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俺們村的?」
趙大隊長看著面前的六個青年男女,頓時頭都大了。
以往他們村的知青就比其他村得多,現在又來了六個,這可怎麼安置呦……
公社幹事也不太好意思,畢竟這幾個人都是知道他們這地方不算艱難,特地送過來的,真得罪也麻煩。
「趙大隊長,咱得遵從上面指導,讓這些年輕人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不是,你們人多,說明公社對你們委以重任啊!」
漂亮話誰都會說。
趙大隊長年年聽,年年收,都習慣了,也不能為難上面公社的幹部啊。
他打量著這幾個皮膚白淨的青年人,心裡嘆了口氣,又是啥也幹不了的。
「行了,我們當然知道,遵從黨的領導嘛。」他擺擺手,讓這幾個人上了牛車。
「大壯,走吧。」
趕牛車的青年揮揮鞭,木輪子轉了起來,揚起一堆塵土,車尾的錢莉沒來得及遮擋,被撲了滿臉灰。
「咳咳!」
但還沒等她生氣呢,牛車一顛一顛得差點把她午飯都晃了出來,再轉頭看到路上的牛糞,錢莉小臉一白,頓時嘔了出來。
趙大隊長聽到聲,讓大壯停了下來,問道:「沒事兒吧。」
錢莉吐得難受,說不出話來。
雲苓見狀從兜里掏出顆藥糖,這是她自己做的,對治療暈車嘔吐有奇效,來之前她在家裡做了一小鐵盒隨身帶著。
「把這個含了,多喝幾口水,緩緩。」
錢莉看見那顆透亮棕色的糖,想也沒想就扔進了嘴裡。
藥一入嘴就感受到了清涼的薄荷味和甜蜜的糖味混合在一起,不苦但也不是很甜,含了一會兒,錢莉就不再難受了。
她低聲地說了句謝謝,微紅著臉,也再也不似火車上的那般矜傲。
趙大隊長瞧見她沒事兒了,就讓繼續趕路。
白利安倒是嚷嚷著歇會兒再走,「莉莉剛才難受,咱歇會兒再走唄,也不是那麼急。」
錢莉倒是沒想停,在路上多耽擱一會兒就多難受幾分,還不如到了地方早點休息。不過她現在一說話就感覺牛糞味兒往嘴裡鑽,所以也沒來得及阻攔。
趙大隊長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言辭嚴厲:「在火車站接你們已經是下午了,從縣城到村里牛車快點兒也要三個小時,到地方都下工了,你們還得收拾屋子,晚上幾點能睡還不好說。」
「你們要是想歇著我也不攔著,反正我們下工也沒事兒干。」他抽了口煙,無所謂的態度,但擺明了不想慣著他。
白利安被噎了一下,看向周圍幾個人都沒幫他說話,冷哼一聲,熄了火。
雲苓打了個圓場,又掏出幾顆藥糖分給大家,「要是有難受的就含一顆,咱們早點到早點休息。」
沒人反對,牛車安安穩穩到了村里,正趕上村民下工。
「趙隊長,回來了啊!」
「呦,這幾個細皮嫩肉的,下了地可得遭罪了哦。」
「快回家做飯吧,年年都是這些知青,沒啥看的。」
「怎麼說話呢,人城裡人長得就是不一樣,你看那幾個,俊的呦!」
大嬸手指著雲苓錢莉他們幾個,像看猴似的看著他們。
錢莉垂下頭,有些害羞,褚菘藍和雲苓倒是大大方方的讓他們看。
邵樺抬頭看了雲苓一眼,似乎對她適應良好頗為意外。
趙大隊長伸著脖子喊:「都回去吧,趕緊回去做飯,別擋路了!」
一窩人哄的散開。
很快到了知青點。
雲苓打量著這片全村唯一的青磚瓦房,有些意外。
趙大隊長介紹:「這原來是村裡的宗祠,後來遭了小鬼子的屠殺,全村人沒剩幾口,也就荒廢了,現在村裡的人都是饑荒那幾年,其他地方遷過來的。後來這裡改成了部隊駐紮時幹部的住處,所以都是單間,不是大通鋪。」
「前面的正堂你們用不上,知青們住的都是後面那片瓦房,每屋都砌了地炕。現在初秋,還用不上,但你們得多攢點柴,冬天燒熱了才能貓冬。好在這塊挨著山腳,你們撿柴也方便。」
正堂後面有四排瓦房整整齊齊,共二十間房子,兩邊還有大片空地,有的房子將周圍地圈了起來當作自留地,種了些菜和粗糧。
趙大隊長邊走邊介紹:「之前的知青一共十七人,其中八個都在村里結了婚,不在知青點住了,這裡還剩11間屋子,你們自己挑吧。」
他抖了抖菸袋,將大致情況說明白之後,又多加了一句:「來咱們村的知青家庭情況我都明白,但是既然來了,就得好好幹活,再厲害的人都得給我在地里刨食。要是惹是生非的,別怪我不客氣。」
似乎感覺到氣氛有些嚴肅,他嘆了口氣,耐心解釋道:「前幾年有個男知青,到了之後不上工,整天偷雞摸狗,還跟村里好幾個女同志糾纏不清,後來被社員舉報到了公社,沒幾天就被送去農場改造了,現在也沒出來。聽說他家還是首都的呢。」
趙大隊長對這些知青可真是沒話說了,別給他找事兒就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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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你們自己挑屋子吧,有事兒就去村里三岔口的大隊旁邊那家找我。」
趙大隊長毫不留戀地離開了。
褚菘藍戳了戳雲苓,問她:「你想住哪?咱倆住一起唄,還安全些。」
雲苓對此沒有意見,女生住一起確實比獨居安全。
「我想住最裡面北邊那間。」她性子靜,巷子最裡面靠山腳,格外安靜。
她還能在屋子後面圈一塊地,種點菜和草藥,到時開個後門,出去上山都方便許多。
褚菘藍點點頭,指著她旁邊的屋子道:「那成,我就住你東邊隔壁,咱倆去吧。」
錢莉耳尖,聽見她們的商量,想了想,立馬跟了上去,占了褚菘藍另一邊的隔壁。
白利安不假思索,就去了她對面。
邵樺腳步不慌不忙地去了最裡面南邊那間房,也就是雲苓對門。
剩下一個是來自滬市的青年,叫衛國慶的,高大兇猛的身材,但是性格頗為沉悶,一路上沒聽他說過幾句話。他看眾人都去了一處,也沒想什麼,就把褚菘藍對面那間空房占了。
六個人都住在北邊的兩排屋子裡,和老知青們涇渭分明。
西面那邊的主事人陳良下工回來聽到動靜了也沒過去看,先吃了飯後,才過來象徵性地問了兩聲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白利安和他聊了幾句,兩人仿佛一見如故,打得火熱,也顧不上別人。
雲苓目測屋內只有四十平,在農村一般人家的臥房差不多就這麼大了。
而這間屋子住宿、吃飯、學習都在一處,廁所也沒有,得去村裡的公廁,但是比起城裡的筒子樓來說還是寬敞了許多。
不過住慣了家裡的四合院,換到了這種屋子,雲苓還是嘆了口氣,心道得快點適應起來呀!
天邊晚霞無限,火燒雲在山端,仿佛要點燃了整片青山。
「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明天是個好天氣呀。」
雲苓呼吸一口青山的味道,夾雜著炊煙的火木氣息,安靜祥和,又不失人間煙火,一切靜如潭水,全然沒有城裡的那些波詭雲譎。
她動盪不安的心也稍稍平復下來。
只有自己在這邊過得好,家裡才不會擔心,才能不給他們添亂。
雲苓趴在窗戶上看著遠山,輕輕地自言自語:「都要好好的。」
她打起精神,把包袱放下,向老知青孫倩借了掃帚抹布,收拾起屋子裡的落灰,但炕上的土灰是怎麼掃也掃不乾淨的,雲苓想起剛才進孫倩屋裡時看到她炕上鋪了一層草蓆,心裡有些打算。
她得去大隊長那邊走一趟了。
出去的時候正巧碰上邵樺也在關門,因為不熟,也就笑了笑算是打個招呼就走了。
邵樺正想說什麼,卻止住了嘴,神色有些沉鬱。
雲苓順道敲了敲褚菘藍的門,在門口探頭問她:「我要去大隊長那邊問問能不能找人給壘個灶台再置辦些家具用具啥的,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褚菘藍正愁以後怎麼做飯呢,這就打著瞌睡來了枕頭,果斷答應:「一起去!」
看雲苓拎了一包東西,她也從包袱里拿了一斤紅糖。
拿東西求人好辦事嘛!
錢莉聽到這邊動靜也連忙跑過來問,生怕她們不帶自己似的,「你們要去哪?」
褚菘藍對她之前火車上的大小姐姿態不太看得慣,所以就沒回。
雲苓看出來這小姑娘雖然驕矜但也天真,在下鄉還高調地保持倨傲風格可見是個沒啥心眼的,但沒心眼不代表人品好,可還是好心地說了句:「我們要去大隊長家問問能不能置辦些用具。」
錢莉經過牛車上那一頓折騰,再高傲的心態也低了頭,現在如同剛出生的雛鳥似的,對雲苓那一顆糖懷有感激,覺得她人好,可以跟著她混。
「我跟你們一起去。」然後看了看兩人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問了句,「成嗎?」
雲苓覺得一起走也沒什麼,說不定大隊長看在他們人多還好幫忙一些。
「那你準備點禮,不用太多,主要是帶著錢,跟我們一起走。」
錢莉立馬回去拎了半袋大白兔奶糖,乖巧地跟在兩人身後,寸步不離。
等三人出了知青點,遠遠看著邵樺也在前面,走了一段路之後發現他們好像是一個目的地。
錢莉高興地揮揮手:「邵同志!你也去大隊長家?」
四人手裡都拎著東西,沒有一個空手的。
雲苓打量了一下,他拿的像是茶葉。
邵樺先看了看雲苓,然後朝錢莉點頭:「一起吧。」
四人尋到大隊長家,此時趙友志已經吃完飯,在院子裡坐在板凳上抽著煙,眼瞅著他們到了門口,疑惑:「你們這是?」
邵樺:「趙隊長,我們剛來這人生地不熟的,尋思著您是這兒的大隊長,有什麼事找您准沒錯。」
得了,來找事的。
趙大隊長手持煙杆敲了敲地,抖抖菸灰,面無表情,「進屋說吧。」
趙大隊長媳婦看見他們四個進來,眼睛先落在了他們手裡的東西上,頓時笑著迎上去:「老趙啊,這些都是今天剛來的知青娃娃?」
趙友志知道自己媳婦是個什麼性子,連忙把她趕到灶房:「去去去,暖壺倒點熱水出來。」
吳春麗撇撇嘴,她是愛錢,但也不做違背原則的事,平時受別人的禮辦些實事,幫人牽線介紹個活計又不耽誤大事。
但她仍熱情招呼他們:「你們坐,我去給你們倒熱水。」
雲苓笑著回:「麻煩嬸子了。」
大隊長看著吳春麗進了灶房才開口問:「說吧,你們啥事兒?」
邵樺得體地微笑:「其實不是什麼大事,就是今天收拾房子的時候發現屋裡缺了很多生活用具,炊帚掃帚炕席什麼都沒有,做飯的灶台和房門也都得做,我們就想一起來麻煩大隊長看咱們村裡有沒有人會做這些的,我們出工錢。」
這些人都是不差錢的,工錢也花不了幾個錢。
趙大隊長想了想,確實不是什麼大事兒,以前那些知青剛來的時候也找過他,是他媳婦幫著張羅的。
他把媳婦喊了出來:「你跟他們說吧,該怎麼算怎麼算。」
吳嬸子白了他一眼,還不得是老娘來。
隨後掰著手指頭一一道來:「咱們村里泥瓦匠活做的最好的是村頭老劉家,一會兒我帶你去找他,他仔細不糊弄人。編草蓆我們這幫嬸子就能幫你們做了,一人得做兩張炕席,你們這些孩子嬌貴,一張怕是會嫌棄炕硌,還有門口冬天也得掛一張草簾防寒,這就至少三張。」
「炊帚掃帚那些東西我們也能做。至於鐵鍋暖壺這些我們可找不著,那玩意要票還貴,家裡都是舊的。」
褚菘藍補充:「還有柜子。」
吳嬸子猛地拍腿,補充:「對對對,木工活找老王,你們先跟他說要什麼,估計他幾天就能給你們做出來,你們去拿就行。一會兒我帶你們都去認認人,往後你們自己找他就行了。」
幾人商量著,過了十多分鐘,發現該置辦的都寫齊全了,全記在邵樺帶的那張紙上。
雲苓點點頭:「嬸子您看,這個價錢我們給多少?」
吳嬸子點了點手指,掐算了幾遍,「村里一般都是雞蛋換,你們剛來想是也沒有,只能給工錢。你們也沒鍋,包不了飯,工錢得多點。」
「老劉那邊一人給三塊錢,老王那邊按照木料和工藝單算,我們這些零七八碎的給一共給四塊錢就行,但缸桶碗盆這些你們得去公社的供銷社買,咱村里沒人做的。」
草蓆子在外面收三毛都不要,炊帚掃帚這些加起來也沒幾個錢,但吳嬸子他們編得嚴密,知青們需要的量也多。
現在外面工人工資一人一天有的一塊錢也不到,這些東西也不算漫天要價了。
雲苓笑著付錢:「那嬸子您現在有空的話就帶我們去找人唄?」
四人把東西放下,趙大隊長連番推辭,看得吳嬸子一陣肉疼。
他拒絕:「你們來找我們安置,是我份內的事,不用送禮,我們也不能收。」
雲苓搖搖頭,將東西推過去,「大隊長,您好心我們心領了,但吳嬸子一會兒還得陪我們忙前忙後也挺累,這些東西給您和吳嬸子是應該的。」
她看見炕上有幾個木雕小玩具,然後勸道:「再說了,這紅糖奶糖都留給孩子吃,茶葉您喝著還能招待人,糕點一大家子都嘗嘗,都用得上。」
其他三人跟著點頭,將東西堆到一處,然後站在雲苓身後,一副「您收著吧」的樣子。
趙大隊長想起自家貪嘴的小孫子,吳嬸子看出他有些動搖,也接話:「哎呦,都是孩子們的一片心意,這不收也不好。」
「那收著吧,只許這一次,下次可不能這樣。」
大隊長暗裡嘆氣,這收了東西,以後遇到事兒難免就得照應一下,他家婆子是個熱心的,但他可知道,知青點原先那幫人可不消停。
以後有得忙咯。
「老婆子,你帶他們去吧。」趙大隊長無奈地揮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