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傅家

  蘇家夫妻吵架在村裡的熱度幾天就散了,畢竟誰家夫妻沒紅過臉沒幹過仗,沒什麼聊頭。

  村里消停了一個多月,秋收時候大家都累得說不出話,連錢莉都不再出去遛彎打聽消息了。

  雲苓不僅幫林寡婦采了藥,還幫她看了一下原來的方子。

  縣城老大夫開藥很是溫和,這方子在她看來,就是個補身體都沒啥效果的藥方,估計人家也是沒法子確定病根不敢下猛藥,所以這一張藥方用了十來年。

  老大夫講究先養後治,但云苓給林寡婦的小兒子竇章把過脈,他的身體可以承受住一些猛藥的衝勁,所以寫了一張讓林寡婦給老大夫過目,要是他們願意用就用,不願意也無所謂。

  這種弱病隨著孩子長大,一邊體質增強一邊加以鍛鍊,也不會影響日常生活,就是干不來重活。

  但或許就這一點幹不了活,就讓在地里幹活的農民覺得天塌地陷。

  為保穩妥,雲苓並沒有一上來就下太多猛藥,她雖覺得先治後養更有效果一些,但也想讓竇章母子少點擔心。

  幸運地是,老大夫覺得這張藥方可用,或許比他之前開的那張更好,於是便讓林寡婦按照這個抓藥。

  這讓林寡婦看到了新的希望,當晚回來就給雲苓送了一籃子雞蛋,數量不多,十個左右,但這估計是他們家能拿出來最大的禮了。

  雲苓沒要。

  這雞蛋留給竇章補身體用,她又不缺雞蛋吃。

  林寡婦喜氣洋洋的樣子被村里人看見,上前問怎麼回事,林寡婦一說,竟然在村里掀起不小的動靜。

  這下人人都知道,新來的雲知青會醫術,而且手段了得,竇章那小子都能得治好了。

  人云亦云,把事情說得越發離譜。

  甚至最後傳到雲苓耳朵里,就成了「雲知青醫術斐然,一出手,竇章就啥事兒沒有了。」

  這下全村人,有點頭疼腦熱就來找她看,把雲苓從褚菘藍那買的藥材消耗殆盡。

  她也沒收鄉親們的錢,所以每家來看的時候都帶點自己家的糧食雞蛋醃菜什麼的,導致雲苓即使不用系統的東西也能吃飽。

  「雲知青!雲知青在家嗎?」

  這樣類似的話,這近半個月已經響起了好幾次了。

  雲苓只得放下手裡剛從系統兌換的病例彙編,開門問道:「吳嬸?你怎麼來了?」

  吳嬸滿頭大汗,見她出來,一把拉著她往外跑,邊走邊解釋:「那傅家不做人的後媽金梅,把她婆婆氣得昏了過去,傅華那個窩囊廢下工回去看見韓大娘躺炕上一動不動,居然也不想著喊人送醫院,來大隊找你趙叔。你叔聽了,趕緊讓我來叫你,他去安排車,恐怕得麻煩你先看看,不行就送醫院。」

  雲苓聽到事情來龍去脈,心裡有了底,老人氣火攻心。

  「嬸,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回去拿藥箱,馬上回來。」

  吳嬸把她拽得匆忙,雲苓連藥箱都沒帶,光杆司令一個。

  兩人腳步不停,很快到了傅家。

  「都讓讓,都別擠在門口看熱鬧了,讓小雲先進去!」吳嬸嗓門嘹亮,眾人齊刷刷回頭,望向雲苓。

  ……

  雲苓頂著眾人熱切的目光低頭快步走進傅家,來到傅家大娘的炕上把了脈,又翻了她眼皮仔細看了看。

  隨後,便打開藥箱,拿出一個用油紙包的藥散,對旁邊吳嬸說:「吳嬸,這個麻煩你先找人用熱水化開放涼,一會兒我施針後給大娘灌下去。」

  吳嬸驚訝:「還得扎針?!」

  雲苓淡定地點頭,冷靜的抽出針包擺在炕桌的煤油燈旁。

  屋外有個女人聽到信兒了趕忙把人扒拉開,言辭激烈,「不許給我媽扎針!這要是扎壞了,誰負責!?」

  這是吳嬸剛才說的那個後娘金梅了。

  吳嬸其實也擔心小雲知青是否會給人紮好,但現在已經拖了幾個小時了,這也是沒法子的法子。

  她站起來呵斥,滿臉怒氣:「金梅,你把韓大娘氣昏了也沒送醫院,就讓人躺在炕上,如今小雲知青有辦法救人,你又不讓,你這是想活活耗死你婆婆嘛!」

  可不就是這麼個事情。

  氣昏了不送醫院,如今又攔著救人,居心不軌啊!

  周圍看熱鬧的鄰里鄉親早就想說了,這又議論起來。

  「我看啊,保准就是這麼一回事,以前虐待繼子,如今氣死婆婆,這傅家以後她就說的算了。」

  「這女人心怎麼這麼狠!幸好承序那孩子去當兵了,不然得被人磋磨成什麼樣!」

  「就是可憐周大娘了,一把年紀,兒子兒媳也不孝。」

  「以前那個兒媳婦倒是孝順,可惜難產沒了,唉……」

  「孔薇那是周大娘從小收養在身邊的,當親閨女似的,那能一樣嗎!」

  金梅最不忿別人提到孔薇時就是一臉稱讚,每每讓她感覺自己是被比到泥里。

  同樣的年紀,傅華和老太太就把孔薇捧到手心裡,她就只能自薦給傅承序做後媽、還保證會對他好才能被娶進門。

  都是女娃,不過是孤兒的孔薇就能去學校上學,因為傅老太太是學校校長,而她只能在家裡做家務幹活還照顧弟弟。

  孔薇穿的乾乾淨淨板板正正,她撿人家舊衣服都只有一件。

  還有最讓她恨的就是,她喜歡傅華,年輕時候就讓她家提親上門,結果被拒了;而傅華親自求到老太太面前,讓她把孔薇嫁給他,還發毒誓會對她一輩子好,否則就孤苦終老病痛纏身。

  而她金梅,生生拖到孔薇死了,又上門提親,還得被逼著保證要對傅承序那小崽子好,不然就不得好死。

  毒誓她發了,所以她嫁進門了。

  她才不信什麼神明保佑,她只知道命都是自己拼來的,要不是她不要臉面上趕著給人做後媽,就沒有現在的好日子。

  她確實存著一份想讓老太太早死的念頭,但這次她只是擔心那個人年紀輕輕的,把老太太扎癱了,到時候不還得她伺候?

  金梅聽著眾人的閒話,心裡也埋怨吳嬸,她不那麼熱心,直接把老太太拖死,啥事兒沒有了。

  「吳嬸,你看你這話說的,我有那害人命的膽子嘛?」金梅訕笑,「我就是怕這女同志給我婆婆扎壞了。」

  眾人一想,此話不假,小雲年紀輕輕的,也不像那老中醫會扎針的樣子。

  連吳嬸也擔心小雲知青萬一沒個準頭,給韓大娘扎壞了可咋辦?

  雲苓卻完全沒在意,她勾唇一笑,眼底半點笑意也無,「這位大嬸放心,我三歲配藥五歲執針,就是讓我開刀做手術我也不懼。就算我今兒個扎壞了,你只管去公社告我,讓革委會的人來抓我進農場。」

  她見過病患家屬過於擔心而質疑醫生治療方案的,也因為過於年輕資歷太淺被人懷疑醫術的,所以金梅那點心眼她根本不放在心裡。

  村民的憂慮她也能理解,但完全沒有因此退讓的意思。

  此話一出,人群都因為她的嚴肅和果決靜了下來,連金梅都不敢再說什麼。

  只有吳嬸仗義執言,拍拍胸脯向她表示:「小雲你放心治,這兩個不孝的東西不願意送老人去醫院,最壞的結果不過就這樣了,治不好他們要賴你,你趙叔那關都過不去!」

  雲苓點點頭,對她笑笑表示感激。

  吳嬸這話說出來可不容易,也相當於幫她承擔了一部分壓力。

  雲苓凝神將銀針扎進韓文秀的皮膚里,連著幾針格外冷靜,絲毫不見紊亂,那股沉靜勁兒,分毫不似十七歲的人,反倒像是經歷幾十年磨礪才有的動作。

  她的沉穩被大家看在眼裡,連看熱鬧的人都不免屏息,傅家院子站了許多人,可每個人連大氣都不出一聲,似乎針落的聲音都一清二楚。

  直到最後一針扎進穴位那一瞬間,站在炕邊的傅華忽然發現老人的眼皮動了動,不由得驚呼:「娘!我娘醒了!」

  嚯!

  韓大娘真就被小雲知青扎醒了!

  這下院子裡看熱鬧的那些人像鴨子出窩似的嘰嘰喳喳議論不停。

  「雲知青這麼厲害!?」

  「我還以為她就會開些藥,沒想到扎針都會!」

  「你沒聽她剛才說人家五歲就會了,這說不定比咱縣裡的老大夫都厲害呢!」

  「她剛才還說啥開刀,做手術,都會?」

  「雲知青可真有本事,怪不得林寡婦她兒子身子骨都好了。」

  「……」

  又是一陣風風火火的閒聊。

  韓大娘鼻息逐漸趨於穩定,人緩緩甦醒,一睜眼就看到一個白皙嬌嫩、清麗可人的小丫頭。

  「薇薇?」

  她以為自己都到了地底下,看到了早逝的薇丫頭,眼眶立馬充滿淚水,聲音哽咽:「是薇丫頭嗎?」

  她目光被淚水遮得模糊,再加上心緒不平,根本分不清面前人是誰,只覺得這股優雅文靜的氣質,和她早逝的養女像極了。

  「薇薇啊,是娘對不住你,娘護不住承序,讓他幼年吃不飽穿不暖,年紀輕輕就去了軍隊打仗。」

  「他那後娘給我傳來信兒,說承序在部隊受了重傷,人還在救治中,是我對不起你們娘倆啊!」

  老太太哭得讓人心碎,在場有些村民都是被韓大娘教過的,對她都有些師生感情在。一想到十幾年前傅家幼子傅承序被苛待成瘦瘦巴巴的模樣,現在又受了重傷生死未明,不免都替她落淚。

  吳嬸聞言:「這祖孫倆,命真是苦啊……」

  雲苓格外冷靜理智,她將老人扶起來,勸慰道:「韓大娘,我是村裡的雲知青,不是您的養女。」

  老太太抹了眼淚,湊近仔細端詳,一看確實不是。

  雲苓繼續道:「您方才急火攻心昏了過去,現在不宜太過哀慟,咱平復一下心情,把這碗藥喝了。」

  韓大娘是文化人,知道她說的意思,也聽勸,把提前沖好的藥散喝了進去。

  雲苓邊替她把脈邊寬慰她,「大娘,您活到這歲數了,應該知道人活著比什麼都強,您孫子受了重傷,但國家不會不管他。他是英雄,受人愛戴,就算不在部隊轉業回來也大有一番作為。只要人還在,就有希望。」

  「部隊裡厲害的醫生多得是,肯定能把他治好。咱好好養身體,好好的等您孫子回來。」

  這話在理,眾人也跟著說:「大娘,小雲說得對,您把身子骨養好,別著急上火,等承序那孩子回來。」

  韓大娘擦了把眼淚,滿臉動容,拍了拍雲苓的手問:「小雲是吧?」

  「是,我叫雲苓。」

  韓大娘感激萬分,「雲丫頭啊,你說得對,承序福大命大,一定不會有事的,我就好好在家,等他回來。」

  雲苓確定韓大娘已無大礙後,收了藥箱背在身側,對她笑,「這就對了,人好了,什麼都有盼頭。您好好養身子,部隊那邊有消息肯定會通知大隊的,您現在可不能著急。」

  「吳嬸,等回去您去我那一趟,我拿幾包藥給韓大娘,都是補身體虧空的。」雲苓可信不過傅家這對夫妻。

  吳嬸瞭然於心,點點頭。

  臨走時,韓大娘還拽著她的手,要給她塞攢在柜子里的紅棗糕。

  雲苓連番推辭,說什麼也不要,韓大娘身子虛,這好東西得給她留著。

  「大娘,你自己留著,平時啊多吃點雞蛋補補,對自己好就是讓你孫子放心,家裡肉蛋能吃就多吃。沒事兒出去溜溜彎,活動一下筋骨,還可以來知青點找我說說話嘮嗑都行啊!東西我可不要。」

  雲苓邊說邊往外走。

  隨著熱鬧沒了,外面人群也早散了,但關於雲知青的話題足夠他們說上半個月了。

  韓大娘見人跑沒影了,心裡暗自讚嘆,這小雲知青是個大好人吶!

  就是不知道年紀多大,看起來還沒成年,要不配給她孫子正合適。

  她坐在炕上,斯文姿態,瞥了一眼傅華兩口子,話也沒說就回了自己屋。

  「娘!」傅華叫住她,一臉緊張。

  韓文秀回頭,臉色平靜,不冷不熱,「有事兒?」

  傅華被她那一眼冷得反而不敢上前,金梅瞧見倒是笑眯眯道:「娘現在身體還有不舒服嗎?」

  韓文秀冷哼:「托你的福,我還沒死。有小雲知青在,我老太太拼死也要再活二十年。」

  金梅被懟得不知道該說什麼,索性出門找自己小兒子,把話題留給他們母子倆。

  「娘,小梅她沒有那個意思。」傅華下意識解釋道。

  韓文秀已經不想再理會她這個糊塗兒子了,兒媳婦想她死,兒子也沒管老娘死活,這倆人越這麼盼著,她就要活得越久,久到看承序結婚生子、圓滿一生。

  「傅華。」她直勾勾地盯著兒子看,幽幽吐出一句話,「你還記得薇薇嗎?」

  說完老太太徹底不管這個兒子了,起身回屋。

  傅華呆滯在原地,臉色蒼白,眼神流露出懷念。

  他怎麼會不記得薇薇呢?

  他們倆從小一起長大,他從小就喜歡薇薇,說長大要娶她當新娘子。當初他千求萬求,親娘也沒鬆口,後來他就去山裡拼死打了一頭野豬送給薇薇當求親禮,她見了之後不知道跟娘說了什麼,第二天就鬆口了。

  他是真喜歡孔薇啊。

  她懷孕的時候,傅華不知道有多興奮,繞著河堤跑了三公里。

  結果沒想到,或許是老天看他過得太順,孔薇難產大出血,當晚去世。

  她滿身都是止不住的血,小臉蒼白,雙手無力地抓住他,叮囑他一定要照顧好他們的孩子,傅華應了,然後親眼目睹她在自己懷裡沒了聲息。

  傅華哭了整整一晚上,一個月都沒振作起來,還是他娘把孩子抱到他面前,讓他好好看看他們倆的孩子,這才有了點人氣。

  但現在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傅華努力回想起心裡那個人,發現自己連她的臉都想不起來了,只餘一道模糊背影,遠遠的,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