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好。感謝這位……親愛的朋友!」
雷克薩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燈光下的藍眼睛,停頓少許後,才斟酌著說出了他對裴湘的稱呼。
裴湘稍稍後退了半步,有些狐疑地瞧著提燈的男人,她覺得對方似乎察覺到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可她已然蒙住了半張臉又修改過眉眼的形狀,聲音、膚色、發色、氣味和身高形體都做出了適當的改變。她今晚的易容可沒有像之前那樣刻意留下些破綻來,按理說,這人不該這麼快就察覺到異樣的。
——難道是眼睛的顏色?可這世上有多少雙藍眼睛呀。
「好了,既然順利出來了,那咱們就分開吧,再見。」裴湘立刻提出了告辭,轉身就走。
喬治·雷克薩並未做出任何阻攔的動作,只是對著裴湘的背影慢悠悠地說道:
「正好順路,我用馬車送你回威廉堡羅特街52號吧,這麼晚了,你的家人肯定在擔心你。況且,我剛剛還許諾說要給你一筆豐厚的報酬呢,你都不準備向我索要了嗎?」
裴湘腳步一頓,心道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同時,她也挺好奇喬治·雷克薩是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看穿自己的偽裝的。
車廂內,裴湘扯下臉上的遮擋手絹。
——會不會是這條手絹泄露了什麼?不會,這條手絹的材質和花色都屬於比較經典的那種,歷年來購買使用的人數不少。而且,我也沒在手絹上留下任何個人記號。
就在裴湘暗自琢磨原因的時候,喬治·雷克薩則在認真端詳裴湘此刻的模樣,漸漸的,他的眼中流露出了幾分驚奇。
雷薩克發現,他這次並沒有在裴湘的偽裝上發現什麼破綻,如果不是那雙藍得恰到好處的眼睛的話,他確實就要錯過某個近在咫尺的真相了。
「露西,」單獨相處時,雷克薩輕喚裴湘的名字,「你之前扮演『詹姆斯·霍夫曼』的時候,故意用一些小破綻來打消我的猜疑。」
這是一個陳述句,語氣篤定。
——原來,在相識之初你就發現某些端倪了,並不動神色地成功誤導了我。
聞言,裴湘沒有否認,卻不解地皺了皺眉:
「喬治,雖然我們今晚的相遇有些奇怪,但你不該主動挑破我的身份的。這豈不是在明晃晃地告訴我,你的背景不簡單嗎?因為,作為醉心學術研究的喬治·雷克薩教授,你本不該如此精通偽裝之術的。」
雷克薩彎了彎唇角,目光坦誠:
「我從不小瞧你的敏銳,露西。既然你早就察覺到了我在刻意隱瞞的東西,那經過今晚的偶遇,我想你已經確認了心中的猜測。所以,我也沒必要再繼續找藉口遮掩了,免得讓你偷偷嘲笑我。」
「我怎麼會偷偷嘲笑什麼人?」裴湘不太樂意地鼓了鼓臉頰,反駁道,「我一般都是直來直往的。還有,今晚的偶遇怎麼了?你不是說了嗎,你和佩皮斯男爵有嫌隙,所以才躲躲藏藏的。這個理由不錯,你實在沒必要直接揭開自己的底牌。」
「在認出你之後,我就知道我的理由不太充分了。畢竟那裡是縱情聲色的哈比酒館,一心沉迷實驗研究的喬治·雷克薩教授出現在那裡,不是很奇怪嗎?況且,我前一天才寫信告訴你,我的實驗進行到了關鍵步驟,需要寸步不離地觀察記錄。」
裴湘眼睛一轉,表情有些意味深長:
「你也說了,那裡是縱情聲色的哈比酒館呀,所以,一個有錢的成年男人出現在那裡有什麼奇怪的?一邊用工作繁忙做藉口一邊跑去酒館消遣這種事,不是最尋常不過的嗎?」
這話惹得有錢的成年男人微微挑眉,語氣倒是一如既往地平和:
「如果我剛剛沒有主動承認一些隱情,露西,你真的會相信我今晚是在哈比酒館裡尋歡作樂嗎?你認為我是那樣的人,像你的朋友巴特勒船長那樣?」
「當然不,」裴湘忽然覺得雷克薩的眼神有些沁涼,心裡莫名一慫,便連忙一臉真誠地狡辯道,「你們是不一樣的。」
「真的?」
「千真萬確。而且,我說的消遣是指喝酒玩牌閒聊之類的娛樂放鬆活動。如果你被某個實驗步驟困住了,需要換個環境找找靈感,為什麼不能去一家出名的酒館呢?你看,我今晚不也出現在小格靈頓巷了嗎?」
也許是裴湘的辯解機靈又及時,雷克薩的眼底漸漸浮現出溫暖的光亮,他淡淡地「嗯」了一聲,順著裴湘的話含笑著問道:
「你今晚怎麼跑去哈比酒館了?我記得你不太喜歡那種煙霧繚繞味道渾濁的環境。」
裴湘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三言兩語講明白了她和灰狼莫里斯打牌交涉的事。
「我今晚要辦的事其實已經完成了。」
她從懷中掏出那個屬於阿希禮·威爾克斯的錢包,隨意翻看了兩下又收了起來,繼續說道:
「沒想到忽然聽見了槍響,然後小格靈頓巷那一帶就亂了起來。你知道,我是女扮男裝呀,我怕那些搜查的人發現不妥,就沒敢立刻離開哈比酒館,而是打算等著人少的時候再偷偷跑出來,沒想到遇到了你。對了,你到底是怎麼認出我的偽裝的?」
雷克薩心知,裴湘推遲離開哈比酒館的理由絕非那麼簡單,她肯定隱瞞了一些關鍵消息。但他並沒有繼續深問下去,因為兩人目前的關係尚且沒有熟悉到無話不談的程度,他亦有許多事情在隱瞞她。
至於裴湘最後的那個問題,喬治·雷克薩沒有立刻答覆。他靜靜地聽了一會兒馬車在石板路上轆轤前行的聲音,半晌,才沉吟著開口說道:
「露西,你的眼睛很特別。那種藍色只屬於你,再配上你眼中的神采,讓我一下就認出了你。」
裴湘愣了一下,如果不是雷克薩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太過於冷靜平淡,仿佛在陳述某項學術理論,她都以為這是對方在變相告白了。
忍不住伸手按了按眼角的位置,裴湘一臉探究:
「特別的藍色……怎麼會?我見過不少擁有藍色眼睛的人,雖說有深有淺各不相同,可是猛然一瞧,也只是能分出幾個大致類別而已,哪能就一下子精準到個人呢?況且,晚上的燈光也不甚明亮,你看到的顏色肯定和白天日光下的顏色不同,怎麼就能立刻確定我的身份呢?」
喬治·雷克薩想,用心了,自然就能夠記住那一抹正正好好符合自己審美的藍色了。除此之外的眸色,對他來說都是各有缺憾的,不是深了就是淺了,要不然就是缺少某種靈動韻味。所以,他自然能在第一時間分辨出心裡最中意的。
「我對色彩和光暗變化比較敏銳,這既是天賦也是因為接受過一些特殊訓練。」
雷克薩壓下心裡真正的理由,淡聲解釋表面原因:
「我之前認真觀察過你和『詹姆斯·霍夫曼』,一直在尋找兩個身份之間的不同之處和相同之處,自然會對你的眸色記憶深刻。並且,我之前也在夜晚碰到過『詹姆斯』,就順便記下了你在燈光下的模樣。」
「原來是這樣,」裴湘微微頷首,覺得雷克薩的話不無道理,「既然你有這樣的天賦,我可不可以認為,你一直熱衷於鑑賞並收藏繪畫作品這件事,是你個人真正的愛好而非一個虛假的幌子?」
「當然,這毫無疑問。」雷克薩立刻回答道。
他看了裴湘一眼,又補充道:「日常生活中的我,百分之八and九十都是真實的。」
「那你也是真的喜歡G的作品嘍?」
「我十分欣賞那位先生的藝術作品。從第一眼開始,他的畫就讓我產生了一種非常舒服的感覺。對我來說,每次欣賞G先生的作品,無異於是在享受一場視覺盛宴。」
裴湘眉目飛揚:「如果G聽到了你的讚美,他一定會非常興奮的。」
雷克薩的視線在裴湘真心喜悅的表情上停留了片刻,心中再次畫了幾個問號。那位G先生就是這姑娘的教導者嗎?G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男人、女人、老人,還是中年人?
——最重要的是,露西對待G到底抱有何種感情呢?
想到了至今依舊神秘異常的G,雷克薩又忍不住想起了那個據說十分受女人歡迎的瑞特·巴特勒,眼中漸漸浮現出一絲複雜來。
——我身邊的這個姑娘呀,日子過得委實是豐富又精彩。好像一不小心,她就會跑遠了飛高了不再回頭了……
疾馳的馬車漸漸放緩了速度,最後停在了霍夫曼宅的附近。
裴湘和喬治·雷克薩道別後,就跳下馬車朝著家門方向走去。
霍夫曼宅的廊燈一直沒有熄滅,窗戶里也透露出隱約的光亮。見此,裴湘刻意加重的了腳步聲,果然,就見那扇緊閉的大門迅速開啟,隨後,等了半宿的愛德華·霍夫曼從裡面急匆匆地走了出來。
「露、詹姆斯,你可算回來了。再晚些的話,我就要親自去哈比酒館找你了。」
「嗨,愛德華,你得相信我的機靈勁兒和厲害身手。再說了,你怎麼放心讓露西一個人留在家中呀。」
愛德華無奈地瞪了一眼裴湘,又抬頭望向她身後一直沒有離開的馬車。
「你是坐那輛馬車回來的?」
「嗯,偶遇了一位朋友,就搭了順風車。」
裴湘心知以喬治·雷克薩的身份來說,今晚越少人見到他就越好。所以便簡單一語含糊帶過,並催促著愛德華進屋。
但愛德華沒動,因為那輛馬車上又下來了一個人。
「晚上好,霍夫曼先生。」
「啊,晚上好,雷克薩教授,」愛德華面露驚奇,「沒想到是你送詹姆斯回來的,太感謝你了。」
裴湘也詫異地看向本不該下車的男人:「喬治,還有事?」
雷克薩自覺有十分充分的理由與合理的藉口。
他把疊得整整齊齊的手絹遞到裴湘面前,溫聲道:
「你落在車上了。」
裴湘低頭一看,是一條樣式熟悉的深色格紋手帕:
「咦,我記得之前已經收好了,什麼時候掉出來的?」
「你下車後,我在座位上發現的,想著應該是你的那一條。」
裴湘道了聲謝,接過手帕後轉身要走。但愛德華和雷克薩這兩個男人卻似乎有話要談,她便不得不在一旁又多等了一會兒。
「我聽露西說,雷克薩教授最近一直在忙著一個實驗,沒想到還能在哈比酒館碰到詹姆斯。」
雷克薩好像沒有發覺愛德華的試探,彬彬有禮而又不失親近地答道:
「我不太放心一些事情,就臨時離開了實驗室。沒想到今晚的哈比酒館果然出了一些意外,幸虧詹姆斯沒有受到牽連,把她、他平安送回來,我就放心了。」
說著話,雷克薩含笑著瞧了一眼裴湘,又朝著愛德華點了點頭。
愛德華一怔,隨即眼睛微微睜大。從雷克薩的回答中,他意識到這個男人已然知道了妹妹露西和詹姆斯是同一個人,而今晚……聽他話中的意思,他是因為不放心妹妹一個人去哈比酒館,才特意離開實驗室的?
——這……我應該沒誤會喬治·雷克薩的意思吧?
——他,他知道了露西的所有秘密,還沒有覺得她叛道離經。不,不僅如此,他似乎還挺支持她。這可真不容易,一般的紳士們可沒有這樣的胸襟。
——對了,剛剛他說哈比酒館出現了意外,什麼意外?
愛德華有心追問,不過他想到此時已是深夜,又是在家門口的寂靜街道上,有些事情並不方便追根究底,便忍住了一肚子的疑惑。
「是的,詹姆斯能平安回來,我也放心了。」
愛德華瞧著文質彬彬的教授先生,乾巴巴地答了一句。其實,他更想問清楚雷克薩和妹妹到底是什麼關係。
——好像有一些更加密切深刻的聯繫,至少比我知道的要緊密。
喬治·雷克薩又和愛德華禮貌地交談了幾句,然後就從從容容地告辭離開了。
馬車遠去,霍夫曼兄妹返回家中。
在燈火明亮的客廳中,裴湘低頭看向手中的手絹,輕咦出聲。
「怎麼了?」
「唔,喬治搞錯了,這條手帕不是我的。雖然,嗯,顏色花紋材質都差不多,很容易弄混,但是這個鑲邊還是有些差別的。」
愛德華不甚在意地接話道:
「也許是你記錯了?你看看手絹上還有其它標識嗎?上流社會的紳士們不都喜歡在私人物品上留下家徽或者名字字母之類的記號嗎?都挺講究的。」
裴湘搖了搖頭,心道以喬治·雷克薩的多重身份,估計很少會在這種容易遺失的小物件上留下象徵身份的記號。
——瞧,我和他這種需要偽裝的人,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花色圖案普通大眾的款式,以防被有心人順藤摸瓜抓住線索把柄。
——不過,他是真的搞錯了還是故意的?
——如果是故意的,又為了什麼?這條手絹上有什麼暗語嗎?
「沒有特殊記號,不過我肯定沒有記錯,」裴湘順著愛德華的提議隨口應和道,「下次見到雷克薩教授的時候,我問問他,為什麼不在手絹上繡個姓名的首字母或者中間名什麼的。哪怕繡個『喬治』的首字母G也好呀,今晚就不會弄混了。」
愛德華忽然安靜了下來,不知在想什麼,一直沒說話。
裴湘打了個小小的哈欠,軟聲道:
「我就說麼,我不會這麼丟三落四的,肯定是他把自己遺落在座椅上的手絹當成我的了……哎呀,好累,哥,我先去休息了,你也早些睡吧,我們明早再談哈比酒館的事。」
「哦,好,好,去睡吧,明早再談。」愛德華有些心不在焉。
「晚安,愛德華。」
「晚安,露西。」
轉身上樓的裴湘並不知曉,自家兄長此時已然深陷震驚當中,他忽然生出了一個有些不可思議的想法。
——那位一直未曾露面的G先生,不會就是喬治·雷克薩教授吧?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的更新,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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