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九月十五, 星期三。
桑景雲早上起來,照舊去水井邊洗漱。
洗漱好,她簡單紮起頭髮, 就見陸盈抱著桑景麗從樓上下來。
這會兒也就五點左右,還很早,但她們兩個晚上六七點就已上樓睡覺,到現在醒來,也睡夠了。
桑景麗一下樓, 就拿了毽子踢著玩,哪怕一次只能踢一兩個,也樂此不疲。
而陸盈在旁邊用碎布縫著什麼。
桑景雲見了, 好奇詢問:「娘, 你在做什麼?」
陸盈道:「我在做沙包。」
桑景雲從原主記憶里,找到了這種玩具。
用碎布縫製或是桌球大小的口袋,在裡面裝滿沙子封好口,就是沙包了,這是女孩子常見的玩具之一。
沙包一般一次做很多個, 可以拋接著玩,玩法很多樣,有些人玩起來, 甚至跟雜耍似的。
桑景雲對這樣的玩具同樣沒興趣, 桑景麗卻很期待。
桑景雲看了一眼開始玩竹蜻蜓的桑景麗, 對陸盈道:「娘,等下我們去縣城的時候,你帶著景麗到外面玩吧, 順便再買點雞蛋, 多買一點。」
他們家搬來已經大半年, 桑錢氏時常跟附近農戶買吃食。
農戶雖然可以把雞蛋和蔬菜挑去縣城賣,但縣城到底有些遠,他們也不是日日都去的,桑錢氏上門跟他們買,他們求之不得。
陸盈拿著錢去跟他們買雞蛋,他們對陸盈的態度,一定不會差。
「我……我不會……」陸盈猶猶豫豫。
桑景雲看向桑錢氏:「奶奶,你跟娘說一說,說你以往是怎麼去買雞蛋的。」
桑錢氏當即跟陸盈說起來。
桑景雲則拿出自己昨日寫的稿件,進行修改。
修改完,她將稿件給桑學文謄抄,就去吃桑學文做好的早餐。
主食是濃稠的粥,菜是鹹菜炒黃豆,以及一大盤涼拌蘿蔔苗,四個孩子,還都有一個煮雞蛋。
現在的蘿蔔苗已經長到二十厘米高,吃著有些老了,接下來也不會再吃,要留著長蘿蔔。
這兩道菜,也是桑學文做的,現在的桑學文,已經很擅長做家務。
吃過飯,桑學文被關在房間裡,其他人一起出門。
桑錢氏在出門後,往院門上掛了一把鎖,然後將鑰匙給陸盈:「我帶你去我認識的人家,你在那邊帶著景麗玩兒,要是待不住了,就回家,要是能待住,我們回來的時候來接你。」
陸盈小聲說了一句「好」。
桑景雲又道:「娘,你別忘了買雞蛋,等明兒個早上,讓爹做蛋炒飯吃。」
陸盈又低聲應下。
那些農家起得都早,桑錢氏把陸盈帶到一個她覺得好相處的大娘那裡,讓那位大娘照看著一點陸盈,就跟桑景雲他們,一起前往縣城。
桑景雲讓陸盈出去這事兒,桑錢氏也是贊同的。
她這個兒媳婦,剛嫁到桑家的時候,膽子就很小,她都不敢跟兒媳婦大聲說話,就怕嚇到兒媳婦。
後來,兒媳婦膽子漸漸大起來,敢獨自帶孩子去逛街,也有了幾個朋友。
但這兩年,家裡人心惶惶,陸盈就又不出門了。
這樣子是不行的,陸盈年紀也不小了,再過幾年,就要當外婆當奶奶,哪能連出門買個雞蛋都不敢?
四人來到縣城後就分開。
桑景雲和桑錢氏先去蘭心衣帽店,再去買菜,最後去洪興紙號。
桑景雲今天到的時候,洪掌柜很是興奮:「阿雲,快來看《新小說報》!」
桑景雲連忙過去,就見洪掌柜從一份報紙里,取出一張給她。
這張報紙,桑景雲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雙面魔君》四個大字。
她的小說,出現在報紙上了!
如今的印刷設備並不好,報紙上的字也就比後世要大一些,一些報紙上的字還很少。
《新小說報》算是字比較小,也比較密的,畢竟這是一份專門刊登小說的報紙。
桑景雲興奮之餘,看向下面的內容,隨即驚喜地睜大眼睛。
她的小說,在刊登時,竟然用了標點!
雖然不是所有的標點都用上,但逗號句號都是有的,這讓她的小說,看起來清爽好讀。
桑景雲確定,昨天的《新小說報》上,還是沒有標點的。
今天,《新小說報》竟然就做了個變革!
「阿雲,這就是你寫的書?」桑錢氏好奇問。
「是的!」桑景雲開口,認真去看自己的小說。
她的小說,絕對是她看了這麼久《新小說報》以來,最好讀的一部!
至於讀者喜不喜歡……每個人看書的口味都不一樣,但她覺得,她的小說,應該是符合愛看武俠小說的讀者的喜好的。
這張報紙,上面只刊登了她的小說,大概刊登了三千字,除她的小說外,還有一些GG。
桑景雲愛不釋手地將手上的報紙看了又看,又去看新小說報的其他版面。
這一看,桑景雲才注意到,其他小說並沒有標點,還是原來的模樣,原本的版面也沒動。
她這部小說,像是《新小說報》在出售時,多送了客戶一張報紙。
而這,也顯出她這部小說的獨特,和《新小說報》對她的重視。
桑景雲心中升起無限歡喜,最後對桑錢氏道:「奶奶,我們去買報紙吧,我要買三份。」
這是自己寫的第一部小說,她想把所有的報紙都收藏起來。
至於為什麼買三份……一份收藏,一份放在家裡,偶爾翻閱,剩下的一份,可以讓桑景英帶去學校,與同學一起看。
這能讓她的作品被更多人看到,還能增進桑景英跟同學的感情。
買報紙可以找報童,也可以找固定的攤位買。
桑景雲沒見到報童,就去這條街一個出售報紙的攤位,說要購買三份《新小說報》。
《新小說報》是專門刊登小說的報紙,除連載的小說外,上面還有短篇小說,和趣聞笑話。
相比於其他有時效的報紙,這份報紙,屬於過期了也能賣出去的。
有些人來買它,就是想要個消遣,不介意它是昨天出的,還是今天出的。
也因此,賣報的人,進的《新小說報》比較多。
他將三份《新小說報》拿給桑景雲,好奇詢問:「小姑娘,同樣的報紙,你怎麼一次買三份?」
桑景雲道:「今天這報紙,是不一樣的。」
賣報紙的人不是很理解,就在桑景雲離開後,拿出一份翻開。
他倒要看看,今日這報紙,有何不同!
這一翻,他就發現今日的《新小說報》,多了一張。
這上面刊登的內容與眾不同,文章中間,竟是用一些符號隔開。
《雙面魔君》?這名字有些古怪,莫非是寫的鬼怪?
這人好奇地看起來。
這賣報紙的人,年少時在族學度過幾年書。
他當時坐不住,學不進去東西,認了字之後,就不再繼續讀書。
當時還能考科舉,但考科舉不容易,也不是人人都能考的,他們族學絕大多數人,都是讀了幾年,就不再繼續讀書。
因讀書不多,他雖然賣報紙,也是不愛看的。
但這個故事與眾不同……這個賣報紙的人,竟是看了認真看了下去。
三千多字很快便看完,這人看著「未完待續」四個字,心裡抓心撓肝一般想看後續。
等明天拿到《新小說報》,他一定要第一時間看這個故事!
這人甚至想把這張報紙從眼前這份報紙上抽出,收藏起來,但他賣的報紙里若是少一張,會失了誠信。
這人想來想去,最後將一份報紙全都放在旁邊。
這份報紙,他要留著自己看,不賣了!
桑景雲已經發現今天的《新小說報》的不同之處,其他人自然也發現了。
租界,某茶樓,一個說書先生,剛翻開《新小說報》。
以前,很多說書先生,是不識字的。
他們會講一些他們聽來的,口口相傳的故事,也會自己編一些故事講。
但如今,識字的說書先生多了起來,這人就識字。
因為識字,他能講的故事便多了起來。
《三國演義》《水滸傳》之類不用說,現在有了報紙,他還可以直接給人講報紙上的故事。
今天,他就一大早起來,給那些來喝早茶的人,說了一個時辰的故事。
此刻他有些累了,嗓子也受不住,就坐在一邊休息,順便看今天的《新小說報》。
近來,他一直都有給人講《新小說報》上連載的故事,有時還會挑上面一些短篇故事,讀給別人聽。
一邊喝茶,一邊看報,這人看著看著發現不對。
這《新小說報》,今日怎麼多了一張?
雙面魔君,這是何意?
妖魔鬼怪……魔是鬼怪的意思,這是《聊齋志異》這樣的故事?
說書先生看起來,這才發現這是個武俠故事。
而這故事,開篇就很抓人。
這故事也好讀!
報紙上很多故事,他都要先看兩遍,斟酌一番才能讀,讀的時候,還要換掉一些用詞。
但這書,因句讀加得好,他覺得他能直接讀!
這故事用詞很好,不過一個開頭,便知道講的是誰的故事,還讓人身臨其境。
此外,裡面講的東西也新奇,內功一說,他之前從未聽過。
說書先生捧著那張報紙,愛不釋手,想了想,他叫來自己的孫子,讓自己孫子,再去幫自己買一份《新小說報》。
這報紙他往後,肯定要多講幾次,只有一份,若是不小心弄髒弄丟就麻煩了!
張莊茂所在的中學,有很多學生,會買報紙看。
老師也鼓勵他們看報。
因此,每到早上,都會有報童來學校門口兜售報紙。
張莊茂手頭寬裕,是會每天買報紙的人之一,他跟與他同班的幾個同學說好,每人都買不一樣的報紙,買完回到學校後,先看自己那份,看完相互換看,最後再將之放到教室後方的架子上,供全班同學看。
他們除了買《申報》這樣銷量最高,刊登新聞的報紙外,還會買一些用作消遣的報紙,《新小說報》就是其中之一。
負責買《新小說報》的,是一個家裡做糧食生意的矮個少年。
他非常喜愛《新小說報》,近來更是天天跟人聊《新小說報》上的一個武俠故事,以至於班裡絕大多數學生,都在追這個故事。
花錢買下《新小說報》,回到教室後,矮個少爺迫不及待就看起這個故事。
這時,有跟他關係好的人上前,跟他要一張報紙看。
這人家境不好,父母給的錢只夠吃飯,買不起報紙,每日都是蹭矮個少年的報紙看。
矮個少年毫不猶豫,從手上那份《新小說報》里,抽出一張給這人看。
這人道謝,看向手上報紙,就發出一陣驚呼。
「怎麼了?」矮個少年問。
這人道:「這張報紙,不太一樣!」
矮個少年湊過去看,也驚奇不已:「這報紙竟跟《西遊記》連環畫一樣,有標點!」
矮個少年這話一出口,立刻就有其他人湊過來看報。
他們還理所當然,看起內容來。
這一看,大家就沒聲了。
一直到眾人擠在一起,將所有內容看完,才有人道:「孟佑實在可憐。」
「那些惡人著實可惡!」
「孟佑能不能活下來,報仇雪恨?」
「內功是什麼?」
「這句讀看著真不錯。」
「這書看起來也舒服。」
……
一群少年討論起來,那矮個少年,一時間竟是忘了他原本一直追的那本武俠小說。
張莊茂沒輪到第一批看報,但卻是第二批看報紙的人。
他注意到,這部小說的作者,也是雲景。
張莊茂開口:「這小說也是雲景寫的!也不知道這雲景是誰。」
有人道:「他寫的連環畫用標點,他寫的武俠小說也用標點,他甚至還讓《新小說報》專門多印一張報紙,上面只刊登他的小說……這雲景,可能是報紙上常出現的新式文人之一!」
眾人紛紛點頭,覺得這人說的對。
不管是之前的連環畫,還是這次的小說,恐怕都是某個新式文人為了推廣標點和白話,專門寫的!
「他的行文用詞當真流暢!」張莊茂誇獎起這人來。
他就說雲景不可能是桑景雲,桑景雲哪寫得出這樣的小說?
法租界,譚宅。
譚崢泓洗漱好下樓,便有人送來早餐。
早餐吃的是炒麵,桌上還有一盤拔絲地瓜。
炒麵配料很多,拔絲地瓜也很香甜,譚崢泓吃了不少。
吃完,一邊看報紙,一邊等自己國文老師的到來。
今日的《上海日報》沒有有意思的新聞,並不好看,譚崢泓想了想,翻開《新小說報》。
這報紙雖然讀著費勁,但比別的報紙要有意思,他尤其喜歡上面的短篇故事。
至於連載的故事,有些故事在他訂購報紙時,就已開始連載,沒頭沒尾的故事,他看不進去。
翻開《新小說報》,打算找短篇看的譚崢泓,突然發現其中一張報紙不太一樣。
這報紙上,有標點!
譚崢泓喜出望外,立刻看起來,這一看,就把故事看了進去。
明明只有一個開頭,但不知為何,這故事他尤為喜歡。
他覺得國文,就該是這樣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無名訣》這樣的功法,若是真的有就好了……」譚崢泓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然後突然想到了什麼,叫來宅子裡的下人。
他給下人三角錢,對下人道:「你再去買五份《新小說報》回來!」
他要將這個故事從頭到尾收集起來,將來還可以寄給自己還在南洋讀書的,以前的同學看。
下人喜氣洋洋地去買報紙了。
買五份報紙,也就花個一角錢,剩下的兩角,那就是他的跑腿費了。
他們小主子,真是個大方的!
下人剛走,譚崢泓的國文老師就來了。
這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
譚大盛深知時代正發生巨變,給譚崢泓請國文老師時,自然不會請舊文人,他請的,是一個去日本留過學的,接受過新思想的新式文人。
這人跟譚崢泓關係不錯,教導也很用心。
見譚崢泓正看報,他面露笑容:「你今日竟專心看報,著實難得!」
「張先生,這報紙與眾不同!」譚崢泓拿著那張《新小說報》給張先生看。
張先生這一看,就注意到了那些標點。
這是有提倡使用標點的人,說動了一個報社在刊登時,使用標點?
著實不錯!
張先生很是高興,開始看報紙。
他以為這用了標點的,會是一篇講述新思想的文章,不想仔細去看,竟發現這是一部小說。
這小說用詞流暢,非常好看,他很快就將之看完。
「妙啊!」張先生開口。
譚崢泓覺得自己遇上了知音:「張先生,你也覺得這小說寫得好,是不是?」
張先生道:「我說的不是小說,而是寫這小說的人的想法,藉由小說,確實更容易讓人接受標點。」
他不愛看《新小說報》,但知道這份報紙,非常受上海普通市民的喜愛。
今日,說不定有上萬人,看到了這張有標點的報紙。
「標點如此好用,早就該用了。」譚崢泓這時才想起來去看作者名字,這一看,便看到「雲景」兩字。
他眼睛一亮:「張先生,這個作者,之前還編了一部帶標點的連環畫!」
譚崢泓連忙將昨日買的連環畫拿出來,給張先生看。
張先生看過,便道:「這應該是個筆名,也不知道筆名後面的人是誰,但他一定是一位一心推動文化改革的人!」
張先生有師德,之前教授譚崢泓時,儘量不給譚崢泓灌輸自己的思想。
但今日,他再也忍不住,開始跟譚崢泓大談特談。
譚崢泓越聽越興奮。
他自幼生活在南洋,雖然家境富裕,但南洋被列強占據,因而遭遇了許多不公正待遇。
他父親家財萬貫,但見到列強在南洋的駐軍軍官,卻也要點頭哈腰,還要月月上供。
若他們國家能強盛起來,不懼列強,那該多好!
這麼想著,譚崢泓摸了摸手上的報紙。
雲景先生,應該是一個像張先生一樣,尋求救國方法的文人。
若有機會,他一定要支持雲景先生!
不如,再多買幾份報紙送張先生?張先生可是說了,他要將這報紙寄到北平,給他的朋友看。
譚家的下人剛買回報紙,譚崢泓就又讓他去買報紙了。
這樣的事情,在很多地方都有發生。
當然,也有人在看到《新小說報》使用標點之後,對《新小說報》大肆批判。
可即便有人罵,《新小說報》的銷量,也是實打實的。
今日的報紙,黃培成多印了一千份,因而早上時,並未賣光。
然而上午八點,便有許多人來找他,要多進一些《新小說報》,不過短短一小時,這一千份報紙,便銷售一空。
他們已經開始印刷明日的報紙,黃培成去印刷房看了一圈,最後道:「明日的報紙,停一停再印刷,把昨日報紙的排版拿出來,再印上兩千份。」
他覺得,他的報紙,應當還能再賣兩千份。
這報紙,一定有很多人想收藏。
往前二三十年,報紙數量很少,銷量也少,1890年前後,《申報》每日也不過賣出六千份。
但近十年,報紙的用紙進行了改革,從原先用毛太紙、油光紙等印報紙,改為用新聞紙印刷,印刷設備也先進許多,報紙的成本便低了許多,
報紙成本低,售價便也低了許多,銷量自然猛增。
如今,《申報》在上海和周邊大城市銷售,每日都能賣出數萬份。
《新小說報》跟《申報》當然不能比,他們每日大約能賣出七千份。
賣出的是七千份,看報的人卻絕對不止七千個,這些看報的人,還都是家境不錯的,因此,商家很願意在報紙上打GG,GG收入是《新小說報》收入的大頭。
若他們報紙的銷量起來,GG一定能漲價!
多印一些,平攤成本時,每份報紙的成本還會下降。
畢竟請排工排報紙,四張加起來要二十四元。
至於別的……新聞紙一元一千張,印刷費兩元一千張。
之前他們每份報紙三張紙,平攤成本大約一個銅元多一點,他們報社賣報紙每份兩個銅元,光賣報紙,七千份大約能掙五千個銅元。
現在他們每份報紙有四張,平攤下來,每份報紙的成本有所增加。
但GG能增加,銷量也能增加,因而可以多賺一些。
黃培成算著帳,已經決定,往後再接GG,一定要GG商加錢。
黃培成正想著這事,又有人上門來,想買報紙。
黃培成喜笑顏開。
今日多印了三千份,他的《新小說報》,總印刷量已達到萬份。
若這一萬份報紙都能賣出,那上海日銷量過萬的報紙,便又多了一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