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苓渾然不知有人曾惦記過她,滿心撲在計劃書上,儘管這些內容早已爛熟於心,但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晚上褚菘藍回來後,見她緊鑼密鼓地預演,心裡陡然焦慮,也立即拿起書在旁邊複習。
「建議刺五加的種植基地選址在後山五號林……」
雲苓聽著她如念緊箍咒般地嗡嗡背誦,連忙制止,建議道:「菘藍,我們不需要逐字不差的背誦,現在磨的就是臨場發揮的表現狀態。對方又不是不識字,要想聽語音隨便拉個人來念就好了。之所以這部分交給我們,就是因為沒人比我們更了解這份計劃的實施細節。」
「比如這個地方,如果黃書記對號碼林的排布分配產生疑問,你該如何回答?還有不僅要考慮土壤問題,附近水源和動物聚集地也要提前準備好,這些問題他隨時可能會當場提出來。」
見她有些迷茫,雲苓主動配合她進行模擬演示。
「這樣,你把我想像成黃書記,現在就是明天開會的場景,你按照自己的狀態先講一遍,然後我再針對性地幫你完善,好嗎?」
褚菘藍看了眼座鐘,已經不早了,她知道最近雲苓都沒怎麼睡好,卻還願意主動騰出自己的時間幫她改進,心頭如暖流涌過。
「好。」她有些不好意思,「謝謝你。」
雲苓蹙眉:「幹嘛這麼見外嘛!咱們既是好朋友,又是重要的合作夥伴,幫你就是幫我,不分彼此。」
「嗯!」褚菘藍之前在村里也有一起長大的玩伴,但越長越大反而漸漸疏遠,可來到這裡,她覺得最幸運之事就是遇到了雲苓。
原來外公以前說的不無道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交到一個好朋友真的會讓自己變得更加自信優秀。
燈火通明,映到窗外給黑夜籠罩上一層隱約柔紗,繁星點點墜落暗幕,相得益彰,熠熠生輝。
翌日清晨,龐支書比她們想像中還要早到大隊,可見他對此事也格外重視。
雲苓想,大隊長或許猜錯了,龐支書雖然嘴上不贊同,但未必打心眼裡全然反對。
「早啊,龐支書。」她喜意盈盈,與老大爺沉著的臉形成鮮明對比。
「哼。」
龐支書把頭扭到另一邊,自顧自地爬上牛車,單獨坐在角落。
雲苓無奈聳聳肩,她可是從一開始就笑臉相迎的,這就不能怪她了,於是也跟著上車坐在了他對面,和褚菘藍小聲商議。
她們一直嘀嘀咕咕地惹人好奇,龐支書豎起耳朵,無奈年紀大了,聽不太清楚,還不好拉下臉詢問,只能憋著生悶氣。
雲苓瞧見他的表情,心裡思索幾遍,似乎想到了什麼,還是主動搭起話來。
「龐支書,您跟公社打過不少交道,肯定比我們熟悉多了,能不能給我們指點指點,這匯報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地方?」
褚菘藍抬頭,不可置信地睜圓雙眼,仿佛在說「你問他幹嘛?他又不會告訴你!」
龐支書冷哼一聲,果然沒有言語,但云苓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在本冊上游移,便將手裡的計劃書遞給他,繼續問:「您要不幫我們檢查一下哪有紕漏?」
這次他沒有像之前那般直接拒絕,反而明顯地猶豫起來,仿佛想看又不願看,不看又實在心癢。
對付這種性格,雲苓可是非常有經驗,畢竟邵樺的脾氣和他如出一轍。所以,二話不說,她直接將一厚摞紙塞到了對方懷裡。
說一千道一萬都不如打直球最有效。
褚菘藍在旁快要驚掉下巴了,眨眨眼,比著口型無聲問道:「你就這麼直接嗎?不太好吧?」
雲苓朝她粲然一笑,然後眼神示意她看向對面。
褚菘藍不明所以,轉頭發現,龐支書還真是拿起來翻閱了!就是表情有點古怪,說是惱怒也不算,但確實挺不樂意的。
感覺像……前幾天偶遇過的野貓,想討食又不讓她摸,非得親自把飯碗捧到它面前才會收起爪子。
她摸摸渾身起的雞皮疙瘩,把這老大爺比作小貓,想想都怪異。
龐支書一路都在翻頁,越翻越慢,肉眼可見地逐漸認真。
雲苓幾不可見地懊悔,她要是早這麼辦,說不定現在連培訓工作都著手辦起來了。
不過,誰能想到這般腐朽古板的老人還會口嫌體正呢?
雖然看似對方的態度有所動搖,但云苓仍不會放鬆警惕,因為她的目標從不是說服龐支書了事。
就算全村都同意,但公社不批覆,那也白搭。
人人都說「打鐵還需自身本事硬」,可真功夫如果不露出來,誰又會清楚這人有門好手藝呢?
相比於「酒香不怕巷子深」,雲苓其實更贊同「酒香也怕巷子深」,同樣以酒香為前提,更熱情的叫賣無疑會吸引相對多的顧客前去品鑑。
但這並不意味著「酒香」的基底就不重要了。
本事仍是重中之重,只是銷售手段也必不可少。
正因如此,她才會想跟龐支書詢問公社的行事作風。
這與「走後門」無關,只是同樣看待一件事,有人更在意成果,有人更在意過程。也許對公社來講,或許創收是重點,或許革新更勝一籌,或許二者皆比不上思想態度。
事實上,無論她怎樣講出朵花來,也改變不了它是一棵樹的本質。可如果人家更看重的是松樹,那她就不能往榆樹的方向上介紹,側重點其實很重要。
路程走了大半,龐支書才將計劃書扔回去。
見雲苓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滿眼散發著求知若渴的光芒,他一個老頭子也不好跟人小姑娘較勁,最終還是退讓一步,提點了她幾句。
「黃書記這人,你只要把為民生、干實事的思想表達出來,他不會卡你。但財務科的商主任就不一樣了,他最注重收益回報,所以可能會對你這個前期利潤低的計劃產生質疑。」
他也沒提其他人,說明別人的觀點無法起到左右結局的決定性影響,她最應該注意的就是這二人的態度。
雲苓真誠地道謝:「謝謝龐支書,您這些建議對我們至關重要。」
聽到這話,龐支書反而吹鼻子瞪眼地不滿:「村子是我們的村子,你們這些知青同志說不定先開了個頭,等能回去時就立馬回去,這邊直接撒手不管,扔下一堆爛攤子給我們,上面不同意才好呢!免得禍害人……」
褚菘藍聽到他這喪氣話,差點忍不住自己的快言快語,但還是被雲苓一手按捺下來了。
雲苓深知對方不信任她,哪怕她一再保證,即使有機會回城也不回去。
其實她暫時真的不想回去,原因有很多——
其一,局勢動盪,回城未必就安全,而且她在鄉下能保證自身安全,無論是出於現實角度還是系統保護。
其二,現在回去無非有兩種途徑,工農兵大學與回城名額,前者她還想等高考恢復後,進行更嚴謹的求學,後者就要面臨另一條職業規劃,甚至可能無工作,都不是她想走的路。
其三,她沒有做事半途而廢的習慣,學醫如此,做事亦如此。
其四,既然獲得了系統獎勵,就要完成任務,而她縱觀小說全文,女主也是在高考後才離開此地,所以暫時也不能離她太遠。
……
總之,這些原因多多少少都不能與人細說,所以空口無憑的保證不被認可,雲苓也理解。
再者,對於龐支書這種土生土長的村民來說,知青本就不算村裡的一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