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院裡的大樹下，李堰、李鈺父子二人以及李家布行大掌柜的三人都默默的看著那一小塊穿越時空而來的華貴布料久久不語。
在場三人之中，即便是平時做慣了二世祖的李鈺都很清楚紡織行業內部的天花板在哪，而當他們看到這塊完全打穿了天花板的布料之後，自然會被它所代表的技術所撼動。
李堰抖了抖手中這塊「高支」棉布，臉色鐵青的問：「這是怎麼回事？這布是從哪冒出來的？」
「這布是劉家布行早上給我送過來的……」大掌柜的沉聲道。
「哦？劉家？」聞言李堰面上露出一絲疑惑。
這劉家與李家的關係十分親近，而劉家背後的人也是沈相爺手下的一員大將，所以平時這劉家都唯李家馬首是瞻的。
雖說整個臨安府的布行生意都要看李家的臉色行事，但李家其實本身也很有分寸……畢竟吃獨食是犯眾怒的事，李家也不想成為眾矢之的。
所以許多時候就需要有人出來當壞人，而這劉家基本上都是扮演著這個壞人的角色，而李家則在其中明做和事老暗中拉偏架，這樣李家和劉家的利益基本上是一致的。
「不錯，劉家布行的大掌柜劉庚親自送過來的。」大掌柜一臉嚴肅的說，「這布料乃是昨日有人送到他們布行的，說這種棉布是一種新式的兜羅綿，而且只要兩貫一匹……」
「兜羅綿？這可不是兜羅綿！」李鈺插嘴道。
的確，這只是普通的棉布罷了，根本就不是兜羅綿。
所謂的兜羅綿其實是一種原產地在印度的木棉，它的纖維長度與棉花中的長絨棉差不多，而本身又很輕，能織出很細膩的棉布來。
由於木棉產量稀少的關係，兜羅綿本身的價格就比較高，而其中最貴的是紫色的兜羅綿，全新的紫色兜羅綿一匹就要10貫！而且即便是舊的兜羅綿，一匹也能賣到5貫！
而此時相爺府出產的這種高支布料，在細膩程度上不亞於甚至稍好於兜羅綿，而在顏色上更是遠比兜羅綿更加耀眼。
只是由於棉花纖維較重的關係，這種「假兜羅綿」比真正的兜羅綿要重一些，但相對的它的吸水性卻更好。
而在這種情況下，這種與兜羅綿相差無幾甚至質量更好一些的棉布居然只賣兩貫一匹！這可真是把奢侈品賣成了白菜價！！
曾經高貴無比的兜羅綿現在基本人人都可消費得起了，可以預見的這種假兜羅綿即將掀起一波搶購熱潮！無論哪個時代的消費者都對又好又便宜的貨物沒有任何抵抗力。
「兩貫一匹……那劉掌柜的還說了什麼？」李堰繼續追問道。
「他說送這布料的人告訴他……這新兜羅綿，要多少有多少！一次性買超過500匹還能再打個8折！」李家大掌柜的緩緩的說道。
「什麼！？要多少有多少！？」李堰頓時瞪大了眼睛。
別說什麼兜羅綿了，也別說這耀眼的紫色，只說這高支的布料那絕對是棉布中的奢侈品！這若是能敞開了供應那可就太可怕了！！整個棉布市場都將被這種新兜羅綿沖得七零八落的！
這是可以預見的……在工業革命初期，質量又好價格又便宜的工業化生產的棉布幾乎將所有流通市場上的手織布料淘汰掉了，而且淘汰的速度之快簡直令人瞠目結舌！
「不錯。」李家大掌柜的愁眉苦臉道。
「若此事屬實……那，那我們李家……」李鈺自然也很快的想到了那個令人難以接受的結局。
李堰踱了幾步忽然篤定道：「不！此人應該在故弄玄虛！咱大宋每年才產多少棉花？我們的布行都不敢說要多少有多少！我就不信有人爭得過我們！」
「是。」大掌柜的緩緩的點了點頭，可他的神色卻有些異樣。
李堰看了一眼大掌柜，看到了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不禁問道：「怎麼？還有別的事？」
「這……老爺提起這事我才想到，前兩天有棉農說今年的棉花要漲兩分，我直接讓人把他們打發走了。當時我覺得這人是得了失心瘋，可現在想來，莫不是有人在提價收棉？？」
李家大掌柜小心翼翼的說道，而越是聽他這麼說，李堰的臉色就越是發白。
「查！趕緊派人去查！還有趕快去找農家談，告訴他們今年要是不把棉花賣給我們，以後這棉花也不用賣了！」李堰氣得腦門上的青筋都跟著一跳一跳的……這棉布雖賤，但卻是李家的根！
此時普通大商家出品的高品質棉布一般一千兩百錢左右，也就是1貫200文。而品質更差一些的土布之流就更便宜了，大概300文到500文一匹。
而棉布雖賤，但棉布才是廣大老百姓消費的主力，所以棉布的營業額占整個李家布行毛利率的一半以上……當然淨利率之類的還是比不上絹、緞，不過這也依然是李家之所以能做得如此之大的根本所在。
只有有了如此巨大的規模化效應，他們才能降低絹、緞的生產成本……而大規模生產活動之中所逐漸熟練升級而來的高級技工，則可用來生產價值千金的「雲錦」。
所以說大規模的棉布生產是一切的基礎，只有規模上去了才能壓低成本……這才是李家之所以能壟斷臨安近半紡織業的根本所在！整個臨安府再沒有人能比李家的作坊規模更大的了，而李家也是一直吃著這份紅利直到現在。
是的，直到現在。
雖然李堰很不理解為什麼忽然有人跳出來可以大規模供應布料，成熟且合格的紡織工人可是需要很長時間來培養的！只有熟練工才能織造出合格的布匹來，可到現在為止都沒聽說過有人大規模招收織布工人啊！為什麼會有人號稱能無限量的供應布料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不只是李家的眾人，其他大部分布行都對這個布料市場上突然出現的神秘賣家感到懷疑……
……但又有誰會跟錢過不去呢？
新兜羅綿質量好價格低，不少商家都試探著上了一些貨。
然後，整個臨安府都瘋狂了……原本2貫一匹上的貨，最後零售價差不多能賣到4、5貫的價錢！而且出貨量又大又快！
其實這就是肖恆利用了一些現代的商業手段——碰瓷。
利用自己的商品碰瓷與之類似的高端產品，再利用自己質量近似的優勢在人們心目中形成自己與高端產品差不多的定位，最後再用「超低」的價格直接打破人們對於高端產品的心理價格……這樣就會在短時間內形成一個類似雪崩或是泥石流一樣的爆發銷售。
這種手段在南宋這個時代根本就沒人用過，因為凡是能在這個時代出名的商品，其價格和成本都必然高昂，絕不會出現質量差不多成本卻相差甚遠的情況！
而利用現代工業化生產的產品就不一樣了，在能保證一定質量的同時，只要機器不停歇那可是要多少有多少……按照後世工廠的效率和速度，只要你錢給夠那產量和速度根本就不是「尿崩」兩個字能形容的！
也正是因為肖恆碰瓷兜羅綿以及本身素質過硬的關係，新兜羅綿一出現就立即在人們心中建立了「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印象，再加上不足兜羅綿一半的價格，那可真是直接激起了廣大人民的購買慾望。
幾家布行試探性的上的那點貨幾乎短短一上午就被一掃而空了！以至於在整個臨安府之中都有鋪貨的新兜羅綿居然還有了點漲價的趨勢！！
不過如此作為幕後的操盤手肖恆怎麼會讓它漲價？商家漲價只會讓布商賺得更多，而上漲的價格則會打消購買者的積極性。
所以當臨安府的布商們剛剛出現了漲價的跡象時他們就突然發現，原本已經存貨不多的新兜羅綿突然大批量的湧入市場……僅僅是短短一個中午的時間，整個市場之內就被投放了超過2000匹新兜羅綿！！
這不僅一下子就將商家們提價的欲望打消掉了，同時還給了他們巨大的貶值預期……
這就跟股市上的交易一樣。
當籌碼被人大量掃走的時候自然就會漲價，而突然有人大量拋售股票的時候也會立即讓買入者產生猶豫，賣出者產生恐慌。
但好在由於新兜羅綿畢竟是個實實在在的商品，所以大規模的投放鋪貨並沒有輕易的打消掉消費者的購買慾望，這也讓不少商家鬆了口氣，隨後小心翼翼的維持著新兜羅綿的零售價不跌……
當一天時間過去了，整個臨安府的布行都陷入一種奇特的亢奮之中。
不少人一輩子都沒見過如此搶購的盛景！
呃……或者說他們見過的不是搶購布匹——只有在災荒年間人們搶購糧食的時候才出現過類似的景象！而現在這些購物者買布的瘋狂不亞於搶購糧食！
這樣的盛況不僅讓臨安府的布行們亢奮不已，就連黃相爺都是滿臉的興奮。
此時他正與肖恆坐在仙雲台的後院裡，川流不息的探子不停的將消息傳回給肖恆……而中午時的及時鋪貨也多虧了這些探子的匯報。
「如何？如何啊？算完了嗎？」黃相爺興奮的走來走去，看到肖恆終於從帳本上抬起頭這才不自覺的搓著手，湊到肖恆身邊低頭去看他的帳本。
雖然帳本上歪歪扭扭的寫滿了各種符號，但可惜的是黃相爺並不認識阿拉伯數字，所以儘管他已經看到了最終的銷售額，但也跟沒看到一樣，還得需要肖恆念給他聽。
「今天一天，各個渠道加在一塊差不多銷了3000匹假兜羅綿。」肖恆微笑道。
「什麼假！那叫新兜羅綿！不是你自己起的名字嗎！？？」聽聞肖恆說道「假」字，黃相爺頓時不開心了。
「好好好，新新新，新兜羅綿還不行嗎？」肖恆哭笑不得的看著黃相爺，「不過是8000兩銀子罷了，相爺您可別犯了癔症。」
「什麼叫不過是8000兩銀子！？還罷了……你你……」黃相爺指著肖恆你了半天，忽然仿佛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氣勢陡消。
「……肖公子的確有資格如此風輕雲淡……想當初仙雲台的會員費就讓肖公子短短時間聚財數萬兩，想來肖公子的眼界遠高於老朽哇。」黃相爺半真半假的說道。
「相爺過譽了。」肖恆只是微微一笑，並沒有在讓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如今有了這份成績，想來那些大海商們應該也動了心才是。不知相爺何時約見他們？」
沒錯，其實從一開始肖恆的目的就不是在本地銷售，而是瞄準了廣闊的海外市場。而眼下這2000匹再加2000匹的鋪貨量，也不過是小試牛刀而已。
4000匹新兜羅綿雖然立即個黃相爺帶來了接近8000兩的毛利，可是實際上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消費者會漸漸的重新歸於理智，而新兜羅綿的銷量也會逐漸回落到正常水準。
這布，依然賣得出去。不過到了那時候可就是在與本土的其他布行的作坊搶食吃了……可以說各家的布行基本都有自己的紡織工坊，他們是不可能甘心給黃相爺打工的，玩意鬧得狠了被這些布商集體抵制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所以肖恆的計劃是以本土的驚人銷量來叩開海貿的大門……而手握出海口的自然就是遍布南宋沿海的各大海商。
其中關家和蒲家自然是其中翹楚，不過其他海商雖然實力不及關、蒲兩家，可他們的數量龐大，也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唔……」黃相爺聞言還是有些猶豫。
這個時代雖然士農工商的社會等級早已模糊了，但以國相之尊來召集亦商亦匪的大海商們，卻讓黃相爺有些磨不開臉面。
「相爺您可想好了，別看今日能銷4000匹，可今後絕不會日日如此。可您若是收攏了那些大海商……他們一艘海船就得買幾千匹布！」肖恆勸解到。
「這……」黃相爺有些心動了。
也是，在如此巨大的利益面前，面子算什麼？
一艘兩三千料的大船雖然不可能裝滿布匹，但每一艘配置個幾百上千匹還是輕輕鬆鬆的！而整個南宋的海商手中海船不下數十萬！即便是2000料以上的大船也有三五千艘，若是能在這個市場拔根毛都能讓人一輩子吃穿不愁了！
黃相爺若是下場，那可就不是分一杯羹的問題了！！
黃相爺沒有多做掙扎，很快的就同意了肖恆的計劃：「……我回府就派人去聯繫他們。」
「明智之選！」肖恆豎起了大拇哥。
黃相爺與肖恆拜別之後，出仙雲台的後院時不禁回頭看了門楣一眼——上面什麼牌匾都沒有，只是個空空蕩蕩的普通院落。
「這肖恆，可真是……不得了啊！」黃相爺第一次享受到躺贏的快感。
是的，躺著就把錢賺了誰不喜歡呢？
黃相爺忽然有有些羨慕的嘆息道：
「秦薦這小子……運氣真好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