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第三劫——不悔】

  「閣下是誰？」

  宋臨忽然閉上了眼睛。

  耳邊傳來小麒麟雀躍的吼聲，還有嘩嘩水聲、人聲、車馬聲，彷佛多個場景交織在一起，光怪陸離，很是失真。

  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

  根本沒有什麼仙島、紫竹林。一切都是他心中的期盼，是隱藏在內心最深處的渴望。

  甚至那一句充滿蠱惑的『求仙問卜，不如自己做主』都可能是對方偷了自己心中所想，從而引出的一段對話。

  「吾乃蜃龍，小施主亦可喚我庚金龍。」平和的聲音回應。

  忽然眼前金光大放。

  哪怕宋臨緊閉雙眼，竟還是看到一個身穿淨門法袍，頭戴法箍，手持金缽的身影，自紫竹林中走來。

  「酒仙李氏，劍君門下，李尋歡。見過蜃龍前輩！」

  宋臨睜開眼睛，微不可查嘆了口氣。

  對著前方拱手作揖。

  哪怕他知道，前方大概率一個人都沒有。

  對方既然能強行進入他封閉的世界，那麼眼前的紫竹林便是『真』的。對方想讓他看到什麼，那麼一切便都是真實。

  「原來是你。」

  那蜃龍似也聽過宋臨的名頭，恍然點頭，腳步停在前方七步之外。

  宋臨定睛看去。

  這是一個俊逸妖冶的人，似男似女，無法分辨。一身氣息似那海市蜃樓，又如淨門菩薩，無上世尊，讓人無法捉摸。

  「是我。」

  宋臨微微點頭。

  此時。

  坐下的小麒麟早已消失不見，耳邊偶爾能聽到它雀躍的歡呼，似遠似近，不知何方。

  「小施主，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那蜃龍尊者繼續問道。

  問題？

  宋臨略作回憶，道：「求仙問卜，求的是本心，問的是真我。誦經念佛，誦的是道理，念的是執著。」

  「打坐參禪，是尋道的過程，是對道的探索。」

  「所有一切，看似求人，實則求己。不知晚輩的理解可有偏頗？」

  宋臨微微躬身，露出請教之意。

  聞言。

  卻見蜃龍尊者愣在了原地。

  喃喃自語：「這……這……還能這般解釋？」

  他雙眸一凝，驟然恢復清醒。

  認真道：「你一個小小的金身修士，是如何理解如此道理的？莫非酒仙李氏、劍崖玄峰教人的手段，竟如此高超！」

  「家族教我做人之理，師門教我修行之道。至於這些道理，不過是晚輩在做人、修行的道路上體會而來。」

  宋臨雲淡風輕，平靜如竹。

  「晚輩一路走來，經歷尋仙之途、問道之旅，折劍失骨，百般磨難，明悟區區一些道理，自然而然。」

  「好！好一個區區道理！好一個李氏麒麟子，劍君門下徒！」

  蜃龍尊者頓時大讚，目光欣賞地看著宋臨。

  如此良才美玉，堪稱他萬年來所見第一人！

  半晌。

  他遺憾地嘆了口氣。

  「若論修為，吾遠在你之上。若論修行路，吾亦走在你十萬八千里之前，若說道理……你可做吾老師。」

  「可惜，吾已轉修淨土之道，今後只知誦經念佛、打坐參禪。是如今的蜃龍尊者，未來的庚金菩薩。」

  「你我有緣，緣在你，而非我。」

  蜃龍尊者看著宋臨，目光似一種我生君未生，遇君我已老的感覺。

  「前輩謬讚。」

  宋臨謙遜低頭。

  這些不過是他修行路上參悟的些許道理，一些淺顯的見解。若把蜃龍尊者的話當真，在他這等存在面前拿捏姿態……

  只怕死都不知怎麼死的！

  「唉……」

  蜃龍尊者再嘆一聲，揮手間天地變幻，風雲聚散。

  雲海、紫竹之境散去，露出一片淺淺的海灘。

  宋臨正騎在小麒麟背上，站在海灘之前。

  而七步之外的蜃龍尊者，身形卻已消失無蹤。遠方的島嶼內似有一縷縷金色蜃氣蒸騰，浮現出一幕幕海市蜃樓。

  「躲天意，避因果，諸般枷鎖困真我。順天意，承因果，今日方知我是我。小子，你實乃本尊萬年來見過第一人。」

  「與你家大祭酒，與你師尊劍君相比，都不一樣。」

  蜃龍尊者的聲音自遠方傳來。

  「去吧！去吧！」

  「當年吾答應過你家大祭酒，將來若有緣，護你一劫。如今一劫已過，吾卻又欠了你一劫。將來若有需求，可差人來南海尋我。」

  「此去東南，往前三十六步，可出此島。再右三十六步，可離南海。」

  「無需擔心你的朋友。」

  「他們自有福緣！」

  聲音漸渺，如煙散盡。

  宋臨依言向著東南方向踏出三十六步，手中牽著小麒麟，果然身前情景驟變，竟出現在一處無人的海面上。

  而後。

  他思忖片刻。

  再度向右前方踏出三十六步。

  驟然。

  無盡的海水淹沒身軀。

  一瞬間仿若身處汪洋大海，無邊水眼之中，眨眼便不知被捲入何方。

  似片刻，似許久。

  待睜開眼。

  天地清朗，萬里無雲。

  東海熟悉的海風吹著臉頰，東臨仙崖竟已遙遙在望。

  「這一切，果然都是前人安排好的。」

  宋臨低低一嘆。

  從進入月泉水眼，遇到小麒麟之後，他便有一種感覺。

  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

  自己被人算計了。

  所幸。

  算計他的是自家長輩，是神秘的大祭酒，是不苟言笑卻細心呵護門下徒兒的劍君。

  可他們為何這般算計，甚至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宋臨看不透。

  似乎一切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中，又似他們在這中間，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再往後。

  恐怕一切都將成為未知。

  「你們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了嗎？大祭酒……莫非真能參悟天機？他看到了什麼？」

  宋臨默默思考。

  「如果沒有我的出現，原來承擔這一切的人，又將是誰？」

  大師兄，韓退之。

  他思來想去，腦中只有這一個名字。

  大師兄的修為雖不如二師兄朱長生、三師兄馬德劍等人，天資更是遠遜五師姐馮雪君，卻是心性、品德最值得託付之人。

  然而。

  現在他卻被放棄了。

  所有人都將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宋臨漸漸皺眉。

  他終於體會到『責任』二字的沉重。

  大師兄韓退之在明面上承擔了所有的壓力、責任，不得不改變自己，甚至對自家師兄弟的態度。

  成為那東臨共主。

  而今。

  他也體會到了這種感覺，甚至更加沉重！

  「師尊、大祭酒，你們……在一步步逼著我們成熟啊！」宋臨仰頭望著遠方的東臨仙崖，不禁長嘆一聲。

  權力的誘惑，馮雪君的死，沉重的責任，都一點點改變這韓退之。

  那麼，未來的他呢？

  呼……

  一枚真傳令牌自手中浮現。

  仙光流轉之間，一道仙路自然從天而降，接引著宋臨與小麒麟飛升九天，踏入東臨仙崖福地洞天。

  「小師弟，你回來了！」

  朱長生、馬德劍等人出現在山門之外。

  「二師兄、三師兄、四師兄，你們都在……真好！」

  宋臨上前擁住三人。

  手臂用力，抱得很緊、很緊。

  「你這小子，出門一趟怎麼如此矯情？哈哈哈哈」朱長生不由大笑。

  「怪裡怪氣的，說，這一趟有什麼收穫？」馬德劍笑道。

  「我找到了六師兄。」

  宋臨道。

  「哦，你找到六、什麼？」

  三人齊齊大驚失色。

  淳于意！

  他還活著？

  「各位師兄別急，且聽我慢慢道來。」

  宋臨走在劍崖玄峰的山道上，向眾人介紹了小麒麟的身份，而後又說起自己與妙善的相遇，在三江的一系列遭遇。

  除了大祭酒、劍君的安排算計，還有與蜃龍尊者的相遇，基本都說了出來。

  一時間。

  三位劍仙愣在當場。

  淳于意還活著，簡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那我們還等什麼，走！去南冥海，皆六師弟回山！」馬德劍張口一吐，一柄飛劍落於腳下，急匆匆地道。

  「三師兄，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急不得。」

  宋臨連連擺手。

  道：「六師兄化身劍靈，劍道殘缺。這一番南海之行，或可補齊他的劍道。你們要相信師尊的安排。」

  「而且。」

  「大師兄如今正率軍在通幽關前阻擊魔天師，我們如今的關係……實在有一些僵，不如不出現的好。」

  「這樣……」

  「好好好，那我們便安心等他回來！」

  眾人喜笑顏開。

  局勢越來越好，加上淳于意的復活，他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輕鬆。

  宋臨表面上亦是如此。

  整個劍崖玄峰，乃至天下都只有他一個人知道，劍君其實早已離世。

  他必須謹守這個秘密。

  在真正的失骨之劫來臨前，在最黑暗的日子來臨前，儘可能保守的久一些。

  他有預感。

  一旦劍君離去的秘密曝光，所有人的信心都將崩塌，所有危險都將接踵而至。

  這才是真正的——失骨劫！

  「對了，玉顏還在金麟宮等你。你要去見一見嗎？」斷元肆忽然小心地問道。

  「不了。」

  宋臨皺眉片刻，道：「我們現在的情況，暫時不適合見面。這段時日，我便暫住在四師兄的火麟宮中吧。」

  「好好！四師兄定好好招待師弟！」

  斷元肆大笑一聲，目光挑釁地看著朱長生、馬德劍。

  「切~」

  二人齊齊撇頭。

  這個人，腦子有病？

  「對了，小師弟接下來有什麼打算？」朱長生這時問道。

  「我……」

  宋臨猶豫的一瞬。

  周圍的空間忽然變得虛幻縹緲，海風、雲霧，搖曳的樹枝都漸漸停滯。

  失骨之劫，要結束了嗎？

  【第三劫——不悔】

  折劍。

  失骨。

  不悔。

  這一劫，當是最後一劫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