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大劇院新建的五層看樓,讓整個臨安府都沸騰了起來。
到了這個地步,看樓建成之後即將上演的《岳飛傳》也就成了一件讓臨安城家喻戶曉的大事。
而且不僅是臨安城。
隨著仙雲台的影響力不斷擴大,臨安府附近一些地區也開始漸漸的知道了仙雲台這個地方……而隨著五層「看樓」的修建,如此有爆點的事件也隨著車船行商開始向四面八方傳播,影響力輻射範圍甚至遠到了濱海地區。
如此巨大的影響力自然也逃不過深宮大內的眼睛。
事實上自從看樓開建,朝堂之上就有無數的眼睛注視著它……然而奇怪的整個朝堂仿佛對這件事有了某種默契一樣,對於看樓的建設三緘其口。
所以就成就了一副怪象——當五層看樓建成之後,一場海嘯般的信息流從臨安府一直撲向了四面八方,可在這信息海嘯的中央,這整個大宋的中樞卻對這個大新聞完全視而不見,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黃黨自然不會多做聲張……畢竟這種時候黃大人恨不得當個雕像,此時的他是萬分不想讓官家的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的。
而其他人也各有各的心思,尤其是最重要的是……龍椅上的那位依然還沒有明確表態,那麼這件事就絕對不會有人跳出來掀蓋子。
當所有人都裝傻的時候,誰跳出來誰就是真傻,然後就出現了這仿若《皇帝的新裝》般的一幕。
畢竟,龍椅上那位的心思,不是誰都能猜得透的。
然而那位真龍天子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
深宮,大內。
一身紅袍的趙朞端坐於案後,左手拿著奏摺右手握著硃筆,可心思卻完全不在這裡。
就在這時,一個老太監輕手輕腳的來到趙朞身邊站住不動。
「何事?」
趙朞頓時放下了硃筆奏章,端起旁邊溫度行號的茶水喝了一口。
「啟稟皇上,有皇城司密奏。」老太監說著,將奏摺雙手奉上。
「嗯。」趙朞結果奏摺看了看,越看眉頭越是皺得厲害,完完整整看完了整個奏摺之後,趙朞這才緩緩將它放下。
「岳飛傳……哼,你這是要自比死人嗎?」趙朞喃喃的嘟囔著,也不知道是在問誰。旁邊的老太監有如朽木,低著頭兩隻眼睛半張半合,仿佛什麼都沒聽到一樣。
「北面可有消息?」趙朞問道。
「並無消息……」老太監回稟道,並且不動聲色的補充了一句,「……已經三日了。」
「……」趙朞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很清楚老太監為什麼這麼提醒他。自從金人放棄圍城開始,北邊的消息就不斷的傳了回來,而沈黨在下面搞的那些小動作他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當沒看見。
畢竟他要的只是結果,只要下面的人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的,事成之後他自然會有所賞賜。
只是這一次,原本通暢的通訊忽然斷絕,這可絕不是什么小事。
「你說這秦薦該不會就降了金人吧?」趙朞半是認真半是開玩笑道。
「奴婢不敢多言。」老太監恭敬道。
「讓你說你就說!」趙朞輕笑道。
「沈相說過,秦大人此人雖似茅坑之石,但也斷然做不出叛國投敵之事。」老太監輕聲答道,只是這答案既沒說自己的看法,也沒給出確定的答案。
「哼,想來也是……這秦薦聽聞我要殺他,不僅絲毫沒有悔改之意,還把女兒給送回來了……這是當著我的面安排後事啊!若非這份死犟倒是個可用之材。」趙朞搖頭嘆道。
「……」
老太監又開始裝大樹,靜靜的站在一邊等著皇帝的吩咐。
「傳口諭,讓李毅派人去北邊看看……至於這岳飛傳嘛,無足掛齒,讓那些小孩子去鬧好了。」趙朞隨手將那密折扔進了旁邊的火盆中。
「是,奴婢告退。」
……
與此同時,黃相府。
一個下人急匆匆的跑到了書房門口,輕輕的扣動了房門。
「進來。」
內里傳出來黃相爺的聲音。
「老爺,有消息了。」那下人喘勻了了氣,一口氣的將他看到的事情說了出來,「皇城司派人出來了,只是沒去那看樓,而是直接出了城……」
「出城!?哪個城門?」黃大人放下手中書卷,抬頭看著那下人問道。
「北門。」
下人答道。
「北門?」黃相爺愣了愣,忽然仿佛想到了什麼一樣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行了你下去吧……」黃相爺揮了揮手,那下人自然行禮離去。
「去了北面……莫不是秦薦那裡出了什麼么蛾子?」黃相爺深深的皺起了眉頭,單手背後在這書房內來回溜達起來。
「不,不應該……以秦薦的性格斷不會做出叛國投敵之事。」黃相爺苦相冥思,卻也對這件事絲毫不得要領,兜兜轉轉好幾圈之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嘶……」
「……前兩天,那肖恆好像出了趟城,這其中莫不是有什麼關聯不成?」黃相爺忽然想起肖恆出城之事……雖然肖恆特意繞了個大圈子,但那四輪馬車畢竟太過顯眼,落在有心人眼裡自然就多了些蛛絲馬跡。
而不巧的是,黃相爺剛好就是這麼個有心人。
自從與肖恆達成協議之後,他並非再沒關心過那邊的事,只是礙於身份他現在還不好著手處理肖恆……畢竟他背後的靠山還沒倒下,要知道黃黨內部貪戀權位之人畢竟還是極少數的,而秦薦的同情者大有人在。這種時候若是出手對付秦薦手下的謀士,那豈不是自毀長城?
官家覺得肖恆他們這邊是小孩子胡鬧……唱戲也好說書也罷,什麼時候這種市井之事也能影響到朝堂之上了?
畢竟這個年代還沒經歷過各種革命,甚至連街頭政zhi的概念都還沒有呢,很難理解肖恆這種自下而上的行為模式。
而黃相爺也不懂,但他知道一個很簡答也很樸素的道理——眾口鑠【shuò】金,積毀銷骨。
從古至今輿論這種東西一旦任其自由發展最後都是很難收場的,只是在中華大地上,一直以來的輿論權都掌握在知識分子階層,也就是讀書人手中。他們對於輿論的引導和利用都已經深入到骨子裡了,什麼「難掩天下人之口」之類的話那叫張口既來,可他們卻從未想過自己為什麼能掌握住輿論這個強大的武器。
黃相爺算是高層中與肖恆接觸比較久的人,對他的了解相對比較多……所以他知道這件事一定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
只是他又能做什麼呢?
作為黃黨的領袖,在這種時候不幫秦薦就已經很多人對他都有怨言了,難道他還能親自跳下場去與秦薦的女兒唱對台戲不成?這不僅自掉身份,那些黃黨的老人也絕不會袖手旁觀。
而官面上的力量不能動之後,黃相爺這才發現自己私底下的力量少得可憐……
……勉強動用關係將看樓的事給捅上去了,可最終官家擔心的還只是北方的秦薦,對於眼皮子底下發生的事情卻視而不見。
這讓黃相爺很是心焦。
「肖恆啊肖恆……你究竟在打什麼算盤呢?」黃相爺越想越是覺得坐立難安,索性換了身衣服從後門出府了。
今天正是岳飛傳開演的第一天,黃相爺左思右想還是覺得親眼去看看比較好。
出了府門一路來到靖安社的原址……離著老遠黃相爺就看到了那高聳的看樓,雖然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它了,但此時站在如此高大的建築腳下,心中依然還能感受到之前的震撼。
這樓……建的太漂亮了!
五層高樓拔地而起,最下層還是由無數石柱支起來的中空結構,這樣的視覺效果看起來尤為震撼!仿若整個大樓都是建立在空中的樓閣一樣!
此時大戲尚未開場,但整個廣場之中已經擁滿了人群,小商小販整齊的排列在廣場兩端,走過去甚至還能看到地上的白線……顯然那些小商販們並非不想擠到更前面去,而是被限定了只能在這邊做生意。
幾個靖安社的青衣打手拎著棍棒左右巡視著,時不時的教訓一下那些小商販,叫他們不要弄髒了地面。偶有新來不懂規矩的小販,也都在這些靖安社的青衣打手的「勸說」來到廣場兩端的角落擺下了自己攤位。
看到這裡黃相爺不由得微微一動……他還記得此地原本就是那靖安社的土地,而此時肖恆不僅在這裡建了如此規模的劇院,甚至還收編了這裡原本的主人,讓他們心甘情願的為自己工作……
……若不是黃相爺很清楚肖恆與靖安社的恩怨的話,他還會以為肖恆原本就是靖安社的幕後老闆呢!
看著那些青衣打手都被訓練得如此負責,黃相爺不由得感嘆起肖恆那高超的手腕了……這一出反客為主和蛇吞象可不是什麼人都能玩的來的。
再想想肖恆說書之時的扮相,黃相爺心中的忌憚就更深了一層。
黃相爺游遊走走很快就來到了看樓腳下……這裡畢竟是整個大劇院的核心,當他走到這裡很自然的就注意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人——肖恆正站在看樓的入口處與眾多賓客談笑風生。
而當黃相爺看清楚肖恆身邊的人之後,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氣……
周家的、李家的……甚至他還看到了韓子青!!
什麼時候肖恆跟靖國公府的二公子關係都這麼好了!?這傢伙落足臨安才多長時間!?
「不行……這個人留不得!」
黃相爺心中警鐘狂鳴……
……然後,他看到了一位素服老者。
「山長!您來了?」肖恆遠遠的就熱情洋溢的迎了上去,而那素服老者也是笑容滿面的與肖恆低聲談笑了起來……隨後也不知肖恆說了些什麼,那位素服老者和周圍其他人頓時笑了起來。
看著肖恆一路將那素服老者送上了看樓,黃相爺那僵硬的表情這才一點點的緩了過來……
……什麼時候,這肖恆跟這位搭上關係了!?這位雖然久不理朝政了,可他在民間卻享受著極大的清譽,而官場上的許多人碰上這位都要低頭叫一聲山長!甚至包括黃相爺自己在內!!
這下可就不好辦了!
若是這肖恆入得了這位的法眼,那可就糟糕了!
「呦,這不是黃大人嗎?怎麼今天有空來我這小店看戲了?」
正在合黃相爺心緒煩亂的時候,旁邊忽然響起了肖恆的聲音。
黃相爺深吸了口氣,整理了下情緒,轉過身來不喜不悲的看著他說:「吃完飯出來轉轉消消食,倒是肖公子這裡搞出如此大的場面,叫人不得不佩服啊!」
「謬讚了。」肖恆拱拱手笑道,「黃相爺還沒有位置吧?不如與我上樓如何?今天的位置雖然不多,但黃相爺想來那必定還是有的。」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黃相爺適時的展現著自己的氣度。
「請!」
「請。」
兩人嘴裡客氣著,視線相交卻碰出了無數個火花。
肖恆帶著黃相爺緩緩的踏上了樓梯。
「不知黃相爺想去幾樓?這三樓是聽戲最好,四樓看戲最好……」肖恆邊走邊給他介紹道。
「那這五樓呢?」黃相爺問道。
「這五樓嘛……風景最好。」肖恆臉上依然掛著親切的微笑,仿佛他真的只是個導遊一般。
「那就五樓好了。」黃相爺毫不客氣的說。
「若是去五樓可就要委屈相爺了……好位置都有人了。」肖恆面帶歉意。
「無妨,這看樓的五層老夫也是神往已久了。」黃相爺看著肖恆緩緩的說道。
「哦?這看樓能讓黃相爺都心心念念……草民惶恐。」肖恆回敬道。
「呵。」黃相爺輕笑一聲並不多言……畢竟還在爬樓梯,他也沒辦法多言。
對於他這種傳統文人來說,四體不勤那簡直就是標配,況且他還上了年紀,腿腳都比年輕人沉重許多……這樣還要爬上五層,那可真是個體力活。
「要不要我幫你叫個滑竿來?」肖恆走的很輕鬆,回頭輕聲問道。
「呼……呼……」
黃相爺只顧著喘氣,對他擺了擺手。肖恆搖頭一笑,繼續帶著他往上走。
好不容易爬上了五樓,黃相爺一屁股坐到座位上再不想動彈了……
一陣微風吹來,黃相爺這才驚覺的望向四方……這看樓的五層竟然如此通透,讓人仿佛坐在了天上一般!讓他有種腳下的地面都變軟了的錯覺……
而就在此時,銅鑼聲響,舞台上大戲就此拉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