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天碧水,小舟悠悠。
裴湘得到無花的內力後,稍加運功轉化,便行動無礙。
與此同時,無花的臉上呈現出一種真正的頹喪灰敗之感,他望向裴湘的目光中充滿了痛恨與忌憚。
「你練了能吸人內力的邪功?」
「這是正宗的道家功法,海納百川,無所不容。」
「你的武功一日千里,就是靠著這種損人利己的功法?」
「無花,雖然你為人卑鄙狡詐,但眼界一向不俗,你真的覺得我的劍法是偷來搶來的?」
無花垂下眼帘,沉默不答。
裴湘漫不經心地彎了彎唇角:
「當然,你願意自欺欺人的話,我也沒有辦法。今日勝敗已定,無論如何,你的想法都不重要了。」
無花冷笑連連,他跌坐在甲板之上,微微仰起脆弱的脖子,嘶聲詰問:
「我輸了!你還留著我這條命做什麼?為什麼不用你堂堂正正的劍法殺死我這個卑鄙小人?」
裴湘挑眉:「我之前不是說過嗎?要把你交給神水宮處置,所以,我不要你的命。無花,我想要的,是你身上剩下的天·一神水。」
「說得好聽,我一旦落入神水宮之手,還會有命嗎?」
「也許……石觀音能救你?」
無花閉上了眼睛,不理睬裴湘。顯然,他對石觀音沒什麼信心。
裴湘也不用無花答話,自顧自地開始搜索起整條船來。很快,她就在一堆瓶瓶罐罐中找到了裝有天·一神水的細頸白瓷瓶。
「這麼一看,果然和清水一般無二,並且,無論如何檢驗,都驗不出這水是有毒的。」
「你就這麼肯定那裡面的液體是天·一神水?」無花嘲弄道,「說不定那就是一瓶普通的清泉水,是我為了給你做素齋而專門準備的,可惜,好意被當成歹心,多情被無情對待。」
裴湘輕哼一聲,她也不和無花多囉嗦什麼,只是把那白瓷瓶往無花唇邊一懟,漫聲道:
「我聽說,這天·一神水的神秘厲害之處就在於,只要服用一滴,它就會和人體產生奇妙的反應,變成幾百桶水那麼重。到時候,無論服用之人有多高深的武功,只要還是□□凡胎,他終歸是抵不過幾百桶水的重量的。
「無花,我剛剛確實不想殺你,不過,為了試驗天·一神水的真假,我還是非常樂意請你幫我這個忙的。來,喝一滴,讓我看看效果。」
無花慌亂躲閃後退,試圖避開唇邊的白瓷瓶。他甚至都不敢開口拒絕,只是緊緊地抿著雙唇,並死死地盯著裴湘的表情和動作,生怕她真的心血來潮,逼迫他服用天·一神水。
望著無花眼底真實的恐懼之情,裴湘嘴角微翹,手腕一翻,便把那個白瓷瓶收入懷中。
「你……」
忽然,無花暗淡的眼眸中划過一道驚喜。幾乎是眨眼之間,他就收斂起了之前的陰冷頹敗神色,又變成了那個溫和淡然的妙僧無花
裴湘不解地歪了歪頭。
就在這時,一道清朗含笑的聲音在裴湘身後響起,距離頗近並且毫無預兆。
「這位姑娘,冒昧打擾相詢,在下的友人無花受傷了嗎?楚某可否登船做客,和老朋友敘敘舊?」
裴湘訝然轉身,就見一位身著藍色錦袍的男子正凌波而立。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男子腳下唯有一截枯枝和兩片樹葉,可他卻如同站在夯實平整的堅硬陸地上一般,優雅從容,自在隨意。
待到看清男子的模樣,裴湘更是忍不住目露欣賞。
這委實是一位風度翩翩的俊朗青年,劍眉星目,風流倜儻,一身氣度卓爾不凡。
當然,最關鍵的是,他已經離得這麼近了,若沒有主動出聲的話,裴湘根本不曾察覺到這人的到來。
這樣的輕功身法……這樣的怡然風采……
裴湘嫣然一笑,做了一個「請上船」的手勢。
「香帥開口,小女子哪有不應之理,請。」
楚留香見裴湘認出自己,有些驚訝地摸了摸鼻樑。他敢保證,自己之前從來沒有見過這位絕色佳人,甚至連擦肩而過都沒有。因為,若是兩人曾經相逢過,他是如何也不會忘記如此天香國色的。
不過,現在並不是和美人談笑風生的時候,楚留香更擔心朋友無花的安危。同時,他也因為無花的狼狽狀況而對巧笑倩兮的裴湘心生警惕。
「在下楚留香,敢問如何稱呼姑娘?」
楚留香腳尖輕點,涉水無痕,轉瞬間便登上小舟。而小舟卻沒有絲毫晃動,仿佛沒有增加一個人的重量。
裴湘親眼見識了楚香帥的絕頂輕功,心中暗自喝彩,又不禁稍稍想像了一下,若是這人全力施展輕身功法的話,該是何等不凡。
「小女子裴湘。香帥登船,可是為了無花而來?」
楚留香笑著喊了一聲「裴姑娘」,並作揖行禮。隨後,他把目光落在了僧袍凌亂的無花身上,身影一閃,便越過裴湘出現在無花身旁,彎腰扶起面色慘白的知己好友。
「無花,你和裴姑娘在此……」
話音未落,楚留香面色巨變,他一把拉起無花的手腕悉心查探。
半晌,這位一向處變不驚、從容冷靜的楚香帥露出了痛惜的神色,他唇邊淡淡的笑意消失了。
「無花,到底發生了什麼?」
無花慘笑著咳嗽了兩聲,又猛地閉了閉眼,再睜開雙目的時候,他已經恢復了昔日妙僧風采。他的神色依舊是那樣溫和文雅,唯有那隻和楚留香交握的手在微微顫抖,泄露了他心底的不平靜。
「楚兄,無花無礙,一切煩惱皆為修行。只是……你來得正好,請幫我勸勸裴姑娘,莫要深陷貪嗔痴中,莫要枉顧他人性命。阿彌陀佛,裴姑娘,還請早日歸還神水宮之物,切不可再犯下如此大錯,以至於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神水宮?」這話讓楚留香微怔,眼底划過一抹深思。
他一向機敏果敢,又善於觀察,此時在無花的暗示引導下,一下子就猜到了一大半的「事實」。
「裴姑娘,無花的內力……」楚留香遲疑出聲。
「是我廢去的,」裴湘果斷點頭承認,神色坦蕩,「香帥今日是特意為無花而來,還是偶然路過?」
楚留香因為裴湘坦然自若的態度而面露無奈,他稍稍平復了一下因摯友受到傷害而起伏不定的心緒,儘量冷靜地觀察著裴湘的一舉一動。
「楚某有事途經此地,偶然瞥見舟中之人貌似摯友,便過來一見,不想卻撞見此番變故。裴姑娘,可否告知楚某,無花所說的神水宮之物到底為何?另外,姑娘身上還牽涉到無辜者的性命嗎?」
裴湘見楚留香一直攙扶著無花,對自己禮貌溫文卻始終暗藏警惕,便知這人是傾向於相信無花的。她微微揚眉,心裡倒是沒有什麼氣憤不滿之意,因為楚留香的選擇是人之常情。
「是非曲折,不如先聽聽令友無花的說辭。畢竟目前來看,他確實像是一位受害者。等令友說完了他的故事,再容我辯解幾句,可好?」
裴湘越表現得彬彬有禮從容自若,楚留香心中的迷惑就越大。
他因無花而戒備裴湘,可心中卻實在無法對她生出惡感。
他相信妙僧無花,把他視為知交好友,卻又覺得裴湘展示出的坦蕩態度是可信的,她不是無花口中的惡毒女子。
見楚留香一直盯著裴湘出神,無花眼底湧出些許晦暗涼薄,又飛快散去。
「阿彌陀佛,楚兄,此話說來話長,這其間還涉及到一位女檀越的名聲。因此,不到萬不得已之時,無花並不想開口解釋。」
楚留香扶著無花站穩,聽他說完幾句話之後就氣喘吁吁,十分虛弱,便皺眉道:
「既然說來話長,那咱們不如換個地方詳談,我再幫你請醫問藥,好好調理一下身體。湖上風涼,不宜長久停留。」
說著話,他就要攜著無花向岸邊飛去,但卻被一道森寒劍氣攔住了去路。
「裴姑娘,這是何意?」
詢問的同時,楚留香心中暗驚。
他暗忖,裴湘能夠廢掉無花內力,其武功修為必然不凡,但他同樣沒有忽略另一個事實,就是無花作為出家人,一向慈悲為懷。
所以,在楚留香看來,裴湘能夠傷害到武功高強的無花,不一定是使用了光明正大的手段,也可能是利用了佛門名士的不爭之心。
但是,在親自感受過裴湘的凜然劍氣後,楚留香一下子就推翻了心裡的一些猜測,真正重視起裴湘的實力來。
「談話可以,離開救治不行。」裴湘在兩人對面坐下,神色依舊風輕雲淡,但語氣卻斬釘截鐵。
——一旦上岸,憑楚留香對無花的信任,早晚會把人放跑的。
很少被女人拒絕的楚留香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無花又念了一聲佛號,豁達說道:
「無妨,小僧尚且可以支撐得住,無需服藥修養。楚兄,裴姑娘惱我勸她去神水宮認錯自首,心情不順,且讓著她吧。況且,比起性命無憂的無花,另一個危在旦夕的女子更需要被人幫助。」
裴湘托腮打量著楚留香,而楚留香則一邊聽無花說話,一邊不著痕跡地觀察舟內情形,當他看到那些放涼了的素齋後,又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無花緩聲解釋道:「前些時日,小僧應神水宮宮主之邀,去為她講解佛經,因此結識了宮中眾人。其中一個小姑娘天真爛漫,正值妙齡,她自小長在神水宮內,從未見過男人,所以就對小僧產生了錯覺……」
說到這裡,無花頓了一下,旋即無奈一嘆。
楚留香一下子明白了無花的未盡之意,他微微頷首,表示理解。其實,以無花的外貌氣度才華,之前也遇到過類似的情況,這實在不算是特別稀罕的遭遇。
「那個小姑娘來找過小僧幾次,聽了小僧的開解後,便不再心存誤會,只和小僧探討佛學經義,是一位頗有悟性的女檀越。
「之後,小僧離開神水宮,便再沒有見過那個姑娘。忽有一日,小僧收到那姑娘的求救信,原來,神水宮內丟失了一樣非常重要的東西,她們查來查去,發現只有那位姑娘在東西丟失的時候行蹤不明,所以,她們要求那位姑娘說出自己當時在何處。」
聽到這裡,楚留香恍然:「東西失竊的時候,她和你在一處?」
無花苦笑點頭,悵然回憶道:
「世人皆知神水宮宮主厭惡男人,對私下接觸男子觸犯宮規的弟子也毫不留情,所以,那姑娘不敢說出她和我見面的經過。
「縱然我們二人之間毫無私情,可對於水母陰姬來說,那姑娘未經允許私下找我,就已經犯下大錯。於是,她偷偷向我求救,希望我能幫她尋到宮內丟失之物,讓她洗脫偷盜的嫌疑。那樣一來,就沒有人會繼續追究她當時的去向了。」
得知來龍去脈後,楚留香若有所思地望向裴湘,沉吟著說道:
「如此說來……無花,你答應了那個姑娘的請求,決定幫她秘密追查真正的竊賊,然後,嗯,你查到了裴姑娘的身上。於是,你今天出現在這裡,還特意做了一桌素齋請客,其實是來請裴姑娘歸還神水宮之物的?」
「楚兄明斷。」無花也抬頭望向裴湘,眉目平和而包容。
裴湘淺笑道:「無花大師好口才。」
「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裴姑娘,那件東西本就是不祥之物,你何必執著於此,還連累了無辜之人。」
「那無花大師可否再詳細說說,你是如何查到我就是偷盜之人的?」
「裴姑娘精通易容之術。你趁著神水宮宮人外出採買的機會,易容成某個宮人的模樣混入宮內。之後,在我去神水宮講解佛經的時候,你又借著那個小姑娘擅離職守偷偷去找我的空檔,成功盜出神水宮寶物,繼而悄悄離開。裴姑娘,也許你當初並沒有陷害連累那個姑娘的意圖,但是調查之後,有些事就瞞不住了。那姑娘非常有可能因你而死。」
裴湘毫無觸動,依舊保持著冷靜:
「口說無憑,你有什麼證人或者證據嗎?」
無花閉口不言。
楚留香一怔,便立刻替好朋友想到了一個理由:
「無花,這裡面有不能透露之姓名或者不可透露之事?你不方便多說?」
這話讓無花的眼中浮現出一抹似有還無的笑意,他啞聲道:
「楚留香知我,今生與香帥為友,是無花之幸。阿彌陀佛,不錯,無花確實承諾過,不向旁人提及提供線索之人。」
裴湘這次倒是贊同了無花的話,她莞爾道:
「與香帥為友,確實是一大幸事。無花,我替你感到可惜,你親自毀去了身邊非常寶貴的東西。」
「無需可惜,我從不曾後悔自己的選擇。」無花淡淡地看了一眼裴湘,輕聲答道。
「但願吧。」
裴湘冷眼瞧著楚留香對無花的信任和讚賞,漸漸心生倦怠。她忽然沒有了繼續旁觀無花表演的欲·望,便非常乾脆地說道:
「接下來,我猜咱們的妙僧就該說了,雖然他不能講清楚是如何調查我的,但他可以保證,天·一神水就在我身上。俗話說,捉賊拿贓,天·一神水本身是證明他所言非虛的最好證明。」
此前三人談話,都只提到了神水宮之物,並未明確說明,那丟失之物正是劇毒天·一神水。因此,當裴湘大大方方地說出這四個字之後,楚留香一下子就坐正了姿勢。
他濃眉微揚,面上難掩驚訝之色。
「竟然是天·一神水!」
裴湘「嗯」了一聲,繼續說道:
「香帥,無花說完了他的故事,我這裡卻有另一種說法,你有沒有興趣聽一聽?」
楚留香側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好友,見他依舊憔悴不堪,唇色慘澹。
——顯然,對妙僧無花來說,失去內力這種事無異於生了一場重病大病,讓他渾身上下的精氣神兒都被抽去了七成。
親眼目睹好友遭受磨難,楚留香的心情委實不好。
楚留香一貫信任推崇清雅淡泊的妙僧無花,認為他總是實話實說。所以,在裴湘開口辯解之前,他罕見地失去了往日裡的公允冷靜,先入為主地覺得裴湘會說謊話。
裴湘不去管楚留香心中所想,也不急著讓他一下子就完全相信自己。若是楚留香不重視友誼,她就要懷疑這位是別人偽裝易容的了。
再有,無花的謊話其實很好戳穿,只要經過一些簡單的調查,所有的事情都會水落石出。對於這一點,裴湘知道,無花亦知道。
其實,無花撒謊的目的很明顯。他並不打算在楚留香這裡長久維持住一個好形象,他大概只想在楚留香調查出真相之前,給自己找一個護身符,然後再趁機逃跑,避免被裴湘送到神水宮去。
——這裡臨近沙漠,倒是離石觀音的老巢挺近的。
「裴姑娘,你如何解釋天·一神水在你手中之事?」
裴湘對上楚留香清澈明亮的眼睛,淡聲道:
「盜取天·一神水,就得去神水宮,時間方面還得和無花在神水宮講解佛經的那段日子吻合,唔,時間地點的範圍一縮小,真相這就很好查了。
「證明?呵,只要證明我那段時間根本沒有去神水宮就好了。巧了,我之前一直待在洛陽城內,有不少人經常見到我,他們可以證明,我一直沒有足夠的時間潛入神水宮謀劃大事。」
楚留香一愣,他沒有料到裴湘會提供這麼簡單直接的調查方法。正如她所說,若是懷疑,便去問問洛陽城內的人,裴湘在或不在,都很容易證明。
「可是……這豈非輕易推翻了無花的說法……」楚留香暗忖,「還有,無花絕對不會忽略這樣顯而易見的證據,那麼,他為什麼那麼篤定……」
無花故弄玄虛地嘆了一口氣,然後不慌不忙地說道:
「那就去洛陽問吧,多問幾個人。但,哎,楚兄,你別忘了,裴姑娘是精通易容之術的,有時候是能夠以假亂真的。」
裴湘挑眉提議道:
「去洛陽太遠,而且香帥來興龍山也有自己的事情要辦,不宜耽擱太多時間。不如這樣吧,我記得姬冰雁姬老闆也是香帥的朋友,他為人謹慎冷靜,江湖經驗也不少,他的話,自然更能得到香帥的信任。
「二位,不如咱們去一趟蘭州城吧,問問姬老闆,我前些日子都在哪裡,和什麼人在一起?」
「姬冰雁竟然在蘭州!」
楚留香頓時瞪大了眼睛,他沒有第一時間回應裴湘的提議,因為他的注意力都在另一位好友的消息上。
裴湘點了點頭,微笑不語,
楚留香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激動,但他忽然聽聞故友的下落,心中難免驚喜。
稍頃,深吸了一口氣的楚留香率先起身,道:
「就依照裴姑娘所言,咱們現在就去蘭州。」
裴湘沒動,而是看向無花。
無花此時的狀態更差了,皮膚上沒有一絲血色,呼吸聲時重時輕,目光也有些恍惚迷離,明顯是在勉強維持著清醒。
見楚留香起身,無花也想跟著站起來,但是掙扎著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
楚留香心中不忍,又打算先帶著無花離開,可他一有所行動,便被裴湘的劍攔了下來。
「裴姑娘,可否……」
「不行,在事情沒有搞清楚之前,無花依舊是我的手下敗將,如何處置他,都得按照我的意思來。」
楚留香凝神細瞧裴湘手中的長劍,忍不住喟嘆一聲。不是他一定要講究君子風度,而是他確實沒有辦法越過裴湘的劍平安帶走無花。
並且,楚留香敏銳察覺到,裴湘之所以願意耐下心來和他們周旋,一是忌憚他的武功,二麼……楚留香此時還有些事情看不太明白。
只是不知為何,楚留香心中的違和感越來越重。
裴湘見楚留香沒有挑戰她的打算,便又恢復了笑吟吟的模樣,看上去十分好說話。
這時,無花咳嗽了幾聲,並捂著額頭露出十分難受的樣子,很明顯,這樣的無花是沒有辦法同他們一起去蘭州的。
楚留香露出為難的表情。他不可能一個人去蘭州找姬冰雁,而把身體虛弱的無花留在興龍山內,可他也不忍心讓剛剛失去內力的無花奔波忙碌,忍受旅途疲憊。
「再有就是,」楚留香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無花衣服上的髒污,十分同情地想著,「無花喜潔,往日裡稍稍沾些灰塵就要沐浴更衣,他現在穿著這樣的髒衣服,肯定難受極了。若是這樣去蘭州的話,對無花來說,無異於十分折磨。」
楚留香一直覺得自己的朋友高潔慈悲,如九天垂雲般不染塵埃、超凡脫俗。此時見他狼狽困頓受制於人,心中不忍之情越來越濃。
對於楚留香來說,他寧可自己被人踩到泥水裡,也不願意看著心性純善清高的好友受委屈。
「裴姑娘,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裴湘目露疑惑。
楚留香道:「在下想讓無花留在這附近的『快活林』中休息養傷,只你我二人去一趟蘭州。」
裴湘眉心一動,心道無花果然了解楚留香,他折騰了這麼一出,大約就等著這個機會呢。
「不行。楚大俠,我直接說了吧,無花指控我偷盜了天·一神水,但在我這裡的真相是,無花才是那個真正偷取天·一神水的無恥之徒。
「他誘騙了神水宮內天真純情的姑娘,騙色又騙財,達到目的後就始亂終棄。今天,他想用天·一神水毒殺我,因此才被我廢了內力,在你出現之前,我正準備把他控制起來,然後交給神水宮處置。」
裴湘的話猶如驚雷在耳邊炸裂,讓一貫沉穩冷靜的楚留香露出了極其震驚的神色。
他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這樣的指控!
對楚留香來說,妙僧無花是個連琴音沾染上血腥之氣都要嫌棄的佛門名士,如何能做出裴湘口中那些荒·淫無恥之事,這、這簡直就是無稽之談。
「裴姑娘,你說的這些話,可有證據?」
楚留香沉聲肅容,目光如電,直直注視著裴湘,有著一種不容冒犯的威嚴。
裴湘想,神水宮之事目前應該還沒有暴露出來,且距離遙遠無法立時證明。而贓物天·一神水此時在自己身上,反倒給了無花顛倒黑白的藉口。至於說無花要毒殺自己這件事,別說那碗湯已經灑了,就是沒灑,誰給誰下毒也是說不清的。
「我有證據,但同樣需要費時獲取,遠水救不了近火。」
楚留香淡聲道:「既然如此,你我就出發去蘭州城吧,聽聽姬冰雁如何說。」
裴湘遲疑地看了一眼無花,似乎有些猶豫。
楚留香聲音微冷:「無花已經失去了內力,裴姑娘還想如何呢?」
裴湘直白答道:
「在你眼中,妙僧無花如白蓮花一般潔白清雅,但在我眼中,他是妖魔鬼怪。因此,你憐惜摯友的境遇,我理解你,但我提防害我之人,也請你理解我。
「我敬香帥俠骨仁心,所以從始至終都很客氣,但並不是無限度退讓的。如果咱們實在談不攏的話,就手底下見真章,誰強,誰做主。」
楚留香心口一滯,他被裴湘說得鬱悶,又忍不住摸了摸鼻子,突然覺得自己好久沒有遇見過這樣左右為難的事情了。
「這個……那裴姑娘有什麼建議嗎?」
裴湘眼波一轉,同樣放緩了語氣,商量道:
「我理解香帥擔憂朋友的心情。這樣吧,如果香帥願意給無花作保,擔保他會一直老老實實地待在『快活林』內,等著姬老闆、洛陽方面、開封仁義莊和神水宮方面給出可信的證據,證明我和他孰是孰非。那我就同意無花單獨留下來調養身體。」
楚留香看著神色倦怠的好友,沒怎麼猶豫就應承了下來:
「我相信無花,願意擔保。另外,也許這其中有什麼誤會,讓無花誤會了姑娘。若是將來各方證據匯聚,證明裴姑娘沒有做過那些事,或者,你是有苦衷的,還請裴姑娘不要介意今日的冒犯。」
裴湘搖了搖頭道,淺笑道:
「我這人一向小心眼,總是介意許多事。就比如……這無花吧,只憑他打算用天·一神水謀害我這件事,我就需要他償命的,可惜被香帥攪合了。
「這樣吧,若是將來證明了我是清白無辜的,香帥可否答應我一個條件,作為彌補?」
楚留香目露複雜,裴湘的種種表現讓他察覺到,這件事肯定有些隱情,絕非無花闡述的那麼簡單。
可是,楚留香也不願意相信裴湘對無花的那些可怕指責。他想,也許這背後還有不為人知的陰謀,使得兩個秉性坦誠之人互相誤會,彼此結仇。
「好,」楚留香鄭重點頭,「裴姑娘希望楚某做什麼?」
裴湘看了一眼掙紮起身、似乎想要阻止楚留香許諾條件的無花,慢悠悠地說道:
「如果無花趁著你我去蘭州之際逃跑了,你就要盡心盡力地教我一個月輕功。期間,你不能藏私,我儘量領悟,一個月後,咱們恩怨兩清。」
楚留香扶住踉蹌不穩的無花,在他開口阻攔之前迅速答應了裴湘的條件。
「裴姑娘,楚某事先說明,有些功法精深玄奧,每個人的領悟程度不同。便是楚某盡心教了,也只能教導自己領悟的那部分,卻不一定適合姑娘,也許會浪費了一月期限。」
裴湘笑道:「香帥這話倒是足夠客氣委婉。放心吧,若是我本身習武資質不足,無法理解香帥的心得體會,那就是我自己的責任,不怪教導之人。」
見裴湘心意已決,楚留香便不再多勸。倒是一旁的無花一直皺著眉頭,並不贊成好友如此輕易答應傳授輕功秘籍。
「你何必為了我的事答應這些條件。楚兄,我現在覺得力氣恢復了不少,咱們一起去蘭州吧,我……」
楚留香搖了搖頭,不讓無花繼續逞強。
他把好友拉到一邊低聲交代了幾句,主要是讓無花再細心回憶一下,之前是不是有哪個調查環節弄錯了,或者被誤導了,以至於冤枉了裴湘。
無花得到楚留香的真心提醒,沉默了片刻。漸漸地,他的面色愈加蒼白,似乎因為自己有可能冤枉了無辜之人而忐忑不安。
楚留香見此,長嘆一聲。他驀然想到無花被廢掉的內力,只覺得造化弄人。
一旁的裴湘不願多瞧無花裝模作樣,便低頭望著悠悠碧水,慢慢運轉體內的北冥真氣,進一步消化無花的內力。
半個時辰後,楚留香和裴湘快馬加鞭趕往蘭州。
分離前,裴湘回頭看了一眼無花,兩人目光交錯又漠然分離,彼此各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