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第九十六章

  回到蓓爾梅爾街的福爾摩斯宅邸後, 邁克羅夫特立刻去書房取了幾份早就準備好的文件,準備帶到部里去研討。

  在臨出門前,他環住妻子的纖細腰身,低頭親了親她的臉頰和額頭,然後才不舍地離開。

  裴湘望著男人急慌慌的背影, 心中有些奇怪, 即便是十萬火急的情況下,這位也該是從容不迫的,怎麼離開得這麼匆忙?

  這個問題很快就有了答案。

  「夫人,按照你和先生的吩咐, 二樓東側的主臥已經重新收拾出來,並且打通了左右的相鄰房間,成為了一間新的主臥套間。並且, 壁紙和地毯也換了新的圖案和顏色,您要上去看一看嗎?」

  「我的吩咐?」裴湘輕輕挑眉,隨即便意識到, 改動臥室這件事肯定是某人先斬後奏的小動作, 「怪不得出門的動作這麼迅速……」

  「夫人?」假裝什麼都沒有聽見的管家出聲詢問。

  裴湘淺笑著點了點頭:「走吧, 去看看新裝飾的房間。傑拉爾德, 辛苦你了,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要處理許多的雜事。我猜, 漢普斯特綠地那邊的宅邸也做出了相應的改變?」

  「是的,按照您和先生的吩咐,重新裝修了臥室。不過, 那邊比較寬敞,我讓人直接打通了三樓的兩個大套間,用一種東方風格的木質隔斷代替了原先的牆壁。」

  說著話,兩人就到了二樓的東側。

  裴湘在新收拾出來的主臥里轉了一圈,發現房間裡的擺設裝飾都很符合她的審美,嘴角就一直噙著笑意。

  她在新房間裡換下旅途衣物,簡單洗漱後,重新穿上居家的輕便裙子,然後坐在窗邊的桌子上給卡洛琳夫人回信。

  在信里,裴湘說她明天就去阿靈頓街的格拉斯頓公館拜訪,但不會在那邊住下,因為邁克羅夫特最近會比較忙,她需要體諒一下早出晚歸的丈夫。

  果然,當天夜裡,裴湘都已經迷迷糊糊進入夢鄉了,大忙人才輕手輕腳地躺在了她旁邊。

  嗅了嗅帶著薄荷味道的清新水汽,她懶懶地翻了個身,閉著眼睛靠了過去,含糊問道:「幾點了?才忙完?」

  「快十二點了,最要緊的幾件事處理完了,快睡吧。」

  「嗯,你明天早上幾點起來?」

  「七點鐘,親愛的,我猜你想陪我一起吃早飯?」

  「好吧,記得喊我。」

  「喜歡新臥室嗎?」

  「不錯……感覺你已經計劃好久了,有些東西不是幾天就能搞定的。」

  嘴唇被細細親吻了幾下,耳畔傳來很輕的笑聲:

  「我的夫人,在火車上的時候,你一直看著我……」

  裴湘哼了一聲:「只能看著有什麼用?」

  這話徹底點燃了臥室里的纏綿氣氛,輕薄的夾被翻飛糾纏,偶爾有斷斷續續的喘·息聲從床幔里傳出,一直到天色微亮,某人才抱著被子沉沉睡去。

  於是,福爾摩斯先生獨自一人吃了早餐,臨出門前,他又返回臥室親了親睡得香甜的妻子,才拿著帽子和手杖離開。

  快到中午的時候,梳妝打扮完畢的裴湘坐上了雙輪馬車,帶著禮物去阿靈頓街的格拉斯頓公館拜訪。

  她進門時,小妹妹安妮和弟弟愛德華都等在客廳里,看到她走進來,安妮高興地起身迎向她。

  「多莉絲姐姐,好長時間沒有見到你了,明明咱們都住在倫敦,卻好像隔著大西洋似的。」

  「我出去度假了,親愛的安妮,」裴湘露出甜蜜的笑容,「邁克羅夫特陪我去的,我還給你們帶了禮物,其中有新式的泳衣,我瞧著新鮮有趣,就買了幾件。」

  「是雜誌上的那種兩件套嗎?」簡·格拉斯頓走進客廳,正好聽到裴湘的話,便笑著搭腔。

  裴湘點了點頭,把即將訂婚的簡上下左右打量了一遍,然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簡,我從你的身上看到了喜悅,這很好,說明你喜歡你的未婚夫。你知道,我可擔心了,就怕有一天,你領著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公爵出現在我面前,然後告訴我說,你聽從了父親的安排,成了尊貴的公爵夫人。」

  簡·格拉斯頓又氣又羞地瞪了一眼這個長姐,心想她都結婚兩年了,說話的風格依舊沒有什麼改變。

  不曾想,愛德華這次站在了裴湘這一邊,他竟然認真地點了點頭,做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我之前也擔心這個來著,還好,向簡求婚的西塞爾先生今年才二十九歲,臉上也沒有多少皺紋。」

  安妮連忙補充了一句:「其實已經三十了,我聽他的男僕說,西塞爾先生上個月剛過完生日。」

  「喂,你們三個!」簡·格拉斯頓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卡洛琳夫人笑吟吟地走進來,柔聲問道:

  「簡,怎麼了,時刻注意儀態,可不能因為要訂婚了,就表現得太過興奮。」

  裴湘立刻走上去挽住卡洛琳夫人的手,搶先開口:

  「就是,我們一直在恭喜簡,簡就可高興了,哎呀,我還沒有見過那位西塞爾先生呢,聽說之前一直在國外當外交官。媽媽,他長得怎麼樣?帥氣嗎?有多高?頭髮和眼睛是什麼顏色的?」

  眾人重新落座,耳中聽著這一連串的多莉絲式詢問,都忍不住笑起來。

  說實話,他們誰都沒有想到,這位任性簡單的姑娘嫁給福爾摩斯那種穩重紳士後,不僅沒有被婚姻生活束縛住活潑跳躍的思維,反而一如既往地保持著多莉絲式的熱情,可見她的日子非常幸福,被丈夫保護得非常好。

  「菲利普·西塞爾先生的身高和你父親差不多,茶色的頭髮和眼睛,模樣十分英俊。」卡洛琳夫人溫聲解釋。

  愛德華笑著打趣:「確實十分英俊,多莉絲,西塞爾先生的長相就是你以前欣賞的那種類型。不過我記得,去年聖誕節的時候,你已經向全家人宣布過,邁克羅夫特的長相已經是你的審美新標準了。所以,我猜你見到西塞爾先生的時候,仍然會覺得對方的模樣不夠有吸引力。」

  「天啊,愛德華,什麼人能和我的邁克羅夫特相比呢?塞西爾先生只需要和其他普通男人比較就好了。」

  「矜持點吧,多莉絲。」愛德華露出無奈的表情。

  裴湘沒再搭理他,而是轉頭詢問卡洛琳夫人:「媽媽,家裡明晚有舞會嗎?邁克羅夫特應該是參加不了的,他這幾天都要被粘在辦公室的椅子上了。不過,只要再等幾天,他就能和我一起過來了。」

  卡洛琳夫人自然消息靈通,她早就從格拉斯頓伯爵和其他人的嘴裡聽說了最近的時局變動,也知道長女的丈夫這次應該要高升了,自然不會計較女婿在舞會上的缺席。

  「你們……這次出門度假,相處得如何?」

  「我們玩得很開心,」裴湘語氣輕快,「不過,在外面還是沒有家裡舒服,折騰了這一趟,我算是理解邁克羅夫特不願意出門遠行的想法了。」

  卡洛琳夫人點了點頭,此時也不方便當著眾人的面詢問孩子的事,就沒有再多言。

  女婿前途光明是好事,但是,卡洛琳夫人更關心女兒的婚姻生活是否穩定幸福。

  這兩年來,她的這個長女倒是有一些長進,聽說都是邁克羅夫特抽出時間親自教導的,為此,夫婦二人還減少了許多社交活動。

  也不知夫妻二人是怎麼商量的,多莉絲倒是挺聽話,沒有特別鬧騰,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風景如畫的城郊別墅里,據說在認真練習鋼琴和學習法語。

  對此,卡洛琳夫人心情複雜,她想到自己和老伯爵十幾年的努力,也不曾讓多莉絲對學習生出一份熱情來。沒想到邁克羅夫特一出手,就把人哄勸得服服帖帖的,雖然進展緩慢,但是,到底讓她的性格沉靜了不少。

  然而,讓卡洛琳夫人說句良心話,即便是性格沉靜了一些,多莉絲在才智和眼界上也是有所欠缺的。

  她有些擔心淺顯簡單的多莉絲籠絡不住丈夫的心,特別是在倫敦這個充滿聲色·誘惑的繁華城市裡,邁克羅夫特又日漸位高權重,心思深沉。

  卡洛琳夫人的暗自擔憂只持續了不到兩天,她很快就發現,也許,她擔憂的對象應該調換一下。

  因為在格拉斯頓家舉辦的舞會上,二女兒的未婚夫菲利普·西塞爾把他的朋友布里奇男爵介紹給了多莉絲後,這位早年喪妻的男爵明顯被多莉絲的外貌吸引了,他開始隱晦地獻殷勤。

  這位布里奇男爵是一位十足的美男子,據說身上有希臘血統,他的五官深邃古典,眼神沉鬱專注,再配上蒼白的膚色和頎長的身材,讓他很容易獲得異性的好感。

  裴湘和布里奇跳了一支舞,然後就婉拒了他的後續邀約,找了幾位熟悉的夫人小姐聊天消遣。

  布里奇男爵凝望著裴湘的背影,慢慢收回迷戀的視線。

  菲利普·西塞爾端著酒杯走近他:「布里奇,她對你沒有多餘的情義,換個追求對象。」

  「你看到她那雙綠色的眼睛了嗎?西塞爾,這麼多年了,你知道我的喜好的,之前的那些……和這位一比,全都是劣質品。」

  聽到朋友的話,菲利普·西塞爾朝四周望了望,確認附近沒有人能偷聽到兩人的談話,才緩緩開口道:

  「這倒是事實,不過,那些人出身卑微,怎麼能和格拉斯頓家的女兒相比。可惜,布里奇,這位大小姐已經嫁人了,你沒有機會了。」

  「只是嫁人而已,我的摯友。」亞瑟·布里奇的笑容有些奇異,眼中浮現出一種炙熱的光芒。

  「西塞爾,你看這舞會上,有多少位驕縱放·盪的貴夫人在偷偷觀察你和我?我想要的女人,總會對我投懷送抱的,那雙綠寶石一樣的眼眸,早晚會屬於我。」

  西塞爾搖了搖頭,壓低了聲音:「布里奇,她的丈夫是福爾摩斯,你別招惹對方。」

  「福爾摩斯?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

  「是的,最近要往上走一步的那位福爾摩斯。」

  布里奇的神色里終於多出了一些鄭重謹慎的意味,但不過片刻,他就冷冷哂笑:

  「正巧,他的手伸得有些長了,該讓他記住一些教訓的,福爾摩斯先生必須知道,不是誰的帳目都可以查的。」

  「所以,你真的要向福爾摩斯夫人獻殷勤?是因為她的綠眼睛,還是要警告她的丈夫?」

  「兩者兼顧,西塞爾。」

  「但願你別鬧出什麼醜聞來,我聽說,這位大小姐的性格比較任性直接,並不是隱忍溫順的淑女,我怕……到時候你會脫不了身。」

  布里奇微微一笑:「我不需要脫身,只要她永遠有雙翠綠的眼眸,並生機勃勃地注視著我,我就高興了。看到她,你知道我有多後悔之前浪費的那些日子嗎?我竟然為了那些次等貨,錯過了最美的一個。」

  「我理解,」菲利普·西塞爾飲了一口酒,「我最近也遇到了一個上等品,可惜,她的出身不行,我沒有辦法娶她,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布里奇,血統高貴又符合我們挑剔口味的女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你運氣不錯。」

  「是的,最妙的是,她是福爾摩斯的女人。」

  兩人交換了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

  「布里奇,你出手的時候顧及一下我的立場,最起碼,在格拉斯頓家的人看來,我應該是不知道你對福爾摩斯夫人的心思的。因為,若是我知道了,我肯定要阻攔規勸你的。」

  「我明白,放心吧,西塞爾,不會毀了西塞爾家族和格拉斯頓家族之間的聯姻的。你在你妻子的眼中,肯定是清白正直的好青年。」

  兩人談話期間,臉上一直掛著彬彬有禮的微笑,看上去就是兩位教養良好的先生在談論一些事情。誰都不會猜到,他們的談話內容既卑劣又可恥。

  裴湘和舞會上熟悉的人寒暄過一遍後,又和一位言語幽默的老先生跳了一支舞,然後就在休息區的長椅上坐了下來,打算放鬆片刻。

  沒多大功夫,准妹夫菲利普·西塞爾就和他的朋友布里奇男爵走了過來。

  兩位男士向裴湘詢問了邁克羅夫特的近況,並表達了想要進一步結交的意願。

  裴湘並沒有順勢對二人發出做客邀請,反而語氣輕快地說道:

  「我知道,你們這些先生們聚在一起,總是喜歡談一些枯燥無味的話題,還沒完沒了的,好像不談論一個晚上,大英帝國就要完蛋了似的。放心吧,再過幾天,你們就能在格拉斯頓府上看到我丈夫了,到時候,你們可以盡情談論,對了,我弟弟愛德華也喜歡這些無聊的話題。」

  雖然沒有如願得到登門拜訪的機會,但是布里奇男爵凝視著對方神采奕奕的翠眸,覺得眼睛的主人怎麼看都是可愛的,他立刻逢迎:

  「確實,男士們的話題應該在俱樂部里說完的,若是在宴會或者朋友聚會的時候還喋喋不休,肯定要招人厭煩的。而且,我們說得再慷慨激昂,也解決不了具體的問題。」

  裴湘得到贊同,臉上笑意更盛,她轉頭對菲利普·西塞爾說道:

  「西塞爾先生,你交朋友的眼光真不錯,我好久沒有聽過這麼謙虛有禮的話了。兩位先生,既然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就別在舞會這麼歡樂的地方思念嚴肅穩重的福爾摩斯先生了,快去和淑女們跳舞吧。」

  布里奇男爵語義雙關地柔聲問道:

  「我能得到夫人的垂青嗎?」

  裴湘咯咯一笑,故作遺憾地搖了搖頭:

  「不行的,男爵閣下,我答應過邁克羅夫特,不給在場的男士第二支舞的機會,之前已經和你跳過了,我不得不信守諾言。」

  說完這話,她笑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菲利普·西塞爾,忽然露出一個快樂的表情:

  「哎呀,西塞爾先生,我還沒和你跳過舞吧?你得現在就邀請我,要不然,我就去和簡告狀,說你風度不佳,為人木訥,竟然不懂得邀請舞會上最美的女人共舞。」

  菲利普·西塞爾連忙道歉,並邀請裴湘跳下一支舞。

  裴湘自然點頭答應,笑得沒心沒肺。

  她的某些名聲很響亮,所以,西塞爾和布里奇都沒有察覺到她的嫌棄和防備,只當她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而已。

  等裴湘和菲利普·西塞爾一起跳舞的時候,她的表現也不愧對於草包美人的綽號,說起話來東一句西一句,偶爾會犯一個常識性的錯誤,偶爾會嘲笑某件事,但是語言卻很淺薄。

  等到一曲結束,西塞爾真心覺得,和這樣的女人相處起來實在太累,永遠不知道她的下一個話題是什麼,還不能說太多的實話指出她的謬誤,以免傷害到她的敏感情緒和脆弱自尊。

  西塞爾「落荒而逃」,他的朋友布里奇男爵似乎還想留下來聊天,卻被卡洛琳夫人巧妙地攔住了。

  裴湘的身邊再次清淨起來,但她的心情卻沒有舞會前那麼輕鬆了。

  通過剛剛的東拉西扯,反覆試探,裴湘已經可以確定,那位準妹夫西塞爾先生是知道布里奇男爵的心思的。可是,他非但沒有阻攔的意圖,還打算假裝不知情並在暗中支持對方。

  ——這樣的態度,就說明西塞爾是認同布里奇勾引有夫之婦的。甚至,他認為這種事很平常。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西塞爾和布里奇能成為朋友,有些觀念必然是一致的,所以,簡·格拉斯頓到底是怎麼眼瞎看上這種男人的?

  ——還有,他偶爾流露出的那種高人一等的冷酷是怎麼回事?

  舞會結束時,邁克羅夫特來接裴湘回家,因此,他和西塞爾、布里奇兩人打了個照面,雙方禮貌地談了幾句後,就互相道別了。

  車上,裴湘靠在邁克羅夫特的肩膀上閉目養神。

  「剛從辦公樓出來?晚上吃得怎麼樣?」

  「嗯,處理完文件後,發現時間剛好,就過來接你回家了。晚上的食物還行,和部里的人一起去了哥羅德餐廳,主菜是牛肉,醬汁兒一般,但他家的櫻桃派不錯,下次帶你嘗一嘗。」

  「好,對了,你認識布里奇男爵嗎?」

  「嗯,之前見過一面,他在外交部門做事,前些年一直出使歐洲,負責貿易談判,去年才調回來的。」

  「怪不得我之前沒有在倫敦社交圈裡見過他,他今年三十多歲了吧?」

  「三十五歲,他和菲利普·西塞爾的關係很好,兩人都在外交部門任職。西塞爾是今年年初回到英格蘭的,在一次舞會上認識了你妹妹,然後很快就開始追求她。」

  裴湘皺了皺眉頭:「這兩個人有問題,我感覺很不好。」

  邁克羅夫特摸了摸她的頭髮:「我之前查過一次帳,涉及到布里奇,不過,追責到布里奇的一名副手身上後,線索就全斷了。據說兩人之前共事的時候就有矛盾,所以那次查帳反而讓布里奇得到了更多的信任。」

  「據說的事情可做不得准,說不定你讓布里奇損失了一個左膀右臂和一個小金庫。」

  「是啊,那次我懶得細究,沒想到,他還非得讓我刨根問底。」

  裴湘彎了彎嘴角:「你看出來了?」

  「怎麼會看不出來,我的夫人一向魅力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