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倫德爾夫人開辦的女子學校有著非常不錯的名聲, 教學理念比較開明和新潮,講究因材施教、精益求精。
學校里的女學生從來不會超過二十人,教授各科目知識的老師卻有十二人之多, 再加上認真負責的課程助教和細心溫和的行政後勤人員,每個學生的成長都能得到充分的關注。
當然,最讓科倫德爾夫人女子學校廣受歡迎的原因是,科倫德爾夫人可以憑藉著自己強大的社交人脈關係, 給學校的女學生們引薦一些名聲頗好的名媛貴婦,甚至請她們不定期地來學校給學生們做一些指導。
表現優秀的學生當然會得到更多的期許和看重, 從而獲得某些名流圈子的認可。
「阿黛勒小姐, 我聽蘇維茨太太說,科倫德爾夫人的學校很受歡迎,不少人都在爭取這二十個名額, 」索菲一邊幫裴湘換衣服, 一邊語氣輕快地說道,「羅切斯特先生特意拜訪了費爾法克斯家, 請現任的費爾法克斯夫人作為推薦人,才讓小姐你成功入學的。」
裴湘環視著舒適典雅的單人套間,輕輕地「嗯」了一聲。
這所學校的各項條件確實不錯,與之相對應的是, 學費、學生背景和入學難度也在普通標準之上。她能順利入學, 一部分是借了費爾法克斯家的面子, 一部分則是因為她的入學考試成績。
——科倫德爾夫人很有事業心,她希望能培養出更多有影響力的女學生。
——不論是嫁給顯赫名流還是成為人人稱讚的典範女子, 亦或者在某些領域有所成就,都有助於學校積累良好的信譽與名聲。
——所以,她在挑選學生的時候, 一方面看重家世背景,另一方面則要考察學生本人的潛力與資質。
「阿黛勒小姐,你看看還可以嗎?」索菲後退了一步,讓裴湘站在鏡子前檢查著裝。
裴湘此時穿的是學校指定樣式的裙子——乳白色綢紗面料配翠綠色刺繡花紋。
她在穿衣鏡前左右看了看,示意索菲把羅切斯特送給她的入學禮物取過來。
「小姐,羅切斯特先生會送什麼禮物給你?」
「讓我看看,」裴湘親自解開首飾盒上的緞帶,打開圓形盒蓋,「是項鍊……真漂亮!」
一條精緻端秀的綠寶石項鍊靜靜地躺在柔軟的紅絲絨之上,同裴湘新裙子上的翠綠色繡紋相得益彰。
「小姐,我幫你戴上吧,一會兒的入學晚宴上,你肯定是最漂亮的。」
「索菲,雖然我很高興你對我如此有信心,但我不得不提醒你,比起另外幾位十五、六歲的學姐們,我還是個矮個子小姑娘,你可以說我是最可愛的孩子。」
「阿黛勒小姐,你總是強調自己還是個孩子,可你比好些大人還聰明厲害呢。」
「唔,這倒是實話。」裴湘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呀,阿黛勒小姐,你怎麼就這麼承認了?」索菲語氣歡快地打趣道,「蘇維茨太太說,阿黛勒小姐什麼都很好,就是有時候不太謙虛。她特別希望,你不要把這種特質過早地暴露在新同學和新老師面前呢。」
裴湘一邊欣賞著脖子上的綠寶石項鍊,一邊故作煩惱地嘆道:
「我的索菲呀,你現在越來越難相處了,我明明贊同了你的話,你反而又不許我承認了。」
索菲咧嘴一笑,動作利落地幫裴湘穿上深綠色長外套,整理好領子和袖口後,她又給裴湘別上了金羽毛石榴花胸針。
「好了,我的小姐果然是最漂亮的。」
「嘴甜的索菲,我會給你帶晚宴上的糖果的,你可以不用這麼熱烈地讚美我了,否則的話,我該和綠孔雀一樣驕傲了。」
「阿黛勒小姐,我可不是吵著要吃糖果的小孩子了。」
「哦,你確定?真不要糖果?我聽說開學晚宴上的橘子糖很不錯,黃澄澄的,酸酸甜甜的,入口清甜。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我就把糖果送給學校分配來的那個小女僕了。」
「哎呀,阿黛勒小姐,我有些懷念橘子糖的滋味了。」
裴湘彎了彎嘴角,帶著索菲離開了宿舍房間。
晚宴上,裴湘認真觀察著這所學校里的十幾個女孩子,從十歲到十六歲不等,都是家境富裕、聰明美麗的小淑女。
最年長的女孩子婉麗秀美,一舉一動皆成畫,又比靜止不動的精緻油畫多了三分靈動和七分溫柔,是個一眼望去就覺得心生美好的窈窕佳人。
「那是伊莉莎白·格靈頓,她的伯父是格靈頓男爵,父親是一名少校,據說今年有望得到進一步提拔。」
坐在裴湘身邊的小姑娘今年十二歲,去年入學,按照開學晚宴的傳統被安排在裴湘的身邊,幫助新生克服陌生感。
「我是阿黛勒·杜蘭,很高興認識你。」
「我是愛麗絲·范萊爾,」金髮圓臉的小姑娘笑容開朗,眸光清亮,「我能叫你阿黛勒嗎?我們的房間在同一層,明早可以一起下樓吃早飯。」
裴湘當然不會拒絕熱情的小學姐,她含笑著點了點頭:
「當然,愛麗絲,我很高興能和你成為朋友。」
愛麗絲吃了一口小羊排,繼續之前的話題:
「我注意到你看了好幾眼伊莉莎白,你認識她嗎?」
「很遺憾,我不認識格靈頓小姐,我剛剛看她,是因為她是我們當中最年長的一位。我在想,等我十六歲離開學校的時候,是不是也能和格靈頓小姐一樣優雅從容、落落大方。」
「哦,這毋庸置疑,我們肯定能成為優秀的淑女,」愛麗絲認真地說道,「不過,我們的氣質肯定和伊莉莎白不一樣的,科倫德爾夫人說,她培養出的學生不是千篇一律的木頭人,而是要各有千秋。」
「科倫德爾夫人經常和學生們交流嗎?」
「當然啦,大部分的時候,科倫德爾夫人總在學校里,關心我們每一個人。不過,嗯,每到社交季,她就要經常外出了。我媽媽說,科倫德爾夫人的茶話會很受歡迎,家中舉辦的晚宴也很有特色,在學校之外,她是倫敦社交界的名人。」
「科倫德爾夫人有孩子嗎?」
「沒有,所以她才想要開辦一所學校的,」說到這裡,愛麗絲忽然壓低了聲音,「不過,有一次我無意間聽到助教們聊天,她們說科倫德爾先生有孩子,但不是我們校長的。」
裴湘眨了眨,岔開話題道:
「我來倫敦之後,聽說有一位劇作家給科倫德爾夫人寫了一部舞台劇。」
「是呀,可惜後來沒有公開演出。」愛麗絲嘆了一口氣,立刻被轉移開了注意力。
幾秒鐘之後,她又高興地提起另一件事:
「晚宴前,我聽伊莉莎白說,我們今年要有一位新的法語老師了。我真希望他或者她能比之前的羅斯伯里先生寬容一些,哦,肯定會更寬容的,因為再沒有比羅斯伯里先生更加嚴厲的老師了。」
「新的法語老師?愛麗絲,你能給我講一講和課程相關的事情嗎?」
裴湘取了一點雞肉和卡士醬汁,一邊吃東西一邊聽愛麗絲介紹學校里的人和事。
愛麗絲受到了裴湘的鼓勵,一下子就打開了話匣子,興致勃勃地講起了她這一年的學習生活。
「阿黛勒,你得選擇至少兩門外語。然後,文法、地理和歷史是必不可少的科目,植物學什麼的是選修。才藝方面,繪畫、歌唱、樂器和舞蹈都要有基礎,等到三年以後,我們再選擇一兩門自己擅長的繼續精修。除此之外,騎馬、射箭、打球這樣的戶外運動也要有所涉獵,除非你能讓醫生給你開具某種體弱多病的證明。」
裴湘對戶外運動很感興趣,她追問了幾句後,立刻得到了愛麗絲更加燦爛的笑容。顯然,這是個活潑好動的小姑娘,也喜歡這些項目。
「哎呀,我之前還擔心你是個喜歡讀書的文靜姑娘呢,菲比小姐說,你的入學成績非常好,讀了很多書。哦,菲比是一名助教,我和她都非常喜歡騎馬,所以很聊得來。」
「我好奇心重,什麼都喜歡嘗試。」裴湘笑眯眯地答道。
一頓飯的工夫,裴湘和愛麗絲·范萊爾的關係親近了不少,同時也認識了周圍的幾位同學,聽了一耳朵學校里的八卦傳聞。
總之,等她從晚宴大廳出來的時候,許多人都已經親切地喊她「阿黛勒」了。
於是,裴湘的學校生活正式開啟。
半個月後,羅切斯特確定了裴湘已經適應了新環境,「不會哭哭啼啼地喊著要回家」——這是他信里的原話。他便騎著馬一身輕鬆地離開了倫敦,開始了他的遊覽旅程。
「我今後不會常住桑菲爾德了,我會關閉那裡。我要在一個民風淳樸的鎮子附近找一處舒適安靜的宅子,再認識一群和我的過去沒有半點關係的熱情朋友。」
羅切斯特在信中寫到:
「然後,作為一個地地道道的英格蘭鄉紳,我要開始享受悠然平和的鄉村生活,每天讀報、看書、散步,再參加幾場鄰里之間的聚會……」
裴湘喝了一口咖啡,在書桌前低頭閱讀羅切斯特的來信。
「至於結婚的問題,我反而不著急了。這大概就是人類與生俱來的逆反心理在作怪吧。當我失去了婚姻自由的時候,我無比渴望擁有一個正常的、平凡的、溫馨的家庭,我甚至企圖忘掉自己已婚的事實,打算在上帝面前犯下重婚的重罪。當時的我深陷魔障,不會為那樣的想法感到愧疚,因為我認為,那是合情合理的,是可以獲得寬恕和憐憫的。
「但是,當我光明正大地取回了某些權利之後,我反而失去了曾經的那份急迫。我忽然發現,在英格蘭這片土地上,終身未婚的紳士其實挺多的。他們生活安逸,擁有寧和淡泊的心境,比許多娶妻生子的男人都要輕鬆自在。
「當然,我依舊希望能尋找到一名人生伴侶,但這是上帝的恩賜,我不會再強求什麼了。」
讀到這裡,裴湘忍不住挑了挑眉,心說這人可真夠彆扭的,不能自由選擇伴侶的時候,他苦苦追尋,如今沒有枷鎖束縛了,他又有了新想法。
——不過,如今的單身生活是沒有精神鐐銬的,是他自願選擇的。主動和被動,終究是不一樣的。
微微走神後,裴湘繼續讀信:
「阿黛勒,知悉你在學校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因為我不在倫敦的緣故,我把照顧你的事情拜託給了格蘭特夫人。我想,比起我這個名聲不太好的監護人,一位子爵夫人的照看會對你的成長十分有利的。」
裴湘皺了皺眉頭,但很快又舒展開來。她心知那人嘴硬心軟的毛病,等到放小長假的時候,她就直接去找他,他又不能把她趕跑。
——當然,如果那時候他已經墜入愛河的話,我會很知趣地不做電燈泡的。
羅切斯特的信函的第二頁上寫著:
「如果你能從科倫德爾夫人的學校順利畢業,我想,整個英格蘭,沒有誰會說你的教養配不上哪位單身紳士的。
「我給你準備了三千到五千英鎊的嫁妝(具體多少取決於我未來的投資回報),不算多,但是再加上你每年從理查·梅森那裡得到的一小筆錢財,等到你談婚論嫁的時候,足夠有底氣獲得一門不錯的姻緣了。
「我知道你的小腦袋裡有一堆特立獨行的想法,我猜這和某個不負責任的東方男人有很大的關係(血緣真是一件非常奇妙且不講道理的事情)。但是,既然已經成為了你的法定監護人,我就得按照普通英倫淑女幸福人生的標準給你做未來規劃。
「阿黛勒,當你異想天開地想要籌劃些『大事件』的時候,請多想想你監護人的心臟跳動頻率吧。讀到這裡,我猜你肯定要露出不服氣的表情了,覺得自己可定能搞定一切。
「對此,我不得不提醒你,意外時時發生,人心變換莫測,不要因為年輕氣盛就不知畏懼。認真想想我的經歷吧,我至今仍然在為年輕時的愚蠢衝動和虛榮好勝付出著代價,即便將來到上帝面前,我也是要懺悔的。」
寫到這裡,羅切斯特的字跡變得重了一些。可見,為了教育孩子而特意用自己的過往舉例這件事,對舉例之人來說,也不是什麼雲淡風輕的事情。
大概是寫信人心緒激盪,所以他沒有再多言,很快就寫到了結尾的一段。
「科倫德爾夫人的學校能讓你認識一些重要的人,無論是真心的同齡朋友,還是可以互助互利的熟人,都能幫你建立起一個長久受益的關係網。與此同時,學校聘請的老師也都是有真才實學的,即便你想成為一個書呆子,他們的學識也能滿足你。所以,我對你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荒廢光陰,也不要成為一個孤獨寂寞的人。」
信件的正文內容到此為止。
裴湘看了一下落款,這封信寫於倫敦附近的某間旅館內,沒有標註具體時間。她在心裡算了算郵寄信件的速度,估摸著,這是羅切斯特先生離開倫敦後的第一晚寫成的。
讀信之人的嘴角噙著笑意,她把信紙慢慢折好,細心地收進帶鎖的抽屜里。
這時,敲門聲響起,裴湘應聲之後,愛麗絲·范萊爾步履輕快地走了進來,帶著一身的芬芳花香。
「阿黛勒,快來,馬上就要到貝德福夫人的花藝課了,我們可不能遲到了。」
「還有二十五分鐘,你怎麼這麼著急呀?」
「哎呀,我要和黛西爭取最靠近貝德福夫人的位置,那位夫人可不常來學校,我一定要讓她對我有個好印象。」
「我記得……上次某位男爵夫人來學校分享她的新詩集的時候,你都沒有這麼激動的。」
「那不一樣的。貝德福夫人和我姨媽是好友,她會把我在學校里的表現講給我姨媽聽,然後我姨媽就會去我家,說給我媽媽和我姑姑聽……上帝呀,我可不想成為下次家庭聚會中被批評念叨的那一個。」
「好吧,看來親戚多也會帶來小煩惱的,」裴湘看著小姑娘皺起的小圓臉兒,忍俊不禁,「愛麗絲,我們現在就出發,我保證讓你得到貝德福夫人的最多關注。」
「哦,其實也不用太多,說真的,雖然大家都說好,但我對她的審美不太認同。」
愛麗絲挽住裴湘的胳膊,嘰嘰喳喳地說起了她家裡的各路親朋好友……
時光流逝,很快就到了月底。
學校每月有三天假期,學生們可以選擇留校也可以選擇回家,裴湘和歸家心切的愛麗絲告別後,也登上了里約子爵府的馬車。
正如羅切斯特在信中說的那樣,在他離開倫敦的時候,格蘭特夫人會成為裴湘的臨時保護人,那位夫人還在子爵府內給裴湘準備了常住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