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府北。
金人的大軍正在緩緩的北歸……雖然早在十幾日之前眾人就已經料到了大軍會北撤,只是任誰都沒有想到,這一次他們北撤得居然如此狼狽。
烏魯台大薩滿騎在馬上,望著大部分士兵那失魂落魄表情沉吟不語。
「烏魯台大薩滿,您怎麼了?」一位猛安(千夫長)見到尊貴的薩滿停了下來,趕緊湊過來問道。
「沒事,帶著你的族人繼續往前走。」烏魯台大薩滿搖搖頭道。
「嗻。」猛安低頭行禮,隨即帶著自己族人繼續向前。
而烏魯台大薩滿就這麼靜靜的目送著他們遠去……忽然,他只覺眼角有個反光閃過,順著那個方向望去,就見很遠的一處光禿禿的小山頂上,似乎隱約站著幾個人影。
「……」
烏魯台大薩滿眉頭微微一皺,剛向旁邊招招手卻見遠方山頂的那些人影轉身退去了。
「參見大薩滿。」
旁邊一個金人跳下馬來單膝跪地。
「看到那邊了嗎?帶幾個人去干看……多帶幾個好手。」
「嗻!」
金人領命而去,不多時就兩手空空的回來了:「回大薩滿,那裡的人已經走了……小的沒敢追太遠,不過還留著人在那邊隨時可以追擊。」
「算了,叫他們回來吧。」烏魯台大薩滿搖了搖頭,「大戰在即,我們損失不起好兒郎了……」
「嗻。」
看著那金人退下,烏魯台大薩滿嘆了口氣,口中喃喃的自言自語:「西邊的狼群已經磨好了尖牙,南方的羔羊都長出了利齒,而老虎卻拔掉了自己的爪牙……太祖啊,我完顏氏危矣……危矣!」
說罷,烏魯台大薩滿仿若化身雕塑,久久未動,望著遠方的河山不知在想些什麼。
……
烏魯台大薩滿所看到的,正是望遠鏡的反光。
肖恆一行三人遠遠的目睹了金人的大撤離,也就證實了金人大營之中的那些布置的確只是空城計罷了,為的就是給他們的撤離留出時間。
不過這些金人真是想多了,秦大人那些手下是沒有可能銜尾追殺的……就算他們真的鼓足了勇氣跑出來,那反而是給金人機會——只要他們回頭一個衝鋒,那些早已沒有抵抗之心的士兵就會立即奔潰,甚至就連平江府都有會危險。
至於那個空城嘛……
……肖恆覺得還是能夠廢物利用的,所以回來的時候也是繞了一大圈遠遠的躲開了金人的大營,而且肖恆還特意叮囑了一下陳將軍,讓他進城之後不要聲張。
等進城之後沒等秦大人問起,肖恆就拽著他和陳將軍一起找了個比較僻靜的屋子……而且就算如此肖恆呃不放心,里里外外再三確認周圍有沒有人偷聽。
「公子這是何意啊?」秦大人有些莫名其妙。
「……」肖恆擺了擺手,沒有回答他,排除了室外有沒有人偷聽之後,肖恆又在屋子裡翻動起來,時不時的悄悄牆壁、跺跺腳……似乎在尋找屋子裡有沒有暗格。
「你在找什麼?」秦大人有些莫名其妙,「這間屋子裡沒有暗格……」
「……」
陳將軍最初站在一邊沒有說話,不過見見的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問題,所以反而是幫著肖恆找了起來。
「唉,算了。隨便你們吧。」秦大人搖了搖頭,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晃了晃桌上的茶壺發現還是空的,不由嘆息一聲又重新將茶壺放下。
肖恆和陳將軍將整個屋子掃過一遍之後,確實沒有發現隱藏的暗格之類的,這才湊到秦大人身邊壓低了聲音說:「我有個計劃……」
「嗯,我在聽。」秦大人點點頭。
「金人的大部隊已經撤離很遠了,應該是昨夜子時之後就開始撤離了……所以金人大營里現在應該已經沒有人了,就算有也應該是病號或者專門留下來伏擊的小隊,人數應該不會很多。」
肖恆輕聲介紹道。
「嗯。」秦大人點了點頭。
「那麼接下來,我的意思是秦大人你最好去找一些可靠的士兵,然後衝出去……一邊往那金人的大營走一邊鬧出點動靜來,最後一把火把金人的大營燒了,再『追』出去一段距離……」
肖恆說完,看了看秦大人道:「怎麼樣?能做到嗎?」
「這自然是簡單,可為何……等等,你是要?」秦大人一驚。
「在秦薦秦大人不放棄的執著努力下,在全軍將士們的浴血奮戰中,金人聞風喪膽大敗而逃!」說到這裡,肖恆笑問道,「如何?可還說得通?」
「這……」秦大人一呆,「這豈不是欺君?我如何堵住這悠悠眾口?」
「利益。」肖恆早就考慮好了這個問題,「你說,是執行密制捉拿你的功勞大呢?還是殺敗金人的功勞大呢?」
「呃……」秦大人一愣,沒想到肖恆居然會把這兩件事放到天平上去稱量。
「從古至今,干黑活的就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最好也不過是落個榮華富貴遺臭萬年,最差的嘛……正所謂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給人當狗自然要有被人宰了吃肉的覺悟。」
肖恆淡淡的說,「如果不是沒有辦法,又有誰願意給人當狗呢?」
「……」秦大人和陳將軍默然無語,而站在一邊的公主殿下卻陷入了思考之中。
「所以,分給他們,全都分給他們。」肖恆大手一揮,「秦大人指揮得當,將士們勇敢用命……打敗金人的功勞是他們『應得』的!只是你一定要嚴令決不能出現殺良冒功的情況!」
「好。」秦大人緩緩的點了點頭,「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
肖恆點點頭:「請問。」
「這一切是你來之前就都計劃好的嗎?」秦大人看著肖恆,眼中帶著深深的疑惑。
「有些預案吧……例如騷擾金人的方式。」肖恆聳聳肩,「不過我是人不是神仙,之後的事怎麼發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那……若是出乎以你意料之外呢?那你的計劃還如何推進?」秦大人目光灼灼的看著肖恆。
「計劃?我的計劃跟這邊又沒什麼關係……」肖恆笑道,「這邊的事情都是添頭……只要平江府不被金人攻破對我的計劃就沒有影響。」
說到這裡,肖恆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絲古怪的微笑,只見他看著秦大人挪喻道:「當然若是這平江府破了……那也就用不到第一份計劃了。」
「……」秦大人也看著肖恆,心中回想起肖恆之前所說的什麼南方攻略……說實話,那個時候當肖恆將那南方攻略說出口的時候秦大人是壓根就沒一丁點相信的成分,只是覺得肖恆只是個空口無憑只會說大話而已。
什麼攻略日本、朝鮮,反過頭來滅金、最後滅宋……那簡直就是夢中囈語!完全沒有採信的價值!
然而現在嘛……當肖恆再次提起那個備用計劃的時候,秦大人卻凜然一驚。
眼前這位肖公子該不會真能做出這種事來吧?
「不過嘛,秦大人如此忠君愛國自然是不會讓那種事情發生的。」肖恆不動聲色的將話給圓回來,「而金人也遠比我想像的還要狡猾,基本沒給他們造成什麼太大的損失他們就腳底抹油了……嘖嘖,我還以為會拖很久呢。」
古人不是遊戲裡的NPC,更不是會說話的經驗值……他們是人,活生生的人!
即便古人的眼界和想像力受到當時的科學發展以及社會生產力的限制,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傻。相反……凡是歷史上稍微有名有號的人物若是拿到現代,那每一個都是精彩絕艷級別的人物!
也許他們會成為馬雲馬化騰這種富可敵國的人物,也許會供職於科學院成為其中的一名院士……又或是國級副國級別的政治人物。
總而言之,古代凡是能叫出名號的人就沒有一個是白給的!
在面對肖恆的新戰法、新武器的時候,金人敏銳的察覺到了這種武器決不可力敵……而他們面前擺著的又是啃了許久都沒啃下來的平江府。
那麼如果是現代人站在金人的角度上會怎樣處理?繼續死磕?硬頂著騷擾繼續留在這裡讓人家刷人頭?
怎麼可能!
面對這種情況當然是三十六計走為上啊!
「那麼然後呢?還需要我做什麼?」秦大人看著肖恆……直到此時他才真正的放下了身段,全心全意的開始配合了。
「咦?」肖恆一愣,「如是您能配合當然最好了……可接下來我們要做的事,可是有點不那麼尊重龍椅上的那位……」
「無妨。」秦大人忽然回頭看了看公主殿下,又看了看陳將軍,大有深意的說道:「大宋是趙家的,並非歸屬趙朞一人。」
「嘶……」這回輪到肖恆倒吸了口冷氣……
這秦大人到底什麼意思!?
肖恆狐疑的看著他,又看了看公主殿下……不好!這傢伙該不會把之前的話當真了吧?
肖恆傻眼了。
什么女皇之類的,只是隨便激他一下的啊!
不過……
……轉念這麼一想,女皇似乎也不錯啊?
漸漸的,肖恆的眼睛也亮了起來,只見他上前兩步來到了秦大人的面前,鄭重其事的伸出了右手:「那麼……我們就這麼約定了。」
「好。」秦大人雖然沒見過握手禮,不過只要看著肖恆的姿勢也不難理解……頗有些生疏的將手伸了過去,與肖恆的手掌重重的握在了一起。
至此,一份足以影響歷史走向的盟約就在這個破落的小房子裡達成了。
「那麼接下來……」肖恆嘴角微微一挑,「你要跟我學唱歌。」
「唱,唱歌!?」秦大人嘴巴微張,被肖恆這句話給搞蒙了。
「沒錯,唱歌。」肖恆輕聲哼了幾句,「……馬蹄南去人北望……來跟我學!」
「……」秦大人死死的瞪著肖恆,仿佛恨不得一把掐死他。
「來嘛來嘛……這首歌很好聽的哦!」肖恆不厭其煩的安利道。
「……」
「馬,馬蹄南去……」
秦大人唱到一半突然捂臉……
……好羞恥啊。
……
肖恆終究還是離開了。
當然離開之前千叮嚀萬囑咐,讓秦大人一定要練好這首曲子,並且還說過兩天還會派人過來檢查「作業」。
好在,那是明天的秦大人要煩的事了,今天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城裡還有哪些人跟我們走的近些?」秦大人緩緩的問道。
「大人……」從剛剛開始就一直默然不語的陳將軍一臉苦笑,「……沒有了,沒有人跟我們走的近。」
「哦,也好。」秦大人整了整衣領,「叫他們都過來……不來的,就當他戰死了吧。」
戰死……
陳將軍聞言心中一凜,正色答道:「末將領命!」
老虎不吃人,你當他是病貓?
此時老虎不過是站起身來抖了抖皮毛,陳將軍就覺得頭皮發炸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此時此刻這個仿佛猛虎出林的秦大人,也許才是他真正的模樣。
……
夕陽西斜。
一排寬大的四輪馬車一輛跟著一輛行駛在官道上……偶有人行道過一見這邊的架勢頓時躲得遠遠的,生怕衝撞到了車隊中的大人物。
可惜大人物們根本沒在乎這些升斗小民……肖恆正仰躺在車頂望著天,嘴裡叼著根草棍有一下沒一下的咬著。
忽然,一個人影跳了上來,肖恆只是看了一眼,只是往旁邊挪了挪。
來人正是公主殿下。
她輕輕的走到肖恆身邊坐下,兩條長腿耷拉在車廂外檐。
「你就不擔心嗎?」公主殿下望著遠方的山雲。
「擔心什麼?」肖恆奇怪的問道。
「秦二叔……那些手握重兵的將軍們也許都被人收買了。」公主殿下緩緩的說。
「無妨。」肖恆笑道,「若是他連這點本事都沒有,就不可能頂住金人這麼長時間!這金人還是要比朝廷更可怕些的,既然秦大人都能逼著他們去與金人作戰,自然也能讓他們選擇無視朝廷的密旨。」
「再說了……密旨這東西若是能拿到明面上來說,就不叫密旨了。一份可以執行也可以裝傻的密旨,和一份絕對能加官進爵的功勞面前,你覺得他們會選哪個?」
肖恆笑問道。
「雖然知道你說的是真的……」公主殿下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但那可是皇帝的旨意!」
「那又如何。」肖恆聳聳肩,「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公主殿下轉過身去不搭理他了,似乎有些生氣。
也難免的,畢竟她雖然嘴上不說,但確實為自己的身份而驕傲著。
「尊重與敬畏,從來都不是靠血統帶來的。」肖恆望著天輕聲道的說著。
「王權……沒有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