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雲台,肖恆和黃大人依舊沉默著。
黃世忠冥思苦想了許久,也沒想起眼前這位究竟跟自己有什麼瓜葛,卻聽肖恆率先打破了沉默:「既然你什麼都不知道,那你為何來此?」
「……我是為昨夜的煙花而來。」黃大人終究還會是放棄了思考,道出了自己的來意。
「煙花?」肖恆滿臉啼笑皆非。
「是。聽聞昨夜的煙花精彩紛呈,老夫倒是覺得那聲響和不同的顏色用預警倒是不錯……不知老闆可否忍痛割愛?」黃世忠問道。
肖恆訝異的看了這傢伙一眼,只是聽個傳聞就想到了這煙花的用途,倒也算是個能人。
這種升空的煙花最早的原型是一種雙響炮,地面響一聲,升空再響一聲……這種雙響炮最早就是用來傳遞軍事信息的。
不過……
「……那你準備出多少錢?」肖恆沒好氣的問道,一般這種上來就讓別人忍痛割愛卻不提價格的,基本都是想白票。
「若是有用,我會向管家薦舉……」
「……然後讓我世代當個匠戶?」肖恆沒好氣道,「有錢就談,沒錢請吧!」
「……」
黃大人皺眉看著肖恆,雖說宰相肚裡能撐船,但即便以他的城府,總這麼不被待見多少也有點火氣。
「小友,我乃是當朝……」
「公子,小姐說……咦?這老頭……怎麼有點眼熟?」正當黃大人想要道出身份壓一壓肖恆的氣焰時,就被小蝶打斷了。
「啊!我想起來了!!小姐——小姐你快來——」小蝶猛的一驚,好像受驚的兔子一樣撒丫子跑了。
「……」肖恆本來還想說點什麼的,見這情況反倒是沒心情說了……接下來自己只要默默的當個護花使者就好了。
想到這裡,肖恆倒是不急了,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等待著秦小姐的到來。
反倒是黃大人那邊被搞得雲裡霧裡的,雖然想將之前的話接下去,但一時之間居然找不到說話的節奏了。
好在秦小姐來得很快,倒是沒讓黃大人尷尬太久。
她一來就看到氣氛頗顯僵硬的二人,心中雖然納悶但還是緩緩向前,拜會道:「幼萱見過黃世伯。」
「幼萱?」黃大人明顯楞了一下,看著秦小姐的容顏不由得有些出神……不過很快他就醒悟過來,恍然道:「你是秦薦家的……大女兒?」
「正是。」秦小姐點頭道。
「原來是你……」黃大人面露尷尬的看了看秦小姐,又瞄了一眼坐在旁邊默不作聲的肖恆,問道:「這個,不知他是……?」
「這位是肖公子。」秦小姐也不知道怎麼解釋自己跟肖恆的關係,所以只是提了姓名卻並沒有更詳細的介紹。
「哦呵呵……」黃大人叫不准肖恆跟秦家的關係,不過從肖恆在秦小姐來之前表現得憤憤不平,等她來之後卻將主導權讓了出來,也許只是哪個比較親近的下屬或親朋後代也說不定。
這樣想著,黃大人開口道:「這麼說來,這仙雲台卻是你們秦家的產業了?」
「這……」秦小姐回頭看了看肖恆,倒是不知怎麼解釋好。
「……當然是秦家產業。」肖恆插嘴道,「怎麼?有什麼想法儘管說吧。」
肖恆雙手抱胸,眼神裡帶著淡淡的嘲諷,咄咄逼人的眼神弄得即便面對官家都面不改色的黃大人頗有些難受。
倒不是因為肖恆的氣場有多強,而是因為……做了虧心事並且還要當著受害人的面再做一次虧心事的時候,陷入被動也是難免的。
況且當對方明確的知道自己是誰,並且還顯得底氣十足的時候,讓黃大人有點摸不清對方的底牌。
「聽聞昨夜的煙花……可是秦薦軍中所用?」黃大人試探著問道。
「煙花?」秦小姐也是一愣,沒想到對方居然是因為這件事來的,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番這位位極人臣的高官,面色倒是漸漸淡了下來,「煙花之事,還要問肖公子為好。」
肖恆笑著說,「不知黃大人不掛心北方的戰事,倒是心心念念著玩耍的煙花,卻是為何?」
「若是有此煙花,當金人在周邊騷擾滋事的時候即可通過放炮來指引消息,北軍也能儘快做出反應……此事利國利民,還望肖公子三思。」礙於秦家老爺的面子,黃大人倒是不好施壓過甚,只得耐著性子與肖恆講道理。
「還是那句話,沒錢免談。」肖恆油鹽不進。
「你!」黃大人沒想到自己折節下士,對方卻絲毫不領情,臉色頓時很不好看。
「……」秦小姐在旁邊張了張嘴,似乎想說點什麼緩解下氣氛,可肖恆卻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參與,所以她也只能一臉擔憂的看著兩人。
「臉色那麼難看在想什麼呢?大家都是會成年人了,別搞那套小孩子把戲了,不如我們開誠布公的談一談?」肖恆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端起桌上的茶杯、翹起二郎腿,左手拿著茶杯的蓋子輕輕撇去浮葉。
「你手裡都有什麼資源?能動員多少力量?能付出多大的代價?」肖恆果然開誠布公——讓自己開誠心,讓對方布公道,「也就是說,你能付出多大的代價讓我來幫你解決現在的難題?」
「我的難題?我有何難題?」黃大人皺眉,絲毫不想與肖恆在這方面多做糾纏,然而還是不知不覺的陷入了肖恆的節奏中。
聽到黃大人這麼一說,肖恆微微一笑。
之前在秦小姐來的這段時間他已經將前後關係捋順了,尤其是當他說出那番利國利民之言後,頓時明白了他的用意。
「金人在臨安周圍騷擾百姓,還殺掉了史進一家,朝野上下對您頗為不滿吧?再加上北方戰事不明,現如今黃大人您這位主戰派怕是過得很艱難吧?」
肖恆仔細的觀察著黃大人面上的表情,當他說出這番話之後就見黃大人眼角的細紋微微動了動,顯然是極力在壓制自己心中的驚訝……然後肖恆篤定的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所以這煙花信號倒是成了你的救命稻草,捏著它在好好經營好臨安城周圍的防務,不管有無成效都可以作為搪塞的藉口。」
終於,黃大人眼神微動,再也難掩心中的驚訝。
「這樣說來,這煙花對緩解黃大人的處境如此有用,所以這製造之法我就不能賣銀子了。」肖恆面帶一絲微笑,看著黃大人等著他開口。
「你要什麼?」黃大人聲音發澀,身居高位的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窘迫了。
「拿你的資源來換……」肖恆正色問道,「按理說秦大人可是你們陣營里的一員大將,沒了他你們黃黨就算斷了條胳膊……為什麼不集中資源保住他?」
「呵,你懂個什麼!」黃大人面帶不屑。
「有什麼嗎?無非是黨同伐異……還有就是官家的想法罷了。」肖恆撇撇嘴,「若是官家不喜你就不敢,那你為何還要做這黃黨的黨魁?乾脆投了沈黨算了!」
聽到這話,黃大人怒意上涌:「朝堂之事豈是你這種黃毛小兒所能妄自揣測的!?」
「呦呦呦,既然你這麼說,那就別怪我不給你面子了。」肖恆認真了起來。
「官家不喜戰事,此事路人皆知。而你黃世忠卻搭錯了車站錯了隊……不過好在北伐乃是民意,民間依然有無數仁人志士念著北方故土。而這批人則被你的老師張老先生牢牢團結在身邊,在朝堂上形成一股可以與官家相抗衡的力量。」
「所以管家不惜親手培育了沈黨與你們抗衡……」
「……待到等張老先生故去之後,這股力量就交到了你的手中,而他們也的確將你捧到了現在的位置。可惜你黃世忠遇事瞻前顧後、對官家唯唯諾諾,讓這黃黨上下人心惶惶,被那沈黨步步緊逼。」
「難道你真就以為這黃黨覆滅之後,你黃世忠就能成為官家的心腹了嗎?」
「天真……你太天真了。也許你讀書是塊好料,但你沒有半點政Z天賦。」
在肖恆的言語中,黃大人的臉色紅了又黑,黑了又綠,綠了又白端是變幻莫測……好幾次都想反駁打斷卻一時之間找不出任何反駁的道理,居然讓肖恆洋洋灑灑的就這麼說完了。
「你覺得,官家會對掣肘不已的黃黨心慈手軟嗎?」
說到這裡肖恆起身來到黃大人的身邊,咄咄逼人的看著他:「所以說,若是秦大人沒了你們都絲毫不敢反抗,那麼接下來即將面對的會是更殘酷的清洗……你,準備好了嗎?」
「一派胡言!!」黃大人歇斯底里的吼道。
「呵,我就知道。朽木不可雕也。」肖恆惋惜的看著他,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所以我們倒退一步,秦大人是秦大人,你是你,咱們就此劃清界限,然後再來談一談『生意』——沒錯就是生意,別再跟我提什麼利國利民之類的話了。」
說到這裡,肖恆重新拋出了開頭就說過的問題:「所以,我有辦法解決你現在的窘境,而你呢?又能用什麼資源來交換呢?」
當話說道這個程度,黃大人已經完全喪失了主動,只能帶著滿腔怒火瞪著肖恆卻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身居如此高位居然還會被情緒所左右,你終究不是個成熟的政Z家。」肖恆搖頭嘆息道,「不如這樣,你先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在你新納的小妾身上發泄發泄怒氣,等你平靜下來之後再來找我談如何?我這仙雲台的大門永遠向你敞開。」
「肖公子牙尖嘴利,卻是一派胡言。你就不怕我……」黃大人隱隱的威脅道。
「哎呦~~怕呀!我怕你不敢呦!」肖恆氣笑了,「你趕緊派人來抓我呀!人家都等不及了呢!趕快來呀!不來是狗!」
「你!!」黃大人一口老血提到嗓子眼了,卻又被他硬生生的咽了下去,最終只能甩袖離開。
「好走不送啊。」肖恆還熱情的打招呼,仿佛之前的話都不是他說的一樣。
黃大人的背影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回頭恨恨的等著肖恆,但卻也什麼都沒說灰溜溜的轉身離開。
等他離開了,秦小姐哀怨的看著肖恆:「如此,不好吧?」
「為何不好?」肖恆笑道。
「黃大人可是爹爹朝中奧援,若是他……」秦小姐擔心不已。
「……那倒是個好事。」肖恆搖頭道,「還有,謝謝你。」
「公子為何說這無頭無尾之言?」美人雖是面帶哀怨,卻並無斥責之言。
「謝謝你的信任。」肖恆笑道。
剛剛的他的確有些代俎【zǔ】越庖【páo】了,畢竟這是秦家的家事,甚至是秦家與黃家乃至整個黃黨的關係。
不過秦小姐還是默許了肖恆的放縱,這份信任尤為難得,所以肖恆柔聲解釋道:「其實整個朝野里最不用擔心的就是這位黃大人了,若是他能主動與秦大人割袍斷義,對秦大人來說反而是件好事。」
「現在的秦大人的處境與其說是因為戰事不利,不說若是代人受過,官家最終要對付的卻還是黃大人這位黃黨的黨魁……若秦大人能與黃黨劃清界限,對於緩解當前之危有很大幫助。」
肖恆說到這裡,不禁嘆息了一聲。
「想來秦大人也是早就想通了這一點的——只看他寧可託付張子期,也不想與黃大人產生瓜葛就能看得出來。只是秦大人深明大義,深知黃大人可以倒,但這黃黨卻不能倒的道理。」
「黃大人可以倒但黃黨卻不能倒……?」秦小姐慢慢品味著這句話。
「沒錯。所謂好戰必亡,忘戰必危。若是朝野中只剩沈黨這樣只會一味順從官家的小人,那這大宋朝也就離滅亡不遠了。」肖恆望向北方,「所以秦大人是舍小家而取大義……若他因此而死,那必定是慨然赴死的。」
「爹爹……」秦小姐之前沒想過這個問題,被肖恆這麼一點醒,頓時淚如泉湧。
「哎哎哎,別哭啊,別哭嘛,還有我啊……還有我呢!我不會讓秦大人死的……」若是在現代肖恆還能借她個肩膀,可現在……
……面對位極人臣的黃世忠,肖恆侃侃而談重拳出擊,然而面對秦小姐的淚水他卻手足無措。
「你保證我爹爹沒事?」秦小姐梨花帶雨的看著肖恆。
「我保證我保證……」肖恆苦笑不已。
「真的?」
「我對天發誓還不行嗎?」
「那……不用了,嘻嘻。」秦小姐似乎也覺得自己的行為太幼稚了。
「沒事了?」肖恆問道。
「嗯。」秦小姐點頭。
「又哭又笑的,小孩子一樣。」
「要你管!」
哭是因為束手無策,笑卻是因為心中有底。
肖恆玩笑般的一句話就打消了秦小姐心中的重重顧慮……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成為了別人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