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四人回到那簡陋的小旅店。
老馬開始準備牛車,肖恆也去跟著幫忙,而秦小姐則進到裡屋,跟肖恆救下來的那個老嫗說著什麼。
那老嫗最初神色激動,不過很快就低下了頭,跪在地上咚咚咚的磕了幾個響頭,隨後帶著自己的包袱離開了。
肖恆一邊幹活一邊望著秦小姐他們。待到那老嫗已經離開後,秦小姐仿佛猜到了肖恆的心思,就緩緩的走過來。
「攆走了?」肖恆挑挑眉毛。
「……她在臨安府還有幾房遠親,託庇他們總比跟著我等穩妥些。」秦小姐無奈的的解釋道,「本是要贈她幾兩紋銀的,可她推辭了。」
「也好。」肖恆點點頭,救人本來就是順手為之,知道那老太太不是孤寡就好。
那秦小姐也沒離開,就這麼站在一邊看著肖恆和老馬準備牛車,時不時的還跟他聊上幾句。直到三輛牛車都準備好,秦家小姐這才回到自己的牛車上。
三輛牛車帶著九匹高頭大馬的奇怪隊伍,就這樣出現在了臨安城的大街上,這樣怪異的組合倒是引來不少好奇的目光。
牛車並不稀奇,稀奇的是那些高頭大馬,一路行來倒是引起不少竊竊私語。
肖恆依然坐在最後一輛牛車上不住的打量著兩旁的行人店鋪。
道路兩旁大多都是白牆青瓦,只是比起旅店附近的院子要乾淨整潔許多,偶有開門做買賣的店鋪,卻也將店面整理得井井有條。
走著走著,前面忽然慢了下來。
肖恆見到老馬從牛車上下來,隨後幾位小姐也都從牛車上下來了。
這是什麼情況?
正當肖恆疑惑的時候,老馬趕著牛車繼續前進,等他再往前走一段就知道為什麼了——前面是一段石板路。
也許是這裡比較靠近城中心的緣故,小巷子裡的地面上鋪滿了比較粗糙的石板。
眼下這條石板不知經歷了多少年的風雨沒有修理,本身粗石板就坑坑窪窪的,而現在石頭與石頭之間的縫隙都風化磨損了,導致路面更加凹凸不平,有些常年積水的地方還長著濕滑的青苔。
而那道路中間還有兩道超過15厘米深的車轍!就像是碾藥的石臼,順著石板路一直延伸到遠方。
反正走在這種路面是肯定不會有人低頭看手機的,不然或者是手機,或者是門牙,或者是膝蓋腳腕……反正總會有什麼被摔壞的。
直到看到眼前這條石板路,肖恆這才想到問題所在——雖然古代車輛的承載能力不高,但它們使用的都是硬質車輪,木輪或者包鐵木輪,根本就沒有橡膠之類的緩衝,更不用提充氣輪胎了。
一方面硬質車輪對硬質路面的損耗是驚人的,總要人時不時的維護,而最重要的是古代使用硬質車輪的同時車輛本身也沒有緩衝結構。
車輪石頭硬碰硬,若是拉貨還好說,若是拉人……想必是不會太舒服的,不然小姐們也不會下車。
等到終於走出這個小巷,前面的大路上的石板就平整許多了。看得出這條路雖然也被雨水侵蝕、車輪摩擦,但還是有人時時維護的,至少保證沒有太大的溝坎。
但說實話,這樣的路面坐車依然很難受,肖恆索性跟在牛車身邊徒步前進。
沒走多遠就到了仁和縣縣衙。
南宋時期的房、地產買賣很複雜,不光要找買家,還要問親戚鄰里,都沒意見了房產地產才能發賣。買賣成了還要到縣衙重新訂立房契地契,當然最重要的是還要繳稅。
車隊一停,老馬把車一停,帶著滿臉討好的笑容湊到那門衛:「我家小姐有一處房產想要過割,還請代為通稟。」
說著,伸手就往那差人手塞了一串大錢。
這「過割」其實就是繳稅的步驟,繳完了稅官府在契書上用了印,這張契約才算生效——這就是所謂「紅契」。
那差人看看老馬,又看看後面的牛車……待他看到中間那輛牛車的制式時,臉上的輕浮的表情頓時消失,也熱絡了許多:「好嘞,這就去。」
說著,那差人就進了內院。
不多時差人又出來了,道:「主簿大人有請。」
秦家從車裡出來,居然也蒙著面紗……隨後她跟白衣少女以及小蝶那丫頭一起,跟著那差人進了衙門。
肖恆沒進去,和老馬在外面候著。
不多時,就見那差人一路小跑的出來拐進旁邊的小胡同,過了一會兒又領著個尖嘴猴腮的人進了衙門。
隨後又是漫長的等待。
肖恆無聊的打開購物應用逛了起來,一些想得到的要用的東西,他看到了就記下,先沒有買,等最後再拉一個清單出來看看有沒有重複的。
不知過了多久,秦小姐她們從衙門裡出來,身邊還跟著個留著八撇胡的中年男人。
一行人來到門口,秦小姐向那那八撇胡行禮道:「上官請留步。」
「秦小姐有事儘管差人找我,雖然大的事情做不了主,但本官也算是還有幾分薄面,各行行首看在某的薄面上也會照拂一二。」那主簿和聲細語,滿面春風,雖不至於巴結但語氣也是熱絡得緊。
「多謝大人。」秦小姐道了個萬福,就在那主簿的注視中離開了縣衙。
待到肖恆等人走遠,那差人涎著臉問道:「大人,這家人什麼來頭?出巡還帶著這麼多高頭大馬,真是威風得緊。」
「不知道。」那主簿摸著自己的八撇胡說。
「這?」差人一愣,不知道你還這麼熱情?都送到大門口了……
「……嘿嘿,大人,那兩個小娘子雖然蒙著面不知長相如何,可光是那丫頭就生得挺標緻的,想來小姐也不差……」差人自以為猜中了主簿大人的心思。
「去!亂嚼舌根!」主簿瞪了他一眼,「雖然不知這買房人是什麼來頭,但你可知道賣房人是哪位?」
「是哪位啊?」差人自覺的捧哏道。
「張子期張舍人。」主簿揭開了謎底。
「呦,四品大員哪!」差人吃了一驚。
「這個張舍人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等這金人一退、應天府事了,說不得這張舍人可就要變成張翰林了。」主簿也不知是嘲笑還是嫉妒,嘆息著搖頭離開。
……
肖恆等人從衙門離開的時候,隊伍中多了這麼一位尖嘴猴腮的人,這人正是親小姐他們進去之後才被差人招來的那位。
雖然不知道這傢伙是幹什麼的,但這人看那些戰馬的眼神卻是透著股貪妄,讓肖恆心中一凜。
肖恆拽過小蝶問道:「那人是幹什麼的?」
「他啊,是個牙子。」小蝶扁了扁嘴,低聲道:「牙子沒好人!」
「哦?」肖恆抬了抬眉毛,「知道了。」
牙子是什麼呢?
牙子就是牙人,算是古代的中介。
比如買賣宅院有「莊宅牙子」,就是專門做房產中介的;還有「舶牙」就是專門做海貿中介的……當然還有最臭名昭著的人口買賣中介,被稱為「人牙子」。
牙人承擔了很小一部分的行政職能。除此之外,由於經常跟衙門打交道,其衙門上下多多少少也能說上點話,其能量自然遠高於普通百姓。
在中介這種官府力所不及甚至有些放任的灰色地帶,也就有了這些牙人的操作空間,而這麼一「操作」就肯定有人吃虧。
誰吃虧呢?
當然是最貧苦的老百姓吃虧,而吃了虧又沒有辦法——牙人背後一般都有相好的潑皮流氓,而他們又在衙門臉熟,所以算是真正的黑白通吃,老百姓打也打不過,告也搞不倒,吃了虧也只能自認倒霉了。
「你們不是過戶……呃,過割完了嗎?為什麼還要找牙子?」肖恆奇怪的問道。
「過割的時候也要牙子在場的……然後那主簿說這牙子地方熟悉,讓他帶我們去宅子。」小丫頭低聲說。
「哦,這樣啊。」肖恆點點頭,將牛兄往前車一系,就向第一輛牛車走去……等他到時,那牙人正在套老馬的底。
「……哥哥從何而來啊?」
「聽哥哥口音倒像北人吶,也難怪豢養了這許多戰馬……」
「哥哥家主定是大人物吧?主簿大人可甚少送人……嗯?」
牙人只覺肩膀一沉,回頭就見一髡髮無須的年輕人沖他露齒一笑。
「老馬,你去後面吧,我跟這位兄台聊聊。」
「是,公子。」老馬如逢大赦,趕緊起身離開……
「說吧,往哪走。」肖恆學著老馬的口音說,至於正不正宗……反正十里不同音,量他見識也聽不出來。
「……往東青門走。」那尖嘴猴腮的牙人愣了愣,隨後滿臉堆笑道,「這位公子……可是當過和尚?」
「你猜?」肖恆笑道。
「我猜……」牙人愣了楞,「……想來是當過的吧?」
「哦……接著猜。」肖恆也不說對錯,只是繼續微笑道。
「這……公子不要戲弄於我。」牙人有些懵了,他哪見過這麼聊天的。
「嘿嘿嘿,是嗎?」肖恆忽然扯開了話題,「你吃了嗎?」
「這……尚未用膳。」牙人面帶遲疑。
「那我們走快些,別耽誤你回家吃飯。」肖恆笑著說。
「……」牙人沉默。
「看你一表人才,成親了吧?可有孩子?」肖恆繼續問道。
「倒是,有,有孩子。」那牙人磕巴的回答著。
「哦,都幾歲了?可曾上學?」
「不,不曾……」
「上學吧,上學好啊,至少識個字也好。」
「是是是……」
「做你們這行每個月多少出息?可夠家用?」
「還好還好……」
「……」
肖恆絮絮叨叨的問著,倒是把那牙人問得矇頭轉向,不僅沒套出肖恆他們的底細,自己倒是被問了個調底兒。等到了地方,那牙人這才算是鬆了口氣,賞錢都沒討就落荒而逃。
肖恆看著那傢伙的背影,臉色上的笑容卻慢慢消失。
「公子,怎麼了?」小蝶見肖恆面色陰沉,不禁小心翼翼的問道。
「沒什麼……希望是我多心了。」肖恆搖了搖頭,將擔憂壓在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