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中都,西曲河坊的某處房屋中。
肖恆縮在炕上,肩上披著個羊皮襖,手從被窩裡探出來,借著窗外的陽光看著他那個小筆記本。
冬日裡的陽光有些暗淡,但好在外面一片銀白,積雪的反光匯聚起來照在窗戶紙上,倒也能勉強照亮發暗的房間。
肖恆忽然將筆記本放下,抬起頭來望著窗外,搓著雙手對著手心哈氣。
「嘶……呼……」
陣陣凝結的水汽從他的口中飄出,在房間裡緩緩飄出去好遠,這才漸漸地從空氣中消失。
肖恆沒帶溫度計來,不過即便是室內溫度差不多也要到零度以下了——從桌上那已經有些封凍了的那盆水就能看得出來,而且之前還冒著熱氣的毛巾現在也凍得能站起來。
這樣的溫度下若是沒有火炕,就算穿得再厚也能凍死人。
「呼……」肖恆再往手中吹了口熱氣,然後用力地搓了搓雙手,這才算稍微緩過來些。不過等他撿起放在被子上的鉛筆和筆記本時,頓時被它們凍得縮了縮手。
此時此刻的肖恆無比懷念暖氣、空調、小太陽暖寶寶、暖暖貼以及一切能給他帶來溫度的現代產品。
然而這只能是個願望罷了,即便是在臨安城外的秦府,暖氣這種東西也僅止於設想罷了,並沒有實際進行鋪設。
畢竟目前要用到鋼鐵廠的地方太多了,即便僅有的那麼點鋼管產能也都變成轉輪步槍的槍管了,所以大規模的暖氣覆蓋還沒有那個條件。
不過就算沒有暖氣臨安那邊也有地暖啊!那些新建的房子都考慮到了冬季取暖的問題,所以地下都有「地火龍」,屋子裡的溫度遠比室外高得多。
肖恆忍著冰冷重新拿起筆記本,再次在上面圈圈畫畫起來。
筆記本上都是最近發給他的情報。
川蜀那邊的情況還好,在盧淳他爹的帶領下水泥廠已經開始批量出產水泥了,而在王鐵錘那幾個徒弟的主持下,益州鋼鐵廠也慢慢的開始產出一些標準件了。
目前一周鋼鐵廠所出產的東西主要是鋼筋,而有了鋼筋和水泥,盧淳他們那邊的水電站項目也可以開始動工了。
之前盧淳曾經給肖恆發來兩個選定的地方,一個是海拔比較高的天然湖泊,而另一個則是地勢較好的峽谷。
按照盧淳的說法,這兩個地方一個施工相對簡單但庫存容量比較恆定,補充全靠雨水。而另一個則施工難度大、工期長,但好處是上游有水源會源源不斷地補充進來。
在這件事上肖恆並沒有替盧淳他們做決策,將決定權完全交給了他們自己。
而最終盧淳他們經過三次內部會議,兩次擴大會議,充分的論證了各種可能性以及聽取了當地人的判斷和意見,最後跟秦大人充分的溝通之後,終於做出了選擇。
他們的選擇是……迎難而上。
之所以選擇比較困難的路線一方面是因為可以預見的未來將會有大量耗電量大的工廠,而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秦大人的全力支持。
有了秦大人調配的人力資源,再加上肖恆這麼長時間手把手帶出來的施工團隊,最後還有建築神器鋼筋水泥的幫助……有如此多的便利條件,盧淳覺得他們應該有能力直接建造水壩。
除了水壩之外,經過這段時間的大量收夠礦產資源之後,本地的商人也漸漸相信了秦府的誠意,甚至有些商人已經開始主動申請入股和技術支持了……這裡面尤其是那幾個小煤礦的老闆最為積極。
這些事情並不用肖恆操心,肖恆也只是隨便看看……今後在這些具體的決策方面他將會更加地放手,畢竟年輕人需要鍛鍊才能成長起來。
而相較於益州那邊如火如荼的大建設,直沽寨這邊的測試結果可就讓肖恆有些糟心了……
直沽寨那邊的測試是直接交給了海閻王號上的那些學員們,而經過他們一個多星期的測試之後得出了結論……目前的裝甲車根本無法在雪地之中快速行進,而且由於過低的溫度所帶來的零部件結構變脆的問題也更為突出。
肖恆早就知道許多物體在低溫情況下會變脆,但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發現這種物理現象對於現實生活的影響……
目前出問題的地方主要是懸掛上,準確來說是承重的彈簧出現了問題。
本身肖恆他們使用的就不是現代的那種高錳彈簧鋼,而是普通的高碳鋼。
而且最大的問題上肖恆他們這邊儘管有渣洗的流程,但由於無法分析目標鐵礦內部成分組成的情況下,這樣的渣洗也只是粗洗,沒辦法達到後世那種雜質近乎於無的狀態。
若是在平時,幾個小數點的差距可能還沒什麼,但到了這冰天雪地之中一切問題都被放大了。
當然,目前肖恆他們所使用的普通馬車和普通煤氣車還沒出現這樣的問題……至於原因嘛也很簡單,就是因為車輛比較輕的緣故。
本身煤氣車就要比馬車沉重得多,所以考慮到煤氣車自重的關係已經增加了一根彈簧片,而在將煤氣車改裝爾沃裝甲車的時候又額外增加了一根彈簧片……當時在南方測試的時候這種懸掛表現還可以,可現在到了極端環境中就開始出問題了。
除了懸掛問題之外,另一個就是鐵質車輪與地面摩擦力太小的關係。
尤其是在那些積雪被壓實了的路上,鐵質車輪稍微一打滑硬雪上面的一層馬上就會融化掉,然後又會在這寒冷的空氣中快速地結冰。
所以裝甲車的速度只要稍微慢下來一點就很容易再也快不起來了,遇到些不好的地形甚至會持續打滑出不來。
這個比較棘手的問題,肖恆已經想到了解決辦法——後世車輛所使用的防滑鏈。
所謂防滑鏈就是固定在車輪上的幾條鐵鏈,在車輛本身的重壓下這些鐵鏈會壓碎雪面的冰層,然後深深地嵌入到雪中甚至泥土中,這樣就會帶來足夠的摩擦力了。
比起直沽寨這邊的實驗,秦府實驗室主持的裝甲車泥濘地面的實驗就好得多了……實驗室里的一個學生提議將後車輪增寬,然後就完美地解決了泥地越野的問題。
不過這樣的解決方式也不是沒有缺點,主要問題就是新增的死重太大了,而死重增大就會讓裝甲車的速度變慢……所以目前實驗室正在想辦法降低裝甲車的死重。
肖恆看著實驗室那邊的報告不禁有些滿意——這些學生點子多,實驗也規範,而且最重要的是現在他們已經漸漸的有了自己的想法,不用再依靠肖恆的資料就能自己提出改進方案了……雖然目前他們還不夠成熟,但這畢竟是個好的開始。
除了這三件大事之外另外的都是一些七七八八的小事,其中既有來自小蝶那邊的財務情況,也有來自秦幼萱的私人消息。
當然,說是私人消息,但其實電報一出從益州到直沽寨都能收到,所以這些消息也都比較含蓄,但其字裡行間的思念之情,去也讓肖恆不禁有些惆悵。
「吱呀……」
肖恆的門被推開了,公主殿下端著個炭盆站在門口。
「冷不冷?要不要加個炭盆?」公主殿下問道。
「還可以……算了,放下吧,還是有點冷。」肖恆原本想婉拒,不過這天氣實在是太冷了,他終究沒有抵住溫暖的誘惑。
「那……給你放地上?」公主殿下看了看地面,又看了看縮在床上的肖恆……這要是放在地上基本也沒什麼用處了。
沒等肖恆回答呢,公主殿下忽然看到了旁邊的桌子,索性把桌子拉到床邊,然後將炭盆放在了桌子上。
「這樣如何?」公主殿下為自己的機智有些得意。
「不錯不錯!」肖恆將筆記本放在桌上,然後雙手放在爐火上烤了起來。
公主殿下斜眼看了一眼肖恆的筆記本,那上面正翻到秦幼萱發來的那些飽含思念之情的文字,不由得眼神一縮。
「我這剛翻到這邊……你不用不好意思,秦幼萱也說以令尊靈堂的事情為重,她有分寸的。」肖恆稍微解釋了一下。
「嗯,我知道。」公主殿下點點頭,只是興致依然不高,「只是你們剛……就分開了,這個新年也只能在這邊過了。」
「你不必自責……不過是個年罷了,來日方長。」肖恆輕輕地合上了那筆記本,一臉認真地看著她,「等這次行動成功之後,每個年我都會跟她一起過的……日子還長著呢。」
「……」公主殿下聞言微微一愣,神情複雜地看了肖恆一眼,隨後點點頭離開了。
等出了房間之後,公主殿下微微嘆了口氣。
「日子還長啊……」
……
有了火盆之後,肖恆的效率一下子提高了不少,至少不用時不時地停下來暖手了。
不過他也沒幸福多久,剛剛放下筆記本就聽外面有人敲了敲門。
「請進,門沒鎖。」
「公子,完顏琴的請帖。」班長老張道。
「啊?又來了?」肖恆微微一愣。
「……」老張沒說話,只是將請帖遞給了肖恆。
「明天中午?校場演武……找我幹什麼?」肖恆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這段時間那完顏琴沒事就找肖恆,有的時候是請他吃酒看歌舞,有的時候是找他聊詩詞小說……一來二去兩人之間的交情居然越來越好,就差拜把子了。
這其中一部與肖恆博學多識,談吐風趣有關,但更重要的還是肖恆真的兌現了20文一斤鋼絲的承諾!而且第一船貨物就運了大量的鋼絲過來!
大量廉價的鋼絲和甲片讓金人的武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強著,在金人如此緊要的關頭,肖恆能如此真心實意的提供幫助,無論其目的為何都足以讓完顏琴可以拉攏了……他甚至真的考慮過跟肖恆歃血為盟!
若不是因為他的皇儲身份,搞不好肖恆真要多個異性兄弟了呢。
不過雖然兩人沒有結拜,但以目前的熱乎勁許多人都知道了肖恆這位琴主子面前的大紅人……而這也讓肖恆他們的滲透和情報收集的工作更加得心應手了。
例如之前肖恆想要搜集守城兵丁資料的時候還異常困難,可現在連白三水都有面子能跟守城的武備稱兄道弟了……這就是與完顏琴走近所帶來的好處。
在這種情況下,即便肖恆再怎麼不願意,也只能勉強自己離開溫暖的被窩了。
……
次日。
肖恆穿得里三層外三層的,帶滿肚子的哈欠跟著完顏琴的人上了馬,來到了通玄門外的演武場。
這演武場自然不是什麼人都能進的,尤其是肖恆這樣明顯帶著漢族特徵的面孔。
不過好在肖恆身邊的人可都是完顏琴身邊的護衛,即便再怎麼不起眼的一個小兵放到外面都是個謀克!所以這一路順暢的也沒什麼人敢阻攔。
來到了演武場之後,意氣風發的完顏琴看到了肖恆的到來,離著老遠就拍馬飛奔而來,看到肖恆前面一個漂亮的飛身下馬,與慢騰騰地從馬背上爬下來的肖恆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當然平時肖恆也沒這麼笨拙,主要是穿得太厚了……他現在的棉褲厚到什麼程度?只要稍微往下一蹲,還沒到普通馬步的高度他就算坐下了。
是的,沒錯……坐下了!
可想而知他的棉褲究竟有多厚。
穿著這麼厚的棉褲,若是按照往常的習慣從馬上跳下來,這萬一蹲得狠了,這褲襠……可就危險了。
所以,為了不出更大的丑,肖恆也只能動作小心些。
「我的安達,你可算來了!」完顏琴熱情的抱住了肖恆的肩膀,然後回頭衝著另一位貴人打扮的金人道:「這位就是我的好安達肖恆。」
這安達在女真語裡面是個尊稱,大概是「兄弟」的意思,如果是普通的兄弟則被稱為「阿估」。
「哦呵呵……看起來倒是一表人才。」那個下巴上留著一縷山羊鬍子的金人笑眯眯的說。
「這位是我二哥,也是我們大金未來的皇帝。」完顏琴指著那山羊鬍介紹道。
「見過二阿哥。」肖恆施了個女真禮——這可是他為了討好完顏琴特意學的!天知道他連漢族禮節都沒學得如此認真……為了救人肖恆也是真的盡力了。
「安達你來看,那些就是我完顏家的勇士!」完顏琴指著遠方那一片穿著紅彤彤棉甲的武士,這些人大部分是金人,少部分是漢人,還有另外一些肖恆叫不出名字的種族。
望著遠方那些整齊劃一的戰士,肖恆忽然明白了完顏琴找他來的目的——這次演武估計還摻雜著別的東西在裡面。
不過這些與肖恆無關,他只要看熱鬧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