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劉家醫館,張起峻就去明道團館了。
明道團館就在鎮中心靠東一點的位置上,距離洋人教堂不遠,距離鎮頂東稍的他家也沒有多遠,過去他經常來這邊溜達偷聽的,所以對這邊很熟悉。
明道團館的學館布置有些類似於後世六七十年代的鄉下小學了,只是規模自然小得多。
一圈一人高的土坯牆圍著三排磚混土坯房,共十二間房。
其中四間房是教室,每間平時稀稀拉拉地坐著幾個學生,人數最多時,總共也沒有四十名學生。
但還必須用四間房來教學,因為要分漢生和蒙生,而漢生和蒙生又分別需要一個蒙館,一個經館。
蒙館招收初入學的學生,主要以識字和習字為主,經館招收讀過蒙館的學生,主要以背誦詩文和作文為主。
其他房間,一蒙一漢兩個塾師就把家安在了這裡,占去了兩間房做各家的臥室,兩間房放各家的雜物並做廚房,合用一間辦公室,團館雜物占了一間房做倉庫,其他兩間房就基本空置了。
團館也曾想把空置的兩間房租出去,但考慮到會影響到學生學習,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大概當初幾家大戶人家辦這家團館時也沒想到只能招收這麼點學生。
這裡面其實有大清垮台,世道紛亂,科舉制度作廢的緣故,普通民眾也看不清社會的發展趨勢,肯節衣縮食供養子弟讀書的人家自然就少了。
另外鎮上還有旗府王爺家開的東館,還有幾名塾師自己開的門館,把有限的一點生源給分流了。
所以這家明道團館也就只能辦成這樣了,連塾師都只聘請了一蒙一漢兩名。
可這裡卻是最合適他張起峻學習的地方了。
因為他來這裡真正要學的,也只有繁體字、毛筆字和蒙文。
為什麼要學蒙文?
因為這個時代河套地區的不少蒙人是不會說漢話的,而且他以後也想學一些蒙醫以作借鑑之用。
對學蒙文他有很大的信心,因為上世他也出生在河套地區,從小也學了一點兒蒙話,加上這一世從小學的,日常蒙語交流基本不成問題。
蒙文是可以像英語一樣拼讀出來的,在學會拼單詞後,就算你不知道那個單詞的意思,也可以把它讀出來,所以,蒙文要比漢文好學得多。
「啥?你要既學漢文?又學蒙文?」
當張起峻走進兩名塾師的辦公室,兩名塾師聽到他的請求,一時都愣住了。
年輕的漢文塾師李生華驚訝地打量著張起峻,人到中年的蒙文塾師烏力吉則一招手把張起峻叫到身邊:「來,你說說,你這個漢娃娃能聽懂蒙語嗎?」
「先生,我稍微能聽懂一些,也會說一些,而且我對蒙文也很感興趣,會好好下功夫學的,麻煩您多多教誨!」
張起峻對滿臉嚴肅的烏力吉鞠了一躬,然後用蒙語道。
至於先生這個稱呼,是現在這個時代學生對塾師的普遍稱呼。
烏力吉見張起峻這幾句蒙語說得也還算流暢,一臉的嚴肅勁兒緩和下來,笑著拍拍張起峻的肩膀道:「那就看你腦瓜子有幾分靈動勁兒了!」
現在有幾個蒙族學生學漢文的,漢族學生學蒙文的卻一個也沒有,所以烏力吉對張起峻這個漢娃要學蒙文還是很有好感的。
「你兩個都要學,能學會嗎?」年輕的李生華打量著張起峻問道。
「先生,我以前常來咱們明道團館裡來偷聽,已經學會了一些漢字。」張起峻道,「我會好好努力的!」
「啊?還有這回事?」李生華臉色更古怪了,「對了,我好像見過你兩次,你那是在偷學嗎?」
他是從熱河那邊過來的,今年二十五歲了,半年前經人介紹頂替了年老體弱的老塾師,說的一口好聽的普通話,並且語氣溫和,渾身都透著一股子年輕人的爽利勁兒。
烏力吉和過去那個漢文老塾師都認識張起峻,他卻不認識張起峻,不過現在想起來有了一點兒印象了。
「不好意思,先生,我確實是在偷學。」張起峻一臉靦腆地道。
「那你學會多少漢字了?」李生華又問道。
「回先生,學生現在能認得一百多個字,會寫的不多,只有二十多個。」張起峻鞠了一躬道。
事實上他認識絕大部分繁體字,會寫的也有幾百個吧,畢竟也不是所有的繁體字都那麼難寫,而且上世他是中醫師,學過不少古醫文,比一般人對繁體字的了解多得多。
「啊?」李生華吃了一驚,「那我考考你!」
他隨即讓站在辦公室門口偷聽的一個調皮學生去取了他的沙盤來,用沙盤對張起峻考察起來。
考察的結果讓他很滿意,所以也就對張起峻要半天學漢文半天學蒙文沒什麼異議了。
這期間辦公室外面已經站滿了好些高矮胖瘦的學生,聽說又來了一個新學生,大家免不了前來圍觀一下。
這些學生中蒙漢都有,大部分都是十幾歲的模樣,最大的看起來有十六七歲,最小的只有七八歲。
從穿著打扮上看都是殷實家庭的子弟,還有幾個是大戶人家的子弟,甚至還有一個是旗府(等同於縣府)西協理家的子弟,漢名叫奇俊鵬。
協理是輔助旗府王爺辦事的官員,相當於後世副旗長(等同於副縣長)的角色,分為東協理和西協理,東協理的排名地位要高於西協理。
所以西協理等同於旗府中排名第三的角色,這個地位很高了。
而達拉攤旗(縣)這個西協理那森步赫還是個相當出名的狠茬兒,身高近兩米,傳聞他出身於一個破落的貴族家庭,早年流落街頭打架鬥狠無所不為,後來托關係進入旗府當差後改了性子,又攀上了下嫁旗府王爺之子的原清宮五公主,終於混出了頭來。
奇俊鵬作為那森步赫這樣一個狠人的子弟,按說是可以進入旗府王爺辦的東館中學習的,不知怎麼就來明道團館學習了。
這奇俊鵬十五歲了,和他老子一樣,也是長得身材魁梧,一表人才。
還有一個學生張起峻也認得,名叫王允卿,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十二歲的女生,長得唇紅齒白,和小時候的李嘉欣頗有點兒相像,穿著棉袍還顯得亭亭玉立的,實實一個美人胚子,卻是這明道團館的大東家——全河套鼎鼎大名大財主王來春的三女兒。
這個時代這麼大的女孩兒跑出來念書還是相當特立獨行的,而且這女孩兒很明顯沒有裹腳,這倒應該是相須了河套這邊的風俗,這邊的蒙族女人是不裹腳的。
而且,如今隨著社會風氣的開化,上面也已經不提倡女人裹腳了。
奇俊鵬和王允卿,這兩人在眾多學生中如鶴立雞群一般特別突出,讓人見了過目難忘。
當下這兩人也和其他學生一樣盯著張起峻上下打量,讓張起峻頗生警惕之心。
那個王允卿倒也罷了,作為一個女生應該也不會憑白無故來招惹他。
但那個奇俊鵬就不一樣了,這傢伙作為這明道團館所有學生中的「旗杆」人物,每個新來的學生都要被他揣揣頭皮軟硬的。
除了警惕之心,張起峻現在面對奇俊鵬和王允卿這兩個人,心中也是很有些新奇怪異。
因為除了高訇和劉金換以外,那森步赫、王來春、奇俊鵬、王允卿這四人,是張起峻上世聽爺爺講故事一樣念叨過最多的幾個人。
在爺爺的故事中,這是幾個能量極大,對河套地區社會穩定和進步產生過很大推動作用的人物。
只是除了王來春是病死在床上的,其他三人結局都不太好。
上一世張起峻聽了這些故事完全無感,這一世遇到故事中的這些人,卻是讓他心頭震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