也有類似的遭遇……

  想到此處。

  澹臺玄音心中愈發欣喜。

  雖知不應該，卻忍不住。

  嘭嘭嘭~~

  夜空中的煙火愈發璀璨奪目。

  「兩位，談好了嗎？子時將至，一元復始，小老兒我也該收攤了。」老人的聲音傳來，提醒著二人。

  「哦哦，對不住。」

  宋臨與澹臺玄音回過神來，不由相視而笑。

  「老丈，給我一盞花燈，送人。」

  宋臨從腰間取出錢袋。

  澹臺玄音不由低下螓首，俏臉微紅。

  她刻意來此，不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宋湘雨有的，澹臺玄音也好。

  雖然很奇怪，明白不應該嫉妒自己。

  可她就是忍不住胡思亂想。

  「不賣。」

  卻不想，老人竟是一口回絕。

  「不賣？」

  不知為何。

  宋臨總感覺對方看自己的眼神，似有些鄙夷。

  身邊忽然傳來一陣冷意。

  老人渾然未覺，依舊淡定地道：「看到我身後的牌匾了嗎？」

  二人抬頭看去。

  一條破破爛爛的已有些泛黃的白布，【金玉良緣】四個大字經歷歲月，已有些褪色。

  卻聽老人道：「我這攤子從來分文不取，只贈有緣人！若是貴客滿意，自會留下一些香火人情。」

  「但若是遇上一些……哼哼」

  他哼了兩聲，「兩位既然身有婚約，並非良緣，不如就此作罷，免得悔恨終生。」

  他看著宋臨，態度堅定，目光愈發鄙夷。

  似在說：沒有當眾拆穿你之前在此贈予另一女子禮物，已經是給你臉面了。

  「……」宋臨滿臉無言。

  澹臺玄音心頭一震。

  素手下意識捧著心口，眼中閃過一絲痛楚。

  是啊！

  他們並非良緣，而是一段孽緣。若自己繼續糾纏，是不是只會給對方帶來痛苦？

  她的人生已經爛了。

  而楊清源卻還有美好的未來，他不必自己差，更不必那宋臨遜色分毫。

  『他好不容易也擺脫了婚約，若因自己拖累……』

  「若我堅持要呢？」

  宋臨不由面色微沉。

  這老頭有自己的堅持是一件好事，但這個時候能不能別瞎參合了？

  「不賣就是不賣！」

  老人態度堅定，不為所屈。

  「你——」

  「老丈，我明白了。」

  澹臺玄音脆弱的聲音響起。

  飄逸出塵的身影，在風雪中緩緩黯然轉身。

  這一刻。

  天地間璀璨的煙火似都黯然失色。

  『老頑固！』

  宋臨瞪了一眼老人，正要挽留。

  忽然那老人道：「姑娘，不能帶走花燈，卻可留下一些東西。老夫擺攤半生，素來信奉緣分。規矩如此，還請二位見諒。」

  「嗯？」

  二人不由停住腳步。

  澹臺玄音微微側臉，問道：「如何留？」

  「互贈筆墨，留給後來之人，有緣之人。」

  老人重新露出笑臉：「只要老夫還活著，這筆墨便永遠在此，也算你們將良緣寄存在此，留下美好的寄託。」

  「如何？」

  「不——」

  「好！」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宋臨想要拒絕，澹臺玄音則直接答應了下來。

  「請。」

  老人乾淨利落取出文房四寶。

  唰唰~~

  少頃。

  筆落風停。

  澹臺玄音低著頭，將臉龐隱於夜色之下。

  聲音寧靜：「為我盡一杯，與君發三願。一願世清平，二願身強健。三願臨老頭，數與君相見。」

  「借半闕前人之詩，贈於楊兄。日後再見，你我便是道友……」

  「……」

  宋臨只覺心頭一片亂糟糟的。

  「清源。」

  澹臺玄音抬頭看著宋臨，目光竟有一絲期許。

  宋臨不知道她在期待什麼。

  無奈一嘆。

  接過毛筆，提筆落字。

  少頃。

  一首完整的詩詞，落於澹臺玄音的留字下方。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

  嘭嘭嘭~~

  天空無數煙火陡然盛放。

  子時將至。

  人們紛紛開始放鞭炮、驅年獸，辭舊迎新，闔家歡慶。

  萬家煙火之中。

  澹臺玄音靜靜望著宋臨的身影，聽著老人驚嘆地念著詩詞，不由有些痴了。

  喧鬧的街頭，二人目光彼此對視。

  在宋臨的眼中，燈火下的澹臺玄音這一刻，亦是絕美。

  「嗷~~」一聲驚天動地的嘶鳴。

  整座鎮妖城突然地動山搖，彷佛那萬家煙火真的驚動了年獸。幽暗的夜色瞬間侵染絢爛的夜空，一時間煙火盡滅，萬物寂寥。

  「楊清源，你的死期——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