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下午, 在桑景英的鞭策下，桑景雄寫了不少信，賺夠了一天二十個銅板。

  回家路上, 他得意洋洋地看著桑景云：「我下午寫了十幾封信，賺得比你多，以後我養家，買了月餅也不給你吃。」

  桑景雲道：「今日洪旭小叔來找我，讓我幫忙寫小人書, 寫完一冊便給我一個銀元。今兒個下午，我已經寫完一冊，你要寫一百多封信, 才能賺到這麼多。」

  桑景雄立刻問：「你賺這麼多, 我們能不能天天吃肉？」

  桑景雲道：「不能，家裡還欠著外債，要先還債。」

  桑景雄不高興：「這是爹欠的錢，為何要我們還？」

  桑景雲看了桑景雄一眼，道：「你若是能做到不要父母, 不要親朋，自然可以不還。」

  桑景雲也覺得這錢該桑學文還，但桑學文還不了。

  那些借錢給他們的人, 比如桑錢氏的娘家人, 比如阿蘭, 這些人還並不富裕。

  他們總不能不還錢。

  桑景雄滿臉的憤憤不平。

  桑景雲只當沒看見，她對桑學文和桑景雄，都不喜歡。

  桑學文自不用說, 桑景雄的話, 這個孩子有點自私。

  她這身體的原主和桑景英, 都是兩三歲的時候，陸盈就又懷了孩子，因而自幼就被教導要照顧好弟弟妹妹。

  他們不會凡事只想著自己，也不會跟弟弟妹妹搶東西。

  桑景雄卻不同，一直到桑景雄五歲時，陸盈才又懷上孩子，當時桑景雄已經被養得有些霸道。

  之後桑景麗出生，桑景雄也沒收斂了性子，不管家裡有點什麼，都要最好的。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桑景雲和桑景英不跟他爭，桑景麗太小爭不了，桑景雄也就得了不少好處。

  時間一長，他性子就定了。

  不過他還是個小孩子，鬧歸鬧，家裡人一動手，就怕了。

  桑景雲上輩子有個女同學，這女同學的父母重男輕女，拼二胎生了個兒子，那兒子被父母寵壞了，非常熊，甚至會動手打姐姐。

  某日，她那位女同學忍無可忍，把弟弟狠狠打了一頓，自此弟弟就老實了，一直到兩人長大，也還是怕姐姐。

  桑景雄現在，就很怕桑景英。

  桑景雲今天心情極好，就跟桑景英商量著，去買點肉吃。

  但等到了賣肉的地方，他們發現豬肉已經被賣光。

  這年頭沒有冰箱，肉若是賣不完放到第二天會壞，因而賣肉的人，是寧可少準備些肉，也不會多準備。

  到傍晚時肉已賣光，這是常有的事情。

  不過豬肉買不到，熟食卻是能買到的，熟食店賣醬鴨、燒雞、鹵豬頭、滷豆乾等。

  桑景雲問了下價格，到底沒買雞鴨，而是買了點便宜的滷雞肝和滷豆干。

  雞肝雞心連一塊兒，是一起滷的，她買了四副，再加上七塊滷豆干，一共花了十五個銅板，因為沒有器具裝，還花五個銅板買了個碗，端著回家。

  滷味很香，三人一路上饞得不行，等回到家，更是連膽小的桑景麗都湊過來，眼巴巴地看著那碗滷味。

  桑錢氏拿了刀切雞肝，見狀塞了一個雞心到桑景麗嘴裡。

  桑景雄瞧見，立刻過來討要。

  桑錢氏也給了他一個：「四個雞心你們一人一個，你吃了等下就沒有了。」

  桑景雄一口就吃了。

  這頓飯，一家子吃得特別高興，等桑景雲說了寫小人書的事情之後，家裡人更是高興。

  一冊小人書，大概是一千字稍微多點，按照千字兩元算，能拿兩個銀元。

  但桑景雲告訴家裡人，一冊的稿費是一個銀元。

  若這麼算，寫完一整套書，大概能賺七八十個銀元，到時給家裡添置點東西，還掉欠桑錢氏娘家兄弟的錢，也就不剩下什麼了，剛剛好。

  就他們家這情況，不能讓桑學文和桑景雄知道家裡有閒錢。

  不過，私底下跟桑錢氏和桑景英，倒是可以說實話，免得他們因為沒錢，成日提心弔膽。

  今天白天寫了不少字，晚上桑景雲也就不願意再寫。

  她把桑景英叫到她跟桑錢氏住的房子，說了稿費有千字兩元的事情，又道：「阿英，那《西遊記》的連環畫，早些寫完，就能早些拿稿費，你能不能跟我一道寫。」

  「當然可以，只是姐，我從來沒寫過。」桑景英有些糾結。

  桑景雲道：「寫起來也不難，你平日裡給人寫信怎麼寫，那這故事，就也怎麼寫。」

  這年頭能看的書少，桑景英以前看過《西遊記》，桑景雲這會兒，就一邊翻書，一邊告訴他連環畫要怎麼寫：「比如高老莊這一段，那冊書就可以叫《豬八戒背媳婦》，開頭可以這樣寫……」

  用嘴巴說，遠比用筆寫來得輕鬆。

  桑景雲把《豬八戒背媳婦》的故事給桑景英說了一遍，接著又翻出別的故事，嘴上給桑景英說了說。

  她還詳細跟桑景英說了說標點的用法。

  幫人寫信時，桑景英學她，是使用標點的，但只用逗號和句號，不用別的標點。

  這次寫小人書，用到的標點會多一些。

  桑景雲打算鼓動南城書局，在印書時將標點加上。

  現在還沒有標點，出版的書和報紙上，除了文字，就只有放在右邊的句號用來斷句，也有用空格斷句的，總之對閱讀很不友好。

  最重要的是，過幾年，標點就會正式出現。

  這時候出一套沒有標點的書，等過幾年標點出現，人們興許會覺得這書有點過時。

  桑景英將桑景雲說的，全都認真記下。

  第二日早上，桑景雲一起來，就見桑景英正坐在桌邊寫字。

  她湊過去一看，桑景英寫的，正好就是《豬八戒背媳婦》。

  桑景英應該是仔細斟酌過再寫的，有許多修改痕跡，但寫的東西沒有什麼問題，稍微改幾個字就能用。

  桑景雲見狀非常滿意。

  桑景英參加完琺瑯班考試後，要過幾天才能得知招生情況，至於入學，時間還沒定。

  此時的中小學沒有寒暑假，8月1日是一學年的開始，7月31日是一個學年的結束。

  洪旭和桑景英，都是7月31日小學畢業的，洪旭因為年紀還小，打算明年再去讀中學，桑景英則是之前沒有去考中學。

  至於琺瑯班這樣半工半讀的技術類學校，是私人辦學，開學時間學校自己定。

  桑景雲算了算，覺得桑景英應當能在開學前，幫她寫完《西遊記》。

  至於她自己，自然是繼續寫《雙面魔君》。

  對她來說，寫《雙面魔君》，比寫《西遊記》更有意思。

  今兒個早上，他們家喝的是粥。

  桑景雲喝了一大碗，照舊跟桑景英桑景雄一起去縣城。

  她已經不想再寫信，但這個攤子擺在那裡，也不能不管。

  總不能讓那些來寫信的人，白跑一趟。

  現如今，桑景雲就指著那些搶生意的人，快些將他們的攤子擺出來。

  興許是老天爺聽到了桑景雲的心聲，三人來到洪興紙號，就見對面鋪子門口擺了兩張桌子，兩個十多歲的男孩，已經坐在那兒給人寫信。

  此時車馬慢，書信遲，那些需要花錢請人代寫書信的人，一個月也不見得會寄一封信。

  因此，桑景雲這邊，現在沒有回頭客，所有來寫信的人，都是頭一次來。

  這些人自然不會認準桑景雲，他們尋到這裡，見有人在幫人寫信，同樣是兩個銅扳一封信，立刻便過去了。

  桑景雲瞧見這一幕，並不覺得有什麼，桑景英有些不高興，但他知道這防不住，便也沒說什麼。

  倒是桑景雄火冒三丈：「他們搶生意！我就說他們昨天，怎麼一直在我旁邊站著，原來是在偷學，哥，你去把他們趕走！」

  桑景雲道：「那不是我們的地方，我們憑什麼把他們趕走？」

  「不趕走他們，找我們寫信的人就少了！」桑景雄很生氣。

  「我們管好自己就行。」桑景雲道。

  「我看你就是膽子小，」桑景雄瞪了桑景雲一眼，又去拉桑景英，「哥，你去把他們趕走。」

  桑景雲聞言笑了：「膽子小的明明是你。你自己不敢去，就攛掇阿英去。」

  桑景雄更生氣了，但他還真不敢去趕人，只能寫信之餘，時不時瞪對方幾眼，嘴裡嘟噥他從同學那裡學來的難聽話。

  桑景英聞言惱了：「桑景雄，不許說髒話！」

  桑景雄立刻閉嘴。

  對面的那個少年到底是讀書人，臉皮薄，被桑景雄瞪了之後難免臉紅，但還是堅持幫人寫信。

  來了兩個人搶生意後，來他們這邊寫信的人就少了。

  哪怕只有桑景雄一個人，都能應付。

  桑景雲乾脆去了櫃檯後寫《西遊記》，不一會兒，桑景英也過來了，跟她一起寫。

  桑景雲問：「景雄願意一個人寫信？」

  桑景英笑了一下：「姐，他怕挨打。」

  桑景雲也笑了：「寫信這活兒干不久，我打算過些日子，送他去糕點鋪幫人做糕點。」

  桑景英問起糕點鋪的情況。

  桑景雲把從洪掌柜那裡聽來的都說了，又道：「今天應該能早點收工，等下我們一起去看看。我讓他去幹活，是想讓他知道掙錢沒那麼容易，若是地方不好，一定不讓他去。」

  「好。」桑景英答應。

  說完，兩人繼續寫小人書。

  一上午過去，桑景雲寫了兩冊的內容。

  桑景英一大早就起來寫，雖然修修改改寫得極慢，到中午時，也寫完了兩冊。

  加上昨天寫的那一冊，如今他們已經寫出五冊。

  桑景雲跟洪永祥說，五天時間能寫出十冊，但看現在的進度，今天一天，她和桑景英，就能將十冊內容寫好。

  這進度，非常驚人。

  桑景雲和桑景英奮筆疾書的時候，洪永祥趁著午飯時間，去了南城書局。

  南城書局前面買書，後面是一個印刷工坊。

  印刷工坊里有石印機、圓盤機等，也有一些老式的印刷設備，就連木質雕版，都有很多。

  洪永祥到的時候，費中續正在印刷工坊里，帶著工人印詩集。

  「這是誰的詩集？」洪永祥問。

  費中續道：「一位官老爺寫的，出了一千大洋，讓我們印八百冊。」

  一些年紀大的有錢人，喜歡寫點東西，自費印出來送人，或者放在書局寄賣。

  「能賺不少吧？」洪永祥問。

  「能賺不少，是借我房子住的親戚介紹的，光抽成我就拿了八十個大洋。」費中續心情極好。

  洪永祥很是羨慕：「你這外快，可沒少賺。」

  費中續道：「你不也賺了不少外快？」

  洪永祥作為記者，若是為報社拉來GG，也能拿抽成，此外，有店鋪開業或者做活動，請報社記者寫新聞，也會給紅包。

  兩人聊了幾句，說起正事。

  洪永祥將桑景雲答應寫一整套《西遊記》連環畫，他侄女洪玥也願意畫一整套連環畫的事情說了，還將已經寫好的第一冊拿出來。

  費中續有些驚訝：「這小姑娘寫書的速度真快。」

  「是很快。」

  「既然她們願意做這套書，那再好不過。」費中續道：「等她多寫幾冊出來，我審過之後，就讓你侄女去畫。」

  「好。」洪永祥笑著開口，又道：「對了，我還有事請你幫忙？」

  「什麼事？」費中續問。

  洪永祥道：「寫《西遊記》的小姑娘寫了一部小說，想找人投稿，你跟《新小說報》的編輯認識，幫他投一下吧。」

  「她還寫小說？你為何不自己去？」費中續問。

  洪永祥一臉無奈：「我們報社的主編，跟《新小說報》的主編有仇。」

  費中續聽洪永祥這麼一說，也想起這件事，一陣無奈。

  洪永祥在《上海日報》工作，他們的主編曾經在報紙上發文，指責某些小說內容低俗，專門寫青樓楚館。

  他說的那小說，正是當時在《新小說報》上連載的，某部寫一個男子混跡青樓的小說。

  《新小說報》的主編不甘示弱，說他們的小說是在揭露社會黑暗，是某些人心裡有鬼，才只看得見青樓楚館。

  兩個主編的文章自然是文采斐然的，但大概意思就是這麼一回事。

  自那以後，雙方一直都相互看不順眼。

  「行，我幫你投。」費中續翻了翻手上的稿子：「這字跟之前的不太一樣？文風也有些不同，這真是小姑娘寫的？」

  「是她寫的，只是她父親幫她謄抄了一遍。你投稿時，別說這是個小姑娘寫的，免得被人挑剔。」洪永祥說完，想到現在的稿件字數還有點少，桑景雲更是連個筆名都沒有起，又讓費中續先等等，等過些日子，再幫忙投稿。

  費中續答應下來。

  他很清楚，一個女人要寫文章，有多麼困難。

  能幫忙，他是願意幫忙的，若是能培養出一個女作家，那定然是一件極有意思的事情。

  說著，費中續去看手上的稿件。

  這小說依然是用了標點的，還是白話，因而看著特別舒服，而這個故事，也極有意思。

  費中續突然道：「這書著實不錯，若是後面也是這般水準，等《新小說報》刊登過，可以在我們書局，出一本書。」

  「那你到時，記得幫她推薦推薦。」洪永祥開口。

  費中續一口答應。

  這日，正如桑景雲所料，因為來寫信的人少，他們提早收工。

  可以少寫點，桑景雄是高興的，但心裡又有些不痛快，面上就帶了出來。

  桑景雲也不管他，帶著他往糕點鋪走。

  看到糕點鋪的招牌，桑景雄喜出望外：「姐，今日要買糕點吃？」

  桑景英道：「不買，我是想送你來這裡做學徒。」

  「我不去做學徒！」桑景雄立刻道。

  古代窮書生也會幫人代寫書信，這活兒幹了也就幹了，讓他當學徒，他是絕對不乾的。

  他是個讀書人！

  「你哥要去學做琺瑯了，你也該學一門技術，養活你自己。你去糕點鋪，是在後頭學做糕點，若是去別的鋪子，興許就要做跑堂。」

  「你寫小人書不是能掙錢？為何還要我去做學徒？」桑景雄記得自己年幼時，跟著桑元善去鋪子玩，鋪子裡的學徒都來巴結他，一副不值錢的模樣。

  他看不上那些人，他不願意去做學徒。

  桑景雲道：「桑景雄，昨日你說爹欠的錢該爹還，不該你還，是也不是？」

  「是。」桑景雄道。

  「我覺得你說的很對。我也覺得爹欠的錢該爹還，不該由我們這些子女還，既如此，爹的孩子，也該他自己養，沒道理讓我養。」桑景雲認真看著桑景雄。

  桑景雄一驚。

  桑景雲又道：「你之前，還覺得我一個女人，不該出去賺錢，既如此，又怎麼好意思讓我養你？桑景雄，爹娘生我養我，奶奶一直照顧我，我會給他們養老，但你，我是不會養的。當然，你真要賴在家裡，我也不好趕你出去，到時，你就天天喝粥吧。」

  桑景雄不想天天喝粥，看桑景雲和桑景英的表情，他還知道，自己拒絕不了這件事。

  他最終同意去糕點鋪做糕點。

  桑景雲見狀，就領他去見了糕點鋪的掌柜，談妥了他來糕點鋪幫忙做糕點的事情。

  這糕點鋪是一大家子一起開的，負責做糕點的，本就是家裡的女人小孩，一些比桑景雄還小的孩子，也在店裡幫忙。

  最要緊的是，這家的家風看著不錯。

  桑景雲放下心來，打算等過幾天，就將桑景雄送來這邊。

  至於這幾天，暫時還是幫人代寫書信。

  眨眼，時間就過去了五天，來到廿四這天早上。

  之後那幾天，《西遊記》這個故事桑景雲寫得較少，每天只寫兩冊，桑景英寫的多一點，修修改改，寫三到四冊。

  再加上第一天兩人寫得多一些，等廿四那天早上，他們手上已經有三十四冊寫完的稿件。

  除此之外，桑景雲還又寫了一萬兩千字的《雙面魔君》，並讓桑學文將這個故事，從頭到尾謄重新抄了一遍。

  加起來兩萬多字，已經可以去投稿了。

  寫小說一般都用筆名，桑景雲便也給自己起了一個，叫「雲景」。

  這筆名很容易讓人想到她，而她並不介意。

  她將來肯定是要出去社交的，到時候得有個讓人看得起的身份，小說家雲景就很合適。

  更何況，她寫小說一事並未藏著掖著，洪掌柜他們都知道，既如此，完全沒有隱瞞的必要。

  左右這筆名，她是打算專門寫那些不犯忌諱的小說，給自己掙點錢的。

  將來若是有犯掌權者忌諱的東西想寫，她再換個筆名，偷偷寫偷偷投稿，稿費她也不指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