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榮慶堂
傍晚時分,賈母坐在羅漢床上,周圍是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媽等幾個說著話,鳳紈、迎春、探春,釵黛,湘雲在一旁陪著說話,只是眾人都有些神思不屬。
晌午時候,柳芳之母孫氏以及唐氏來得一次,無疑讓府中眾人心頭蒙上一層陰霾。
哪怕中間在鳳姐的暖場下,場中說笑了一陣,但對外面的事兒關注不減。
湘雲道:「三姐姐,珩哥哥今早兒沒有說什麼?」
探春搖了搖頭,道:「珩哥哥最近都在軍機處值宿,我也不太清楚情況。」
「老太太,二老爺回來了。」就在這時,一個嬤嬤進得榮慶堂中,稟告道。
賈母抬頭看了外間的夕陽,略有些詫異,問道:「這時候還沒散衙?」
說話間,賈政已舉步邁入榮慶堂,身上的官袍甚至都沒有脫去,只是步伐沉重,面色明顯有著恍忽。
「政兒,這時候不在衙門,你怎麼回來了?」賈母疑惑問道,一旁的寶玉嚇得躲到眾姐妹身後。
「兒子向通政使請了病假。」賈政愁容滿面,長吁短嘆地坐下。
見著賈政神色不大對,賈母心頭有些不妙,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兒?」
賈政端起一旁的茶盅,道:「沒什麼。」
而隨著時間過去,果然科道御史彈劾奏疏向著通政司遞送,正在通政司衙門的賈政,首先看到奏章,不說鋪天蓋地,但連續多封的彈劾奏疏,仍是讓賈政嚇了個不輕。
因為奏章不僅彈劾著賈珩,而且還彈劾著賈政以及秦業兩人。
而科道言官的筆鋒何其犀利,幾乎字字如刀,深及入骨,賈政何時見過這等陣仗,心神不寧,向通政使程信告了個假,然後返回家中。
賈母見賈政這般情況,心頭卻是更為擔憂,急聲道:「政兒,身子可是不舒服?」
王夫人也將關切目光投了過去,面上有些疑惑。
薛姨媽,鳳紈、釵黛,迎春、探春、湘雲都疑惑地看向賈政。
賈政放下茶盅,問道:「母親,我身子沒什麼事兒,子玉呢?」
「這可奇怪了,晌午時候,理國公家的也尋他,你這是?」賈母說著,心頭一動,問道:「難道出了什麼事兒?」
賈政沉吟了下,嘆了一口氣,說道:「通政司都是彈劾兒子的奏疏,說兒子超擢,不合常理,無才無德,不堪為通政司右通政。」
此言一出,榮慶堂中為之一寂。
王夫人心頭一跳,道:「姥爺,朝臣為何彈劾?難道是因著中午珩哥兒的事兒?」
眾人:「……」
賈母瞪了一眼王夫人,道:「政兒,你一向老實本分,這些人究竟為何彈劾?」
賈政這時看了不少罵自己的奏章,心頭多少有些煩躁,嘆了一口氣,說道:「不僅彈劾了兒子,還有子玉,還有秦老先生,母親,兒子不如將這官兒辭了罷,回家好好侍奉母親,以全孝道。」
畢竟之前在工部做事,多少有些臉皮薄,一下子忽然見到不少御史換著花樣罵自己,而且有的文章寫的更是花團錦簇,條理清晰,賈政只覺得心神憔悴,神思不屬。
賈母聞言,面色倏變,如遭雷殛,道:「政兒,怎麼就到了辭官一步?」
薛姨媽、鳳紈都面色微變,心頭驚疑不定。
探春、黛玉、寶釵也都不約而同地蹙緊了眉頭,對視一眼,暗暗搖頭,不知何故。
連王夫人也倏然色變,道:「老爺,這這麼到了這一步,何至於此?」
賈政想了想,道:「罷了,待子玉回來後再說。」
賈母連忙道:「等珩哥兒回來,你們爺倆兒個商量商量,這怎麼能辭官?當初珩哥兒為了你的事兒,忙活了多少,怎麼能說辭就辭?」
說著,連忙看向鴛鴦,吩咐道:「鴛鴦,這都傍晚了,去東府看看珩哥兒,回來沒有。」
此刻賈珩與咸寧公主正乘著馬車,離了京營,在錦衣府衛士的扈從下,一同返回,傍晚夕陽餘輝透過窗簾照耀進車廂內。
咸寧公主玉容上激動之色不減,看向一旁的少年,道:「那明天去京營,我到府上尋先生?」
賈珩頓了下,說道:「殿下直接去京營就好。」
咸寧公主聞聽此言,臉上的喜色斂去一些,不知為何,心頭微動,鬼使神差問了一句道:「先生是怕嫂夫人知道吧?」
說完,芳心一跳,就有些後悔不迭。
她真是撞客了,好端端的問這些做什麼?
什麼叫怕嫂夫人知道?她和先生光風霽月,一清二白。
就在咸寧公主患得患失時,賈珩忽而笑了笑,開口說道:「那殿下明天到府里尋我也好,正好介紹給你認識幾個新朋友。」
如是將探春介紹給咸寧也好一些,而且寶釵也好、黛玉也罷,在方寸之地的大觀園,視野受限,也應見識一些別樣的風景,結交一些同齡里出色的姐妹。
這般一說,咸寧公主容色微動,清眸倒映著少年的身影,心底反而有些惴惴不安,因為此舉似乎是有些類似後世的見家長那般不安,捏了捏手帕,問道:「新朋友是先生的……」
在口齒之間盤桓了多時的「姬妾」二字,終究沒有說出口。
不過轉念一想,先生他剛剛成親不久,應該沒有什麼姬妾才是?
賈珩笑了笑,看向略有幾分侷促的少女,溫聲說道:「是族裡的姐妹,性情各不相同,不過都是心底善良,知書達理的女孩子,殿下見了,應該會喜歡的。」
咸寧公主聞言,面色頓了頓,思量著。
如是先生的族姐妹,她提前混熟,以後也好相處……
嗯,她在想什麼?什麼以後相處?
念及此處,連忙驅散一些想法,「先生,等過幾天,京營這邊兒的事兒定下來,再見也不遲的。」
她這般冒冒然地過去,似乎也不大妥當。
「也行。」賈珩也不堅持。
這時候,說話間,到了寧榮街的街口,賈珩轉頭看向神思不屬的咸寧公主,溫聲道:「殿下,就到這兒吧,我先回去了。」
咸寧公主:「……」
這時候,都不邀請他過府坐坐嗎?方才明明還說要領她見見家裡的姐妹。
所以,方才的話,都是在她面前故意說著?
那麼先生究竟在擔心什麼。
賈珩沉靜目光看向少女,漸漸柔和幾分,說道:「殿下也早些回去,我猜貴妃娘娘該惦念了。」
也不知咸寧身邊兒是不是有著端容貴妃的眼線,得知自家女兒被他領到營後,又會作何感想。
「那先生,咱們都明天再見。」咸寧公主清眸倒映著少年的身影,螓首點了點,然而,忽而想起一事,輕聲道:「先生,三皇兄他迎娶南安郡王家的姑娘,這個月底要在宮裡舉辦冊封王妃的典禮。♤🎃 6➈𝕊𝕙Ǘ𝓍.𝒸ㄖ𝐦 ♥😳」
「嗯,魏王先前和我說過,到時候發請柬就是了。」賈珩朗聲說著,再不多言,下了馬車,在一雙依依不捨的目光注視下前往寧國府。
賈珩剛到寧國府,這時門口迎上來一個小廝,說道:「大爺,老太太打發了鴛鴦姑娘喚著大爺過去。」
賈珩詫異了下,問道:「有沒有說什麼事兒?」
「小的也不知道。」那小廝搖了搖頭,道:「鴛鴦姑娘就在花廳等著呢。」
賈珩將馬韁繩遞給了小廝,舉步向著裡間而去,過了儀門,大步進入花廳。
鴛鴦此刻就坐在椅子上等候著,著水綠色襖裙,梳著黑油烏亮辮子的少女,身形高挑,膚色白膩,一張長著幾個小雀斑的鴨蛋臉面流溢著驚喜之色,迎了上去道:「珩大爺,你回來了?」
賈珩點了點頭問,問道:「是老太太讓你過來的?邊走邊說。」
鴛鴦過來,多半是得了賈母的指派詢問朝堂的事,而不是來求親親的。
鴛鴦應著,與賈珩向著西府而去,說道:「是老爺回來,和老太太說了,通政司有不少奏疏彈劾大爺。」
賈珩面色平靜依舊,道:「我就猜是這麼一回事兒。」
杖責金柳二人後,他就知道科道言官不會視而不見,勢必有所反應,這在回程時,錦衣千戶劉積賢已經告訴他了,錦衣府在神京城中耳目遍地,什麼能瞞得過他?
一群跳樑小丑而已!
家事國事天下事,朝堂上的事,此刻多半傳導到後宅,他也需得給賈政解說一下。
天塌不下來!
「我去榮慶堂給老太太還有老爺解說細情。」
賈珩說著,就與鴛鴦前往榮慶堂中。
賈母已經神色焦急等待了一會都兒,這會兒一聽賈珩過來,面上帶著喜色,望將過去。
不僅是賈母,寶釵、黛玉、迎春、湘雲也都看向那蟒服未換,分明是剛從衙門回來的少年。
「珩哥兒。」賈母喚了一聲。
賈珩向賈母行了個禮,然後看向坐在一旁,神色不對的賈政,問道:「政老爺,通政司的奏疏都見到了?」
賈政面色微動,道:「子玉,方才鴛鴦都和你說了。」
賈珩點了點頭,並未急著開口道明利害,而是落座下來,在眾人矚目下,端起小几上的茶盅,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迎著眾人的目光,道:「剛從京營回來,茶還未喝上一口。」
許是這份氣定神閒,抑或是沉靜如淵的氣度感染了眾人。
寶釵秀眉下的杏眸閃了閃,恢復如常。
賈珩道:「金柳二人的事情,我猜就有御史趁機彈劾,這是有人興風作浪,老爺不用驚慌,還有岳丈和老爺的遷轉,說不得也有人藉此說嘴,這些都沒什麼,宮裡不會聽他們胡言。」
聽賈珩一說,不知為何,賈政心頭長鬆了一口氣,面上神色和緩幾分。
賈母長舒了一口氣,說道:「謝天謝地,政兒,我就說沒什麼事兒吧,你凡事和珩哥兒多商量商量。」
鳳姐笑道:「老太太,珩兄弟是個心頭有數的,中午那個誰過來搬弄是非,結果如何,宮裡甚至還罰了俸祿。」
薛姨媽也笑道:「老太太放寬心就是。」
此刻,寶釵、黛玉、探春臉上的憂色也減了許多。
就連王夫人捏緊佛珠的手,也微微鬆開幾分,臉上神色一緩。
嗯,這就很神奇。
王夫人片刻之間,也反應過來自己這種想法有些羞恥,覺得臊的慌。
「珩哥兒,寶玉他老子說著要辭官,可把我嚇的不輕,柳家中午的時候,宮裡聽說還罰了柳家的俸祿。」賈母見賈珩,又解釋道。
「罰了柳家俸祿。」賈珩沉吟片刻,猜測到崇平帝的用意,道:「就是在廷議時起了一些爭執,倒也不是什麼大事,至於彈劾奏疏,我等朝臣受科道言官彈劾也屬正常中事,倒也不用風聲鶴唳,一夕三驚。」
賈政面色變幻了下,情知是在說自己,面露愧色,道:「子玉所言甚是,是我失了計較,方寸大亂了。」
在想方才少年的氣度表現,反觀他的茫然失措、惶惶不安,不說其他,單單養氣功夫,差的都不是一點兒半點兒。
「老爺也是很少見過這等陣仗,其實哪怕是內閣那幾位也不少言官彈劾。」賈珩想了想,說道:「關鍵是聖心。」
什麼是聖心,軍機處制衡內閣,寧國府制衡四王八公武勛的大方向沒有變。
賈政點了點頭,面上若有所思。
賈珩想了想,看向賈母,鄭重說道:「老太太,我另外還有幾樁事兒叮囑家裡。」
外面的事不僅要未雨綢繆,家裡的事同樣也要做到一些布置,這幾天他在京營的動靜,想來會被一些御史注意到,說不定彈劾更盛三分,再讓這些什麼南安太妃,什麼柳芳家的老妖婆,過來挑撥是非,弄的家宅不寧,然後喚他過來,整得人精疲力盡。
賈母反而愣了下,分明很少見賈珩如此這般,問多道:「珩哥兒,這……」
賈珩沉聲道:「老太太,有些話提前說好,最近科道言官只怕要藉機攻訐於我,朝中風向或許在尋常人看來,會有些撲朔迷離,老太太在府中只管高樂,共敘天倫,外間風雨一應不用理會,也不需再見那些上門搬弄是非的長舌婦,如什麼南安太妃、柳芳家的,還有什麼金家銀家,尤其是南安太妃,前日工部一事,老太太也知道,我未曾與其親卷徇私,她懷恨在心,說不得上門搬弄是非,再鬧的咱們闔家不寧的。」
賈母聞言,心頭一驚,遲疑了下,問道:「這……南安家的,原是老親,珩哥兒,要不我這幾天稱病?」
其實,親戚來往,有時候還真不好不見,否則就更容易被人說閒話。
鳳姐柳葉眉下的丹鳳眼轉了轉,笑道:「老祖宗,別,說不得人家帶上禮物過來探望,然後說著珩兄弟現成的話,再說老祖宗也沒有自己咒自己的?」
眾人聞言,都是面色古怪,暗道,還是你鳳辣子考慮的周全。
賈母原本凝重擔憂的心思,竟有些哭笑不得。
這時,探春接話說道:「珩哥哥,今個兒柳家太夫人過來,老祖宗應對著,家裡也沒聽她的挑唆。」
賈珩聞言,倒是詫異地看了一眼賈母。
似乎被這「刮目相看」的詫異眼神給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賈母擺了擺手,笑了笑道:「什麼應對,也是宮裡說著罰俸,自己待的沒意思就走了,有些事兒啊,是非曲直,人心有虧,不是可以隨便湖弄的。」
賈珩點了點頭,說道:「老太太心頭有數就好,只是一些常過來搬弄是非的人,也不要聽她們在那胡說八道,至於家裡的……也就不用我多說了。」
說著,目光若有若無地瞥了一眼王夫人。
王夫人:「???」
王夫人臉色一滯,只覺吃了蒼蠅一樣,如今時節,正是春暖花開,杏……嗯,蚊蠅重新又滋生出了起來。
你珩大爺幾個意思,你說一句,瞥我一眼?我是那搬弄是非的人?
老爺剛剛都要被那幫人逼著辭官兒了,她正發愁的不行,還有這四品誥命,朝廷也不知怎麼回事兒,怎麼聖旨還沒下來?
嗯,不對,這還不是你珩大爺在外面搗鼓的事兒?
這時候,探春等一應晚輩將這一幕收入眼底,面色古怪了下,只當沒看見。
黛玉罥煙眉下的星眸,熠熠而閃,看向那少年,心頭卻有幾分擔憂。
雖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兒,但奏疏彈劾,想來也不會如他說的那般輕描澹寫。
寶釵僅僅瞥了一眼王夫人,旋即看向那蟒服少年,水潤微微的杏眸難掩切切之色。
等下要不要問問珩大哥?一會兒過去問問也好。
賈珩點了點頭,道:「就這樣吧,對了,還有幾天,魏王冊封正妃,要舉行大典,說來有趣,這正妃還是南安家的姑娘。」
說到最後,也有幾分戲謔,不用說,那天這老妖婆還要作妖。
賈母聞言,面色變幻了下,問道:「那天,各家誥命都要進宮觀禮了吧。」
賈珩點了點頭,道:「差不多,估計這幾天就要發著請柬過來。」
如果按著錦衣府派往河南探事的速度,也不知那天的婚禮能不能辦成。
壓下一些瑣碎的心思,賈珩不再多作盤桓,說道:「老太太,今日先這樣吧,我和老爺到書房敘話。」
說著,與賈政離開了榮慶堂。
賈珩一走,榮慶堂中眾人都是議論紛紛起來,議著魏王妃的人選或者說著這次冊封藩王正妃的大典,眾人大抵關心著這些,除了寶玉。
賈珩與賈政則來到夢坡齋小書房,安撫了賈政幾句,才返回寧國府。
寧國府,內廳之中,屏風之後傳來搓麻將的「嘩啦啦」聲音。
「夫君回來了?」見賈珩回來,秦可卿讓開位置,讓寶珠接替自己打著麻將,近前,美眸中泛起關切,問道:「夫君,剛才老太太那邊兒?」
賈珩搖了搖頭,道:「其實,倒是沒什麼事兒。」
簡單將經過敘說一遍。
秦可卿聞言,容色蒙上憂色,語氣不無擔憂問道:「夫君剛才說外面的彈劾?當緊不當緊?」
「彈劾倒不妨事,如果岳丈大人過來,我不在的話,告訴他對什麼彈劾什麼的也不用太在意,安心在工部任事。」賈珩拉住自家妻子的纖纖玉手,語氣溫和道:「另外這幾天我要在京營,你在家裡也不用提心弔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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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可卿玉容上現出思索,抿了抿粉唇,欲言又止片刻,終究柔聲道:「外面的事兒,夫君有安排就好。」
她這些外面的事兒也不大懂,只會在後宅玩麻將、摸骨牌,等下要不要喚著薛妹妹過來說說?
賈珩笑了笑,有些感知到少女秀眉間的一絲落寞情緒,說道:「可卿,等晚上和你好好解說解說,也讓我們家可卿給我拿拿主意。」
秦可卿正自悵然若失,聞言,一張國色天香的芙蓉玉面羞紅如霞,柔軟說道:「好呀。」
晚上說,可就怕說著說著,夫君和她就又是互相嗦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