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140 下水

  望江樓坐落於臨安府東四十里的江水轉彎之處,有著觀潮第一樓的美譽,每當中秋時節這裡都會聚集大批前來觀潮的遊客,說是日賺斗金都不為過。

  一年之中最佳的觀潮時節還是在中秋前後,現在窗外已然飄雪,這望江樓自然也就清淨了下來……此時整個望江樓上空無一人,只剩望江樓主獨坐窗邊,望著浩浩蕩蕩的江水小酌。

  此人姓盧,名葦,號望江樓主。

  嗯,這號起得還挺形象的……奈何他這人也沒什麼太高的文學修養,反倒為自己這與酒樓同名的名號沾沾自喜。

  此人就是盧氏造船廠的東家,也是陳師傅口中想要花大價錢挖角肖恆學生的那位。

  這位望江樓主此時還不知道自己的事情已經敗露了,不過就算他知道估計也不會在意——不過挖兩個人而已,算不得什麼大事。

  他現在的心思都放在了蒲家突如其來的大量訂單上,蒲家財力雄厚,為了這批海船可是花了大價錢的,所以造船廠每造出一艘來,那就是數千貫的利潤!

  可正當望江樓主自斟自飲算計著那豐厚的利潤時,忽然樓下傳來一陣「蹬蹬蹬」的聲音。

  「何事如此匆忙啊?」望江樓主頭也沒回的問道,這逼格可是拉滿了。

  「老爺,不好了!船廠的學徒都跑了!」來者氣喘吁吁地說道。

  「學徒跑了?」望江樓主有些詫異,「那些學徒為什麼要跑?」

  在他的印象中,學徒工是最好欺負的了,給口飯吃就行,還不要月錢,每個學徒工都算是免費的勞動力。

  「也不知哪來了一群渾人,搬了銀錢堵在咱們船廠門口,見人就吆喝……還發這小紙片。」那侍者說著,就從袖口中拿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

  這張紙的材質有些像報紙,只是篇幅可就小太多了,大概只有兩個巴掌大小。

  望江樓主不緊不慢的展開傳單,只見上面用誇張紅色字體印著幾行大字:

  「你想立即出師嗎?」

  「你想擁有一份月錢15貫起的穩定工作嗎?」

  「你想要一套遮風擋雨的大房子嗎?」

  「我們這裡什麼都有!」

  除了以上四行大字之外,下面還有一行小字:

  「現在立即加入秦氏造船廠,不僅立即可以獲得以上所有,並且還能立即領到20貫的安家費!你還在等什麼呢?」

  看完這份傳單之後,望江樓主眉頭收緊,抬頭看著家丁問道:「這秦氏造船廠是什麼來頭?」

  「這……」那家丁微微一頓,「……就是您安排挖人的那個造船廠,挖了兩次的那個。」

  「哦……我想起來了。」望江樓主恍然,「看來這秦氏就是那船廠的新東家了?」

  「是的。」

  「唔……」望江樓主想了半天,忽然笑道,「算了,隨他們去吧……他們這是在折本傷人,咱們大可不必管他們。不過是些學徒罷了,想要來我們船廠的人怕不是要擠破了頭!區區學徒罷了,再招就好了。我倒要看看這秦氏能撐到何時。」

  望江樓主說完,就見那家丁面帶猶豫。

  「怎麼?我說的有什麼不妥嗎?」望江樓主不悅道。

  「老爺,咱們船廠……已經沒有幹活的人了!為了趕工期幾個大師傅都親自下場了。您要是再招不到人,咱們可就要停工了。」

  「什麼!?」望江樓主猛的坐直了身子,「你是說所有學徒都跑了嗎?」

  「不是所有但也差不多了……十去其九還多,剩下的學徒都是純粹的新手人家不收這才留下的……」那家丁傳達了一個望江樓主想都沒想過的答案。

  「什麼!?怎麼可能!?」望江樓主差點跳起來,「咱們廠里有多少學徒工?」

  「有,有三五百人。」那家丁也不太確信。

  「五百人每人二十貫安家費……這可就是一萬貫!!」望江樓主稍微算一下就覺得心驚不已,這可是真正的萬兩白銀!而且這還僅僅是個開始!

  按照那秦氏造船廠所開出的月例,每月還要再額外支出7500貫!如此雄厚的財力可是嚇瞭望江樓主心驚肉跳的——

  ——要知道他給蒲家造小型戰船,一艘也不過能盈利3000多貫罷了!現在他每月也只能保證造出兩艘戰船來……按照對方的月例水平,他賺這點錢都不夠給工人開工資的!

  這可是純粹的以勢壓人了!

  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想過會有這種大鱷親自蹚入造船這個行當。

  一般來說,大海商都有自己的船廠,基本不需要外購。所以造船廠這邊所滿足的只是那些零零碎碎的小海商的需求,然而這些小海商的需求並不確定,時有時無的……所以船廠全力開工的時間並不多。

  因為客戶少的關係,船廠主人必須交遊廣闊這才能在對方有需求的時候找到自己。而即便有了這份人脈,手底下沒有信得過的大師傅也是不行的。

  所以造船這件事既吃資本又吃人脈,最後還吃領導者的管理水平,算是入行門檻非常高的這麼個行當。而且造船最大的問題是完全不像絲綢、茶磚、瓷器、鐵器那麼賺錢,基本不會有大鱷會搞商業性質的船廠。

  所以,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秦氏造船廠多半是為了某個大商家建造自用船隻的,不過……

  「這秦氏什麼來頭!?為何從未聽過有這麼一號大海商?」望江樓主盯著家丁道。

  「聽聞這船廠乃是秦薦家的女兒女婿開的……」家丁答道。

  「秦薦?」望江樓主微微一愣,「打敗了金人的那個秦薦秦大人?」

  「正是。」

  「嘶……難怪。」望江樓主聞言直咗牙花子,這秦家如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光是那臨安大劇院就不知道比他這望江樓高到哪裡去了!再加上人家辦的報紙行銷江南……無論是實力還是財力都不是他惹得起的。

  「老爺,咱們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還能怎麼辦!?」望江樓主怒道,「挖人之前怎麼不去調查一下對方是誰!?去!叫曹師傅帶四色禮物登門道歉去!」

  「那……那些學徒?」家丁試探著問道。

  「再招!!別給我節外生枝!」望江樓主怒道。

  「是。」那家丁連忙領命離去,只剩望江樓主獨立於窗邊。

  「蒲家誤我啊!」望江樓主跺了跺腳,不過思來想去卻繞不過這個坎,「不過還是得與那蒲家通個消息才好……」

  ……

  另一方面,大量工人迅速湧入秦家的造船廠,給造船廠這邊注入了新的活力。

  只是目前這批剛剛被挖角過來的學徒們,基本都還在忙著搬家、入住新房,所以幹活的主力仍然是造船廠內原本的那些工人。

  不過此時這些工人也算是暫時輕鬆下來了,因為船塢里那艘優美而又致命的戰艦終於完工了!

  高聳的桅杆上掛著不同於中式硬帆的百慕達帆,各種索具看起來極為複雜,但實際上卻只要三個人就能獨立完成操作。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整艘船上的所有帆索都使用了機械動力的輔助,無論是升帆還是操帆,其實都只需要一個熟練工就可以了!

  至於另外兩個……則是用來操縱前三角帆的——由於前三角帆是後加的,在設計時就沒有預留機械動力輔助的系統,所以它反而需要更多的人來手動操縱。

  整個帆船共有三層,最下方是貨倉……這部分在航海的時候一般處於水平面以下。

  接下來是第一、二層火炮甲板,至於直接暴露在風雨之中的船甲板上倒是沒有安裝任何火炮——原本預計安裝的尾部75毫米炮雖然炮管制造完成了,但液壓系統尚未完成,所以暫時也只是預留了位置卻並沒有安裝。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帆鎖之外,所有的火炮填裝、復位也都有輔助的機械動力。

  另外若是遇到無風的天氣的話,還可以在第一層的火炮甲板外放下專門定製的小型螺旋槳系統——只要套上傳動皮帶它們就能在無風的情況下給船隻提供差不多2節左右的航速。

  可別小看這麼點速度,只要船還在往前開那麼就能調整自身的狀態,而能夠調整自身狀態就能將側翼的火炮對準敵人!

  而相反若是一點動力都沒有就只能變成無法反抗的靶子。

  望著這艘新式大船,關鱗心中頗為激動。

  「如何?有沒有想好名字?」肖恆問道。

  作為這艘船的第一任船長,肖恆將命名的權力交給了他。

  「……」關鱗似乎還是有些猶豫。

  「這是你的船,叫什麼你說了算,不要有太多的顧慮。」肖恆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彆扭扭捏捏的不像個男人!」

  「嗯,叫海閻王可否?」關鱗有些期待地看著肖恆。

  「當然可以。」肖恆瞭然。

  海閻王,是關鱗曾經那艘船的名字。

  後來在一場海戰之中那艘船被燒毀了,而立了大功的關鱗卻暫時沒了船……在等新船的期間,關家就把關鱗送到了臨安府,一方面是讓他幫襯一下關少爺,另一方面也是給他放個假。

  沒想到這個假一放就是一輩子。

  當肖恆聽到關鱗要將這艘船命名為「海閻王」的時候他就知道了,關鱗徹底不會走了。

  「多謝公子!關鱗願為公子效死!」關鱗撲通一聲單膝跪地。

  「起來起來,我們這不興這個。好男兒跪天跪地跪父母,其他的天王老子來了咱也不跪……可別折了心中這點傲氣。」肖恆拉著他起來。

  關鱗強行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另一面,干船塢已經準備開閘放水了。

  當然這所謂的「閘」並不是後世的那種活動鐵閘,而是用木樁加固的一堵「土牆」,拉掉加固的樹樁之後那層泥土頓時崩塌了,洶湧江水涌了進來,很快就填滿了整個船塢,海閻王號也在水中載沉載浮……

  之後的事情就只能交給了縴夫。

  海閻王號在眾人的努力下,一點點的從船塢中挪了出來,耗費了整整半天的時間這才安安穩穩地停靠在了江邊的碼頭上。

  海閻王號停好後,船廠里卻更熱鬧起來,無數工人劃著名小船來到船塢與江水相連的地方開始往下打樹樁,等到這些樹樁打齊了之後就往靠著江水的一側填埋土石,漸漸地讓江水重新與船塢斷開聯繫。

  等徹底截流之後,原本就是肩抗手挑的往外舀水了,不過對於已經實現了機械化的秦家來說,只要將抽水機的一端往船塢里一放,另一邊的獸皮軟管往江邊一扔,然後開動機器那水就源源不斷的被抽上來了,船塢里的水線也以近乎於肉眼可見的速度降低了。

  「這抽水機可真是好東西。真不知道肖公子是如何造出來的……這簡直就是鬼斧神工啊!」一個老師傅看著那吐著黑煙的機器,眼裡有著說不出的震撼。

  「那當然!」一個年輕人有些驕傲道,「咱們公子乃是天上的星宿,這天底下就沒有他不知道的事!」

  「那鐵龍骨也是一絕,我活了大半輩子了,從未見過如此造船之法。」老師傅嘆道。

  「這算什麼,聽說以後若是技術成熟了,還有造純鐵船呢!」年輕人說。

  「什麼?純鐵的船?那豈不是……要沉下去了?」老師傅有些不敢置信。

  「那師傅您家的鐵鍋扔水裡會直接沉下去嗎?」年輕人問道。

  「這……應該不會吧?」雖然沒扔過,但稍微有點生活經驗的人都能猜到答案。

  「鐵船也是這個道理,這叫……這叫……浮力!!沒錯,就是浮力!」年輕人很高興道,「昨天晚上夜校才剛剛講過的,差點就忘了。」

  「浮力啊。」聽著聽不懂的詞語,老師傅再次深深的嘆了口氣。

  在這個船廠之中,他們這些手藝高超的老師傅已經愈來愈沒有以前那種地位了。只是,看著那些曾經面如死灰的學徒工此時眼睛裡都在綻放著光彩,老師傅知道這絕對是件好事。

  「呵,看來我們這些老骨頭很快就值不上公子的月錢了。」老師傅苦笑道。

  「不會的,師傅!公子說過,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不論今後造不造鐵船,您都是咱們廠里的寶!公子絕不會虧待你的。」小年輕一臉認真的說。

  「哈哈哈……還不快幹活去!木板刨了嗎?就知道偷懶扯皮!」

  「唉師傅!我知道了,這就去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