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苓坐在最遠處,靜靜聽著她的苦衷,心中酸澀,百感交集。
從孫倩的角度來看,她的選擇,談不上對與錯,但就是那麼讓人意難平。
以前,雲苓也會面對許多來自性別刻板印象的質疑,但都不如直面現狀更加痛徹心扉。
這一次,她格外清晰地認知,留給女性的選擇有多少。
或許有如郭寄雲一般不可置信的想法:她為什麼不報警?為什麼選擇忍耐?為什麼當初就不制止?
正如孫倩所言,報警意味著魚死網破,世界上沒有密不透風的牆,她將面臨的是被退婚,工作飛了,也沒有其他單位接收,所以就無法回城。
她盼了七年,就盼著一個機會,所以她願意息事寧人。
雲苓理解她的選擇,卻還是忍不住悲哀憤怒:明明受害者是她,可侵犯者卻逍遙法外,何其不公?
她從旁分析選擇息事寧人的後果:「倩倩,如果你不採取任何行動,他知道了你的恐懼,反而會以此要挾你。像寄雲說的那樣,你放過他,可他不會放過你。」
孫倩還懷有幻想:「只要我回了滬市,天高路遠,他就再也找不到我了,再想威脅我也沒辦法!」
「可你現在還沒回去,他要是知道你即將回去,肯定趁火打劫,到時候你怎麼辦?」
孫倩抓住她的手,似乎有些癲狂:「只要他不知道就行了!這件事我跟誰都沒說過,你們肯定會給我保密的!對不對?」
雲苓點頭:「我們當然會保密,但是知青回城都要大隊簽字轉移檔案,他們的嘴可不嚴……」
「沒關係,只要簽了字,檔案轉走,那就是板上釘釘的事,誰也阻止不了!」聽她都把後續想好了,孫倩儼然是鐵了心要將事情壓下來,然後一走了之。
「就真沒辦法把他繩之以法嗎?」郭寄雲氣憤得滿臉漲紅。
褚菘藍看向雲苓,示意她想出個兩全之策。
然而,雲苓也無奈,她可以在系統商城裡買個測謊儀,保證胡俊如實交代罪行,可同時,也必然暴露受害者姓名等隱私。
或許還有其他人,有人願意勇敢站出來指證,有人如孫倩般選擇沉默。
而這,總會難以抉擇,顧此失彼。
雲苓搖搖頭,表示她亦無可奈何。見狀,褚菘藍也跟著微微嘆氣。
但郭寄雲顯然還是不肯放棄,再三詢問:「你想好了嗎?」
「我沒有別的辦法了!」孫倩如今的狀態急躁且易怒,瘋狂地嘶吼,「我去告他?然後鬧得人盡皆知!我還要不要臉了!」
聞言,郭寄雲捏緊拳頭,隱忍地喊回去:「是他不要臉,不是你!」
孫倩聽到她的話,怔住了,垂頭捂住臉,泣不成聲:「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你們也知道,可別人不會這麼覺得……」
「他們只會關注我的完整,甚至對我指指點點,還會用憐憫的語氣好像是在可憐我,似乎是表達了路過看官的善意,卻不會站在我的角度感同身受……」
「如果只是這樣,我也能接受,可你知道他們還會說什麼嗎?」
她慢慢走近好友身邊,字字泣血。
「他們還會說,是我不知檢點,是我作風不純,是你情我願最後又反悔,不然他為何只衝我下手,而不是別人!?」
「即使明明清楚,還存在其他女孩子遭其毒手,他們的目光也會集中在我們身上,恨不得把我們釘在恥辱柱上,到最後,連披散下來的頭髮絲都是錯!」
「若是最後證據不足,那便成了誣告,他們就會用更加難堪、惡劣的罵名侮辱我們!甚至以後再發生類似的事,第一時間不是再追查兇手,而是反過來質疑受害者是否誣陷!」
「你說!我能怎麼辦!」
郭寄雲將這些話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眼神逐漸化為沉寂。
是啊,孫倩又能怎麼辦呢?
她聲音低落,如同被抽走了靈魂:「就這麼放棄了嗎?」
孫倩主動握住她的手,嗓音沙啞,卻隱藏著對未來的希冀:「放手吧……我只想以後好好生活,離開這兒,就什麼都不用想了……」
無人再言,仿佛歸於一片死寂。
褚菘藍和雲苓走出孫倩的屋子,心情沉重,皆沒出聲。
直至快走到家門口時,褚菘藍才開口:「真沒辦法了嗎?」
雲苓平和又冷靜,眼神睨向禁閉胡俊倉房的方向,淡淡說道:「尊重她的意願。」
「唉……」
屋內三人見她倆回來,也沒有問發生何事,時間很晚了,都收拾東西,各回各家。
褚菘藍離開之時,仍鬱鬱寡歡。
雲苓亦是如此。
屋內只剩凌里和她二人,她忽然問:「凌里,你說有沒有一種辦法,可以既保護孫倩的隱私,又能讓胡俊得到應有的懲罰?」
凌里很果斷:「她不起訴,就沒辦法。」
雲苓反問:「可是起訴了,不就被人知道了嗎?她就害怕事情泄露出去。」
「嗯,所以沒辦法,就像你說的,尊重他人意願。」凌里對此事,顯得格外克制漠視。
雖說孫倩對她來說,只是一個陌生人,但云苓仍是不解:「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沒什麼想法。」女人冷漠回答。
「不會覺得憤怒嗎?」
「沒有。」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凌里斷然終止了話題:「行了,別問了,早點睡吧,明天還得搬家呢!」
對面的住處因為年久失修,前些天在漏水,所以暫時搬到雲苓房間裡。這幾日逐漸放晴,定好明天修牆鋪瓦,再不早點睡可起不來了。
她鋪好被褥,徑直鑽進被窩裡,安然入睡。
雲苓咬咬下唇,望向窗外,又瞄了幾下已經合眼的凌里,默不作聲地爬上炕。
過了十多分鐘,本早該沉睡的雲苓,倏地睜眼。
她悄悄轉身,湊近凌里,輕輕呼喚:「凌里、凌里,你睡了嗎?」
對方沒回。
她又直起腰,俯身觀察對方的狀態,肌肉鬆弛,姿勢自然,呼吸平穩深沉.
再靠近,便會發現凌里的眼球在閉眼時快速眼動,這意味著她正處於REM睡眠階段,簡言之,也就是夢境時分。
雲苓緩緩鬆口氣,然後衣著完好地從炕沿一點一點挪下去,幸好是拖到凌里先上炕,不然看到她不脫外衣就入睡,豈非怪哉?
在她躡手躡腳摸到門邊,又輕柔無聲地合上門時,那一剎那,炕上的女人猛地睜開雙眼。
凌里眼神怪異,靜靜凝視著身旁空無一人的被褥,心裡猜測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