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一眼望去, 這座山谷竟然四面環山,怪不得我之前一直找不到這裡。」
裴湘一邊感嘆,一邊拉著俞蓮舟走出山洞。
「俞二哥, 這山谷之內看著鳥語花香一片安然,但有可能只是假象。說不定哪處還暗藏著危險呢,我師門中人歷來……」
兩人正說著話,就聽見背後的山洞中傳來一陣沉悶的轟隆之聲。
「糟了!」裴湘面色一變, 倏然轉身。
俞蓮舟同樣目光一厲,猶如閃電, 周身戒備。
「是我學藝不精, 小看了那陣法,」裴湘沉著臉,立刻朝著來時的方向衝去, 「出口處可能被堵死了!」
她太了解師門內的某些前輩是如何恣意任性的了。只從那些殘留下來的隻言片語中就可以窺探到, 昔年的一位位老前輩都隨心所欲到了一定程度。
果然,當裴湘再次返回山洞出口處的時候, 看到的就是一片狼藉坍塌。幾塊山石從洞頂墜落,把整條通道堵得嚴嚴實實,再容不得任何人出入。
見此,俞蓮舟把裴湘護在身後, 上前一步查看具體的情況。
「洞頂塌陷, 裂痕縱深延長, 即便能移開這幾塊沉重的山石,前方的路估計也走不通了。」
裴湘眉頭緊蹙, 同樣仔細檢查了一遍山洞坍塌情況。
「胡姑娘,之前阻攔咱們進入山谷的陣法已經被破壞掉了。」
「但往返的通道卻被徹底堵死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覺得這不是什麼倒霉的巧合, 而像是一場精心的布局。
過了一會兒,俞蓮舟語氣遲疑地開口:
「也許,確實是巧合……貴派的前輩們大概沒有預料到今日之事……」
裴湘不太高興地踢了踢攔路的巨石,哼笑道:
「俞二哥,你不用安慰我了。他們絕對做得出這樣的事情,不過……倒也不會真的把後輩子弟永遠困在這裡。」
俞蓮舟回首望了望依舊祥和悠然的山谷和環繞的青山:
「胡姑娘,你是說,咱們身後的這片山谷里還有另外的出路?」
裴湘眯了眯眼,沒有立刻回答俞蓮舟的問題,而是問道:
「俞二哥,咱們是先去查看一下這附近的地形,還是先去竹樓里探一探?」
俞蓮舟道:「先去竹樓吧,說不定會有些線索和指引。」
裴湘也傾向於這個選擇,便和俞蓮舟朝著竹樓走去。
這座竹樓不知空置了多少年,雖然外觀保存完好,但是內部卻彰顯出了時光的無情流逝。
除了兩個金絲楠木的箱子外,房間內的大部分家具都已經腐朽破敗了。地面上積滿了厚厚的塵土,屋頂牆角掛滿了蛛網和灰塵吊子,蕭瑟陳舊之氣撲面而來。
「咳咳,建造外牆的竹子應該是經過特殊處理的,所以才能保存完好。裡面這些竹製的家具大概是隨手做的,年深日久的,就都破敗了。」
裴湘一邊說著話,一邊打量竹樓內的布局,最後把目光定在了牆角的金絲楠木箱子上。
「俞二哥,你含一顆解毒丹,運內力護體,我現在要打開這兩個箱子,不知道會遭遇什麼奇怪的事情。」
俞蓮舟依言照做,同時衣袖輕揮,用內力橫掃箱子表面上的灰塵。
等到灰塵散盡,裴湘帶上一雙薄如蟬翼的冰蠶絲手套,斂住呼吸打開了第一個木箱。
隨著箱蓋的開啟,一陣清甜香氣幽幽而來。裴湘挑了挑眉,從腰間取出一點黑色粉末,朝著木箱內部一揚,片刻後,這股忽如其來的清甜氣味又毫無預兆地消失了。
裴湘沒有急著動箱子裡的捲軸,而是再次從腰間取出一個褐色的藥包,無聲遞給身旁的俞蓮舟。
俞蓮舟用內力將藥包內的配藥壓成碎末,而後扯開藥包讓裡面的碎末散落在箱內的捲軸之上。頃刻間,那些捲軸的表面退去了一層黯淡的土黃色,變得透亮白皙起來,偶爾還有淡藍色的光暈一閃而過。
見此,裴湘微微一笑,此時才動手取出其中一枚捲軸,緩緩打開查看裡面的內容。
捲軸內,一裸·體之人栩栩如生。
裴湘定睛細瞧,發現那裸·體人像上繪製著人體經脈圖,但卻並不完全,只是將「手太陰肺經」的經脈穴道標註齊備了,並在空白處註明了修煉此經脈的練功法訣。
裴湘眉心一跳,又拾起第二幅捲軸來。
這次,捲軸中所繪畫的經脈圖是「任脈」,一旁的空白處同樣標註了修習要點。
裴湘低頭點了點箱內的捲軸數量,發現共有三十六枚,至此,她幾乎可以肯定這些捲軸之上記載的是什麼功法了。
——是逍遙派的北冥神功!
裴湘按捺下心中激動,回頭看了一眼俞蓮舟,發現他此時已經別開了視線,顯然是不想窺探到其它門派的武功傳承。
「俞二哥,我要開啟另一個箱子了,你注意防範。」
「好,胡姑娘也請小心行事。」
裴湘點了點頭,帶著冰蠶絲手套開啟了第二個金絲楠木箱。
這次,箱內沒有再飄出特殊的味道,但裴湘依舊很謹慎。她拔下髮鬢上的玉釵,在釵頭處輕輕一擰,露出裡面三枚湛藍的牛毛細針。
裴湘用這三根牛毛細針在第二個箱子裡到處點刺,十多下之後,那湛藍色的針尖開始漸漸發黑。
又是一番忙碌,裴湘終於徹底清除了箱內無色無味的毒藥。
俞蓮舟旁觀裴湘幾次化解了來自師門長輩的暗算,眼中不見欣喜,反而划過一抹冷凝。儘管裴湘看上去遊刃有餘,但她確實是與危險數次擦肩而過。
俞蓮舟想到可能發生的意外狀況,不由得眉目暗沉。
半晌,他終於忍不住說出了兩句刻薄評價:
「這位前輩當真是在考驗師門後輩子弟嗎?這些層出不窮的手段未免過於毒辣,有失磊落和慈愛。」
裴湘眨了眨眼,無奈道:
「我師門傳承久遠,北宋時被稱為逍遙派,自來神秘。門下弟子多是容貌俊逸、才智傑出之輩,講究逍遙隨心,行事恣意無羈,因而產生了許多故事。也正是因為這種門派特點,門內的許多傳承說斷就斷,諸位祖師前輩更是無拘無束,喜怒由心。
「即便如今已經式微,甚至……我師父師伯他們都有些搞不清楚自家門派的具體來歷了,但這『逍遙』二字的精神卻一直傳承了下來,所以,大家的行事做派難免會顯得古怪獨特。」
俞蓮舟不甚贊同地搖了搖頭,但卻沒有再多說什麼。
以他的教養品格,剛剛在氣憤之下當著裴湘的面指責抱怨對方的師門前輩,已經感到不妥了,此時唯有沉默不語。
裴湘沒理會暗生悶氣的俞蓮舟,她低頭查看第二隻金絲楠木箱中的物品,發現裡面有數十本保存完好的雜學典籍,涉及到醫卜星象和機械雜工等多方面的內容。
——一箱是三十六卷北冥神功練功圖,另一箱是珍貴難尋的雜學典籍,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有了這逍遙派的至高內功心法北冥神功,我這一趟就算沒白折騰。
——據記載,練就北冥神功需要化去原有的內力,正巧,我體內真氣耗盡,到也算是歪打正著。
琢磨完自己的事情,裴湘開始安慰身邊之人。
「俞二哥,我知道你在為我抱不平。可是,這些紙質書籍之所以能這麼完好地保存下來,還多虧了剛剛那種無色無味的毒藥。這種毒藥雖然對人體有害,但對紙張墨跡卻有保護作用。」
俞蓮舟微怔,沒想到害人的毒藥還有另一個作用。他低頭瞧著猶如新書一樣的珍貴典籍,又注意到裴湘眼底的喜悅滿足,忍不住喟嘆一聲。
他此時忽然對裴湘的師門有了更深一層的認知,連帶著,他對如此門派教導出的弟子裴湘也多了一些了解。
裴湘朝著俞蓮舟嫣然一笑,不再多做解釋。
她隨手翻開最上面的一本奇門陣法講解,發現裡面夾著幾頁精美的信箋,上面赫然寫著竹樓主人的留言。
「俞二哥,你來看這個!」裴湘讀完信箋上的文字,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這位師門前輩稱呼自己為春縱道人。
他也不願意過多透露生平經歷,只說逍遙一派傳到他這一輩,同門之間又發生了不少解不開的愛恨情仇。
鬥來鬥去,春縱道人痛失所愛也心灰意冷,最後就搬到這個外人找不到的山谷里來治療情傷。順便一提,那山洞門前的連理樹也是他刻意栽種的,就為了圓一圓心裡的遺憾。
許多年以後,春縱道人終於覺得自己能看淡一些往事了,就離開山谷返回師門。這一去,他驚訝發現師門已經沒落了,曾經的師兄弟師姐妹們死的死、失蹤的失蹤,竟然只剩下幾個小輩在苦苦支撐。
他心下不忍,想要為師門做些事情,偏偏那幾個小輩又是他情敵的弟子門人。
春縱道人不想教導情敵的弟子,也不願意長久留在傷心地,於是就在師門試煉密室內留下了一張獸皮圖,指引後輩弟子來山谷處尋找本門傳承。
俞蓮舟過接裴湘遞過來的信箋,通讀了一遍上面的前輩留言,便忍不住朝著箱子裡的雜學典籍上看去。
「這位春縱道人之所以設置這麼多的危險關卡,就是因為他認為,以後找尋過來的弟子肯定是他討厭之人的徒子徒孫?」俞蓮舟忍不住微微提高了聲音,「在這人的心裡,師門後輩被毒死了不可惜,只有命大的、厲害的才配得到他的傳承?」
裴湘點了點頭,心知俞蓮舟這種在兄友弟恭的門派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俠客,肯定會吃驚於春縱道人的邏輯。
她指著留言的最後一段文字道:
「看這裡,春縱道人說,為了避免尋找過來的弟子過於看重武學傳承而忽略醫卜星象等雜學——就像他那個討人厭的情敵。他在這個山谷的另一個出口處設置了更加複雜的陣法。唯有學會了這箱子裡的典籍內容,才能順利離開這裡。」
俞蓮舟眉頭緊皺,心情沉鬱。
他倒是不覺得留在山谷里有什麼不好,反正……就是沒有反感的情緒。
可他此次進山是為了採藥救人,若是一直沒有音訊傳出去,不僅耽擱了救治少林僧人,還會讓武當派上下齊齊憂心。
——若是自己再像五弟那樣忽然失蹤,師父他老人家肯定要更加傷心的。
裴湘瞥見俞蓮舟的憂慮表情,便猜到了他七七八八的心事。
她粗略地翻看了一遍箱子裡的雜學典籍,心知有記憶閣樓的幫助,自己要想理解並吃透所有的知識,並不會花費特別漫長的時間。但無論如何,肯定不是十天半個月就能解決的。
這時,俞蓮舟忽然說道:
「胡姑娘,你還記得那隻送出鬼面桐花的猴子嗎?」
裴湘點了點頭,腦海里隱隱抓住了某種頭緒。
俞蓮舟繼續說道:
「如果那隻猴子是從這座山谷里逃出去的,那就說明,春縱道人用奇門遁甲之術布置下的陣法並不是毫無破綻的。至少那隻猴子跑了出去,甚至……它後來應該又返回了谷中。」
裴湘眼睛一亮,連連點頭道:
「正是如此,俞二哥所言極是。咱們走過來的那條路上,不僅有陣法,外面還有懸崖峭壁。即便那猴子運氣好通過了陣法,但也沒有能力從懸崖峭壁上爬到水潭處,更別提原路返回了。所以,它必然是從另一個出入口經過的。」
俞蓮舟熟讀道家經典,雖然未涉獵奇門遁甲之術,但是對這方面也有耳聞,他試探著分析道:
「那猴子從山谷里出去後,就跑到了水潭附近,說明山谷的另一個出入口距離水潭不遠。可是,這些年有許多人陸陸續續來到這裡找尋鬼面桐花,竟然都沒有發現端倪。胡姑娘,俞某認為,這不是一些人為布置的奇門遁甲陣法可以做到的,更別提還堅持了這麼些年。」
裴湘撫掌笑道:
「俞二哥所言有理。若是只憑人力布置陣法,即便當時效果絕佳,可是這麼些年過去了,早就該出現紕漏了。你看,連這竹屋裡的家具都腐爛了,更何況外面那些被風吹雨淋的事物。
「所以,春縱道人必然是利用了自然界之物來布陣的。更有可能的是,山谷的出口處本來就有一個天然形成的陣法雛形,他稍加改動,就成了一種天衣無縫的隱蔽手段。」
俞蓮舟微微頷首:「我也是這樣想的。而且,依託天然之物布置迷陣,讓外人尋不到山谷出入口,那麼對於谷中動物來說,想出去也是幾乎不可能的。」
「可是,偏偏就出去了一隻猴子,還受了傷。」裴湘一挑眉。
俞蓮舟接著分析:
「利用自然山川地貌形成的陣法,固然有種種優勢,可也不是萬無一失的。這天下萬物,向來有陰便有陽,有柔便有剛,有利便有弊,從無例外。
「以俞某淺見,那自然之物肯定要受到自然之力的影響的。日月星辰、風霜雨雪、晨昏四季,總要在某個時刻露出破綻的。因而,谷中的猴子便能夠趁機跑出去玩耍一番。」
裴湘嘴角噙笑,催促俞蓮舟道:
「俞二哥,你快翻翻那位唐門前輩的手札,看看他是否記錄了相關的細節。」
俞蓮舟溫聲道:「不用翻,俞某把那段文字記得滾瓜亂熟。那位唐門前輩在開頭就提到,看到月圓,倍感思親,所以才對一隻受傷的猴子心生憐憫之意,忍不住出手幫它療傷。」
裴湘沉吟道:「月圓之夜嗎?是每個月如此,還是特定的月份呢?」
俞蓮舟搖了搖頭,眉目間已經恢復了慣常的鎮定平和。
「胡姑娘,如今種種猜測都真假難辨,不如咱們現在就到谷中檢查一番,親眼見證一下四周的環境,之後再做定奪?」
裴湘自然應允,她合上兩隻金絲楠木箱,跟著俞蓮舟走出竹樓,開始查看山谷邊緣的情況。
一個多時辰後,兩人重新回到竹樓內。
「果然如那位春縱道人所說,若是不掌握奇門遁甲之術,肯定就發現不了出口的存在,更別提順利通過迷陣離開這裡了。」
裴湘蹲在箱子前把數十本書籍重新分類,從中抽出和奇門遁甲之術相關的書籍一十三本,摞在手中。
「俞二哥,咱們現在得做多手準備。明晚就是這個月的十五月圓夜,咱們可以試著觀察一下谷內的情況。若是沒有發現端倪或者……即便發現了也無法解決,那咱們就得老老實實地學這十三本書里的東西,爭取早日學有所成。當然,若是咱們的運氣足夠好,明晚就能在圓月之下找到正確的道路,那就再好不過了。」
俞蓮舟看著裴湘手中的書本,微微遲疑了一下,便利落點頭答應。
此時確實不是講究江湖避諱的時候,兩人被困在這山谷當中,首要任務就是儘快離開此地。至於其它事情,可以等應付完眼前的困境再說。
——出去以後,也許我可以向師父請示一下,用一門武當功夫換取這奇門遁甲之術。
「胡姑娘,即使明晚找不到出路,咱們也可以等下一個月。那時候,你我已經學習一個月了,當會有所收穫,說不定下一刻就能找到迷陣的破綻。」
「確實,」裴湘笑吟吟地點頭道,「這書呀,咱們肯定是要讀的,但也不必傻傻的按照春縱道人的說法去做,非得把這上面所有的學問吃透了才能離開山谷。俞二哥,咱們邊學便尋找破陣之法,不出幾個月,肯定能成功的。」
俞蓮舟難得說笑了一句:「猴子都可以跑出去的,更何況人呢。」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定下了之後的應對措施,便開始著手解決眼前的日常瑣事。
「胡姑娘,我一會兒到外面去伐些竹子,再去做一個木盆,盛些溪水過來打掃這間竹屋,晚飯就麻煩你動手準備了。」
裴湘點了點頭,興致勃勃地提議道:
「我剛剛看到水中有魚,咱們晚上烤魚吃吧。」
俞蓮舟笑道:「凡是胡姑娘的手藝,俞某都覺得美味異常。」
三言兩語敲定了分工,裴湘和俞蓮舟就忙碌起來。
深夜,裴湘坐在竹樓內修煉北冥神功,俞蓮舟這抱劍坐在一棵大樹上閉目養神。
之前露天夜宿的時候,俞蓮舟不覺得與裴湘挨得近了有什麼妨礙。可如今有了竹樓,他當然要把室內的空間留給裴湘單獨使用。
只是……
身邊忽然沒有了那道熟悉的清淺呼吸,俞蓮舟莫名覺得這山間的夜晚有些孤清空寂,他無聲嘆息,感到有些不習慣。
——確實不習慣。
一開始,他不習慣獨自一人,隨後,也不太習慣和幾隻不怕人的猴子做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