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一時靜默,王夫人矜持地端坐著,笑意盈盈地看著裴湘,儼然是一位循循善誘的溫和長輩。
半晌,裴湘舔了舔嘴唇,遲疑地問道:
「夫人在教我怎麼勾引令郎?」
王夫人笑而不答,反而柔聲問道:「你喜歡他嗎?」
裴湘怔了怔,心道,目前還不好說。
王夫人像是有讀心術似的,不等裴湘出聲,便意味深長地說道:
「不管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對於漂亮女人來說,都是不重要的。你若是喜歡他,那自然希望他心裡只有你一個。你若是不喜歡他,也無妨,多個對自己言聽計從的愛慕者,又有什麼害處呢?」
「情字最難解,夫人不怕令郎吃虧受苦?」
這個問題讓雍容美麗的貴夫人娥眉微蹙,曼妙動人的眼波里浮現出一絲惹人憐惜的清愁,她幽幽嘆息道:
「孩子長大了,我又不能管他一輩子。他若註定是個痴情種,早晚要經歷這一遭的。不是你,也是別人。好孩子,我一瞧你就心生歡喜,所以,我寧願憐花把心放在你身上。至於你要如何對待他的心,就是你的事了,男女之情,最是強迫不得。」
裴湘又喝了一口茶,她聞著房間內似蘭似麝的幽幽香氣,眉目間有些恍惚。
稍頃,她忽然展顏一笑,繼而搖頭道:
「我險些被夫人繞糊塗了,此刻才反應過來。夫人,咱們說來說去,好似王公子和小女子已然有了並蒂連理之意……也許是夫人誤會了,我和令郎之間並不是那樣的關係,更談不上什麼勾引制伏了。」
聽到裴湘如此乾脆地撇清關係,王夫人頓時冷了一張玉顏,她故作不解地質問道:
「裴姑娘,莫非你瞧不上我兒子?我聽憐花說,你們第二次見面時,你便把他推倒在床榻上了,還把他全身上下都摸了一遍。從此以後,那孩子就滿心念著你,一直等著你來洛陽做客呢。若是平常的朋友,如何能讓我兒那般牽腸掛肚?」
裴湘眼睛一眨,心道這王家母子的性格皆不能以常理度之,且都厚臉皮黑心腸,所以,她也不必委婉客氣,便訝然問道:www.
「不過是親親摸摸而已,我從來沒有放在心上的,這和瞧上瞧不上沒有多大關係。莫非夫人以為,但凡男女之間了有了些親昵接觸,便必須要鎖定終身嗎?」
「裴姑娘這話麼,倒也沒錯,」王夫人沉吟著撫了撫額頭,面色有些複雜,「只是常言道,知子莫若母。我兒對你確實與眾不同,那孩子又一貫驕傲,從來沒有低頭求過什麼,我便以為你們二人是互相有意的,他得到了回應才情竇初開。唉,如此說來,倒是我誤會了。」
裴湘瞭然道:「所以,夫人剛剛諄諄教誨我,讓我施展手段勾引令郎,其實並不是真的不在乎令郎是否會為情所苦,而是一種變相的以退為進,希望我主動投懷送抱親近令郎?唔,夫人倒是有一副慈母心腸。」
王夫人眼波一橫,柔聲道:
「好孩子,你誤會我了,我之前說的那些話,字字都是肺腑之言。你若是和我兒兩情相悅,那些勾人的手段便是情趣,是錦上添花。你若是沒有那份心思,一顰一笑皆是虛情假意的話,那便是我兒的一場歷練。我教導他多年,他若是依舊犯傻被騙,那就是他活該,本就不配得到我的心疼憐惜。」
這番話,王夫人說得情真意切。
她是昔日江湖上最令人心驚膽寒的魔道妖女。她的獨門功夫「天雲五花綿」陰毒異常,在十九種陰毒暗器中排名第一,有著讓人聞風喪膽的可怖名聲。這樣的女人,除了在情之一字上吃了一個大虧外,一向是強大而驕傲的。
所以,她瘋狂痛恨那個辜負了她的柴玉關,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的痛苦都奉還在他的身上,讓他生不如死。
所以,她在教導兒子的時候,有著異於常人的嚴厲態度和挑剔標準,她愛他,便更不允許他平凡庸碌。
所以,她時常陷入矛盾之中。有時候,她會希望王憐花可以得到她不曾獲得的幸福圓滿;有時候,她又希望兒子萬事不縈於懷,求不得的,便無需留戀、無需執著。
「夫人愛之深責之切,」裴湘淡然笑道,「若是王公子陷入迷障,你必然要恨鐵不成鋼的。可是,對於讓自己家孩子吃虧的人,難道夫人就真能輕鬆放過對方嗎?」
「既是迷障,就該他自己堪破。」王夫人嫣然一笑,卻隻字不提是否事後報復。
裴湘微微揚眉,似讀懂了王夫人的未盡之言。
她心底一嘆,意識到這次的拜訪不是很成功。因為從落座開始,她和王夫人的話題就朝著奇怪的方向發展下去了,兩人交流的內容,絕對不是她心目中的拜訪朋友家長輩時該討論的。
「夫人所說的一切,其實都是建立在令公子傾心於我這個設想上的。要我說,夫人委實不必過於憂心這個問題。我觀王公子是風流倜儻人物,又聰明伶俐,他怎麼會讓自己陷於求而不得的苦悶當中?
「我想,王公子一旦發現某人或者某事會讓自己受傷,肯定會及時避開的,非是一根筋的執拗之人。瀟灑恣意如王憐花,哪裡會苛待束縛自己?紅塵滾滾,遊戲即可,何必太過認真。」
王夫人慢慢收斂了面上的輕柔笑意,若說前一刻她的態度中還有幾分漫不經心的逗弄之意的話,那此時聽完裴湘的勸慰之言,她反而認真鄭重了起來。
王雲夢自然了解自己兒子的性情脾氣,確實如裴湘所言,王憐花幾乎不會因為執著於什麼而傷了自身。
他那顆心,因為太過玲瓏敏銳,所以早早就深諳世情人心,早早就領悟了不輕易向人坦露柔軟的道理。他有真心,卻被他小心地藏在了最深最幽暗的地方。
所以,王雲夢敢勸說初次見面的裴湘對自家兒子使用手段。
只是,讓王雲夢沒有料到的是,裴湘也會看透這一點。
她原以為,縱然這姑娘沒有對王憐花動情,也該相信他流露出的愛慕和真情的。年輕姑娘,面對俊美溫柔的追求者,難道真能做到徹底的冷靜嗎?難道真的沒有一絲一毫的悸動幻想和虛榮竊喜嗎?
「裴姑娘倒是了解憐花。」王雲夢的聲音有些輕有些遠。
裴湘低頭喝茶,沒再出聲。
這時,門外有身著白衣的侍女進來回稟事情,她先是為難地看了一眼裴湘,而後便想湊到王夫人耳邊細語。
「無妨,直接回稟吧。這樣的距離,無論你多小的聲音,對於裴姑娘來說都清晰可聞。」
「是,」白衣侍女恭謹行禮,而後脆聲回話,「夫人,大少爺過來了。他未走正門,而是從馬棚那邊偷偷跳牆進來的。」
王夫人一挑眉:「既然是偷偷跳牆而入,怎麼會讓你們發現?」
「夫人恕罪,之前有一隊白衣牧女返回府中時,粗心大意帶進來了一個陌生的姑娘。那名偷偷潛入府中的姑娘在馬棚附近遇到了大少爺,兩人交談了幾句,才引起了護衛們的注意。」
王夫人奇道:「是個怎樣的姑娘?是怎麼偷偷潛入的?」
白衣侍女低頭答道:
「女婢匆忙間瞥了一眼,那姑娘長得十分美貌,但身手一般。她之前一直藏在馬車下面,隨著車馬一同入府的。」
說到這裡,白衣侍女微微頓了一下,她又往裴湘的方向瞧了一眼,眼底有些沒有隱藏好的醋意,之後才繼續說道:
「馬棚附近的守衛們原本準備抓捕她的,可是被大少爺阻止了。大少爺和那美貌姑娘說笑了幾句後,沒有讓人捉拿對方。他此時正領著那姑娘往這邊走來,看樣子是想去竹林精舍,大少爺他……似乎想保護那姑娘。」
王夫人微微一笑:「竹林精舍?憐花倒是好心,竟然打算把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帶到自己的住處去。裴姑娘,這丫頭說憐花想要保護一個偷偷潛入者,你覺得可能嗎?」
「也許,」裴湘不甚在意地猜測著,「那姑娘必然有些特別之處,才能得到王公子的另眼相看。也許是美貌,也許是性情,也許是身份。」
「是啊,總要有原因的,」王夫人悠然道,「但無論為了什麼,都不該由一個前來回稟事情經過的侍女妄加猜測。唉,我不喜歡在我面前耍心眼兒的人,特別是自作聰明的那種……來人,帶下去按規矩處置,之後送去幽州做事吧,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王夫人命令一下,便有人進來抓住那瑟瑟發抖的白衣侍女,迅速把人帶離王夫人的眼前。
屋內又剩下裴湘二人,王夫人不緊不慢地說道:
「哎,這丫頭雖然喜歡自作聰明,但欣賞眼光卻還是有幾分的,既然她承認那名潛入者是個美貌姑娘,那就說明,那姑娘確實好看。」
裴湘客氣道:「能在夫人身邊服侍的人,肯定是有眼光有見識的。」
王夫人彎了彎嘴角:「裴姑娘,你剛剛說,憐花對你的喜愛不一定是真心的,你又覺得他風流花心遊戲紅塵。正好,如今就有一個機會試一試他,看看他是對所有的美貌姑娘都油嘴滑舌的,還是唯獨對裴姑娘你溫柔小意。」
裴湘眉心一動,心道,這躲在馬車底下混進來的美貌姑娘應該就是朱七七了,自己今天上門做客,倒是趕上了朱七七和王憐花初遇的日子。
她略微沉吟片刻,便答應了王夫人的提議。
於是,在王夫人的安排下,裴湘坐到了屏風之後,讓出了客廳的空間。
過了一會兒,路過瓊樓的王憐花和朱七七被「請」了進來。
王夫人坐在上首,瞪了自家不省心的兒子一眼,淡聲問道:
「你這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回家時有門不走,偏偏要跳牆進來。」
王憐花自從進入客廳後,就一直在左右張望,此時聽到王夫人問話,便乖巧笑道:
「媽,我聽章峰說,你把湘湘請來了,人呢?」
王夫人不動聲色地答道:
「客人已經回去了。如果你從正門進來的話,說不定還能遇到她。」
王憐花撫掌道:「是我想差了。我原本以為,你們兩個風華絕代的美人聚在一起說話,肯定不喜歡外人打擾的。但我又擔心你們一見如故忘了吃飯的時間,就想著先悄悄過來看看情況,所以才跳牆而入的。」
王夫人輕哼一聲,點破王憐花的謊言:「你是怕我欺負你的嬌客吧?」
王憐花連忙一拜,笑著辯解道:
「兒子怎麼會這麼想?您氣度雍容,湘湘也活潑率真,當然不會一言不合就打起來的。」
王夫人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親生兒子,冷聲道:
「既然是追著你的湘湘過來的,那這個姑娘又是誰?怎麼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