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橘政宗的末日(2)

  東京隨處可見下水井。閱讀

  因為地理位置的原因,政府在地下修建了龐大的排水系統,管道幾乎連通每一寸土地。它們都是互通的,以便於暴雨來臨之際,能把積水排放到大海。

  陸離就站在新宿區的一個下水井前。

  他彎腰似乎是要撣去皮鞋上的灰塵,實際上是回收了安放在源氏重工的微型機器人。

  這個機器人在他首次來到源氏重工以上廁所的名義安放,現如今已經把整座大廈的路線圖摸排的一清二楚。

  萬事俱備。

  一切準備工作完成後,他孤身向源氏重工的大門走去。

  與此同時,蛇岐八家的七姓家主正在醒神寺內開會。

  橘政宗位於首位,參會人員全部正座,腰杆挺得筆直,雙手按在膝蓋上。他那雙鷹一樣的眸子來回掃視著,帶來了莫大的壓力。

  氣氛有些凝重。

  家主們誰都沒有貿然開口,因為這種級別的聚會很少召開,上一次還是卡塞爾學院的王牌小隊執行下潛任務。

  這次召開的主題是「日本分部的獨立善後工作」,八姓家主還是像上次缺其一。只不過這次的上杉家主可不是因為身體原因不能出席,她失蹤了,生死不明。

  「今年並不太平,讓我想起了剛來日本的那一段時間。」

  出人意料的,橘政宗說的第一句竟然不是上杉家主與東京人民的安危。

  「當時日本分部在風雨中搖搖欲墜,蛇岐八家各為其主,內有失控的混血種,外有卡塞爾學院的壓迫。如今我們雖然脫離了卡塞爾學院的監控,執行局對鬼的安排工作越發完善,蛇岐八家一掃頹態欣欣向榮。」

  「但是,這真的是我們的最終目標嗎?」

  橘政宗罕見的沒有開門見山,而是比較了蛇岐八家近些年的歷史變化。

  政宗先生究竟要說什麼?

  這是所有家主的疑問,包括源稚生。他不是一個委婉的人,向來雷厲風行。

  能讓這樣的人改變生活習慣,那他接下來所講述的事情必然石破天驚,哪怕他是最得意的屬下也可能無法接受。

  橘政宗環顧四周,見無人回答,自顧自地說:

  「不是……」

  只不過他醞釀的長篇大論沒有說完,就被警報聲打斷了。

  紅色的閃光燈不停地在醒神寺穹頂閃爍。

  這項功能在源氏重工建成之際就沒有使用過,來這裡開會的家主也把這裡當做歷史中的那座寺廟,紛紛皺眉,對於這個充滿科技感的閃光燈破壞了古典之美而不悅。

  下一刻他們的臉色全都變了。

  輝夜姬用冷靜的聲音說:「紅色警戒,有外來者入侵,請所有人做好準備。」

  這是全體播報,訓練有素的極道成員們迅速放下手中的工作,紛紛去武器庫領取武器。他們上一刻還是忙碌的文員,轉眼就變成了暴力分子。

  「輝夜姬,怎麼回事?」橘政宗問。

  在家主們看來,這場入侵極有可能誤報。

  源氏重工是什麼地方?整個日本極道分子的大本營,何況今天八姓家主在這裡開會。什麼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這裡踢場子?

  「請各位家主觀看屏幕。」全息投影從上方的播放器播放。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等待數據的傳輸。

  這個人如果不是患有精神病,就是一個有信心橫掃蛇岐八家的瘋子。

  三秒鐘後,影像播放在醒神寺的大廳內,映入眼帘的是被炸飛的鐵門。源氏重工的大門扭曲變黑,發黑融化,顯然是遭受到了重創。

  一個穿著黑風衣、被青銅面具遮住容貌的人正在大廳內緩步行走。

  他背後的單兵火箭筒沒有載彈,可冒著青煙。不難想像就是這個東西,炸掉了源氏重工的防爆大門。

  訓練有素的工作人員已經進入作戰狀態,他們半跪著撐起了一條防線,身前是防爆盾牌,上面架著幾十條上膛的槍械。

  「開火!」有人說。

  密集的子彈如雨,7.62毫米黃銅彈殼的落地聲音淹沒在震耳欲聾的射擊聲中,沒有任何人類能夠在這種火力下生存。

  「難道他的依仗是無塵之地?或者不朽?」龍馬家主低聲說道。

  入侵者絲毫沒有躲閃的意思,反而挺起胸膛直面致命的彈雨,這無疑是自殺一樣的愚蠢方式。

  除了這兩種防禦性的言靈,誰也想不明白他為什麼不躲閃。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令所有人目瞪口呆。

  入侵者並沒有動用任何言靈,反而停下了腳步。

  子彈帶著巨大的動能射向他,沒有想像中的洞穿軀體噴濺鮮血,發出了打在厚厚的金屬板上的聲音。

  硝煙瀰漫,動能不僅沒有令他後退,黑色風衣的下擺都是一塵不染。

  「肉身扛住了子彈?!沒有青色與銀色的肌膚……」宮本家主低聲說。

  青色與銀色的肌膚,是高級防禦言靈·青銅御座、言靈·不朽施展的特徵。

  在已知的高級言靈中,只有它們是強化身體能抵達到不可思議的層次。

  「加強火力!」又有人喊。

  源氏重工雖然沒有人被入侵過,並不代表蛇岐八家沒有做過這個準備。

  後續有人拿出了肩扛式的火箭筒,裝彈,發射。

  這是美國SMAW83mm火箭筒,配備MK118式高爆火箭彈,能自動識別目標物質的密度,遇到硬物會瞬間爆炸,遇到軟物則能延遲。何況彈頭被岩流研究所改裝過,裡面填裝了足以威脅三代種的鍊金毒藥,是常規武器中的最強火力。

  「我親愛的老朋友,能別用這些無聊的把戲嗎?」

  入侵者的聲音仿佛深淵中沉淪的惡鬼。

  他面對發射的火箭彈,輕輕伸出了手,沒有人看清他的動作,肉眼對圖像的分辨是有反應時間的,顯然入侵者的速度快過了這個頻率。

  當所有人看清的時候,他已經把那枚飛彈抓在手裡,它的尾部還冒著熱氣。

  「咔嚓」一聲,高爆火箭彈的外殼被徒手捏扁,像丟掉吃完的冰棍一樣隨手拋在地上。

  「魔鬼!這個人是魔鬼!」

  一線隊員有的人扛不住這種恐怖的精神壓力,嘶吼起來。

  在醒神寺的家主們雖然沒有丟人的屬下那般失態,但也都是面色凝重的。這樣的速度,是時間零或者剎那麼?

  可就算是神速系的言靈,也不能憑藉肉身毫髮無損地接下子彈雨。

  犬山家主看著投影中那個緩緩抬頭將面具對著攝像頭的入侵者,問道:「他說的『老朋友』是誰?」

  家主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

  他們都發誓不認識這樣一位「老朋友」。

  入侵者不緊不慢地對著攝像頭,似乎也明白自己正在被直播,用一種很奇怪的聲調說道:

  「我們曾痛飲添加北極萬年寒冰的伏特加,難道你不記得邦達列夫·羅曼諾夫這個人了嗎?」

  陸離拿捏著惺惺作態的語氣。

  沒錯,能入侵源氏重工、敢入侵源氏重工的人只有他。

  只不過他沒有採用自己的身份,而是邦達列夫這個飾演赫爾佐格的老朋友、龍類研究導師、敵人、夢魘等多重角色的人。

  不僅是橘政宗,在誰也看不到的猛鬼眾地下基地里,同樣觀看直播的赫爾佐格也驚慌失措起來,兩人異口同聲地喊著:

  「不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難道你天真的以為,在破冰船前對我開槍射了一梭子子彈,就能殺掉我嗎?」

  風魔家主沉聲問道:「政宗先生,難道您認識這個人?」

  源稚生看向他的目光則更加奇怪了。

  他還記得陸離那天對他說的「俄國人」與「破冰船」的聯繫,他原本以為這件事只是一個巧合,現在看來橘政宗還真的和沉到高天原的破冰船有瓜葛,當年他還在船上?

  橘政宗迅速鎮定下來,輕聲說道:

  「是的,我曾經在那艘破冰船前殺死了這個魔鬼。」

  「但他絕對不是邦達列夫,這是我曾經的化名。」

  這個消息令六位家主都驚住了。

  「當年我和赫爾佐格博士從黑天鵝巷乘坐破冰船出發,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想要進化成龍類。我在上船前殺了他,最後來到了日本。」

  橘政宗,以及赫爾佐格,絕對不會承認這個人是邦達列夫,哪怕他真的是。

  因為當年破冰船上根本沒有橘政宗這個人,只有邦達列夫與赫爾佐格。赫爾佐格殺掉了邦達列夫,自己的影舞者化身橘政宗掌控蛇岐八家,本人則化身王將掌握猛鬼眾。

  如果橘政宗承認這個人是邦達列夫,在後續的解釋中,講述的故事相當於變相承認自己是赫爾佐格。

  只是他有一點不明白。

  邦達列夫的目標是赫爾佐格,為什麼找上橘政宗這個身份呢?難道他已經發現橘政宗與赫爾佐格是一個人了?

  陰謀家橘政宗(赫爾佐格)罕見地憂慮起來。

  不過他在明面上的表現一點也不能憂慮。

  橘政宗氣沉丹田,聲如震雷:

  「入侵者,你盜用我的身份,是為了什麼?既然你對破冰船的事情一清二楚,我想你就是赫爾佐格博士,對吧?」

  他的聲音由輝夜姬處理後,通過擴音器傳遍一樓大廳。

  陸離早就料到他會狡辯,發出了嘲諷般的笑聲:

  「無論我是邦達列夫,還是赫爾佐格,這都不重要,我們之間的恩怨,你最清楚。」

  「我來到這裡的目的,就是為你的生命畫上句號。」

  「ばかやろ!」有人破口大罵。

  「八格牙路」雖然常出現在抗日劇中,翻譯過來就是「混蛋、笨蛋」,看起來是輕飄飄的一句話,在中文的語境裡朋友間開玩笑也是可以的。

  但對於受到佛教文化潛移默化的日本人來說,「ばかやろ」是最惡毒的語言,沒有人會把它掛在嘴邊,除非是殺父殺母之仇。

  執行局的精英聽不到醒神寺內的解釋,只以為入侵者是大家長橘政宗的敵人。而橘政宗是一手把蛇岐八家帶到這個繁榮地步的,是開疆拓土的皇帝。

  一個外人當著他們這些下屬的面說要殺死橘政宗,既是對臣子的侮辱,也是對橘政宗的侮辱。

  所以接二連三的「ばかやろ」後,他們紛紛拔出武器沖了過來。

  這些人想——槍械和子彈殺不死你,但我們這些混血種釋放的言靈,可比子彈要厲害得多!

  「滾!」

  面對這些送死的傢伙,陸離只說了一個字。

  他向前踏了一步,龐大的氣浪炸開,他腳下踩著的瓷磚一寸寸碎裂,幾百平米的大廳無一倖免。

  而那些準備釋放或者已經釋放言靈的人,全部被氣浪彈開,被重重地摔在牆上,口吐鮮血,生死不明。

  大廳內瞬間被清場了。

  他這才抬頭,繼續對著攝像頭說道:「老朋友,我並沒有殺死他們。」

  「當然,如果你嘗試逃走的話,我就會殺掉大樓里的每一個人。這個範圍會不斷擴大,直到東京全境。」

  「大家長,您快走……」竟然有人尚未昏迷,每說一個字就吐出一口鮮血。

  「我們一定會誓死保護您,請您一定要……」

  他的話沒有說完,就被陸離踢過去的一塊石頭擊中了胸口,昏死過去。

  「你要逃嗎?」

  四個字,如同重錘一樣,敲在醒神寺內七位家主的心上。

  以陸離的判斷,橘政宗不可能逃。如果是赫爾佐格這個畜生,別說拿東京人民的命威脅他,就是整個世界的人他都不會放在心裡。

  但橘政宗不同,如果赫爾佐格不想讓「橘政宗」這個身份遭到毀滅性的打擊,就不可能下達這樣的命令。

  ——在日本的傳統觀念里,沒有『大義』寸步難行。背叛君主是為了「結束戰爭」的大義、保護君主是「天經地義」的大義……

  如果橘政宗不戰而屈人之兵,丟下這些保護他可以犧牲自己性命的屬下,他就失去了大義。

  沒有大義的老大狗屁不是。

  也就是說,屬下可以為老大流血,但老大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尤其是在更講究義氣的極道組織中。

  當然也不是說老大非得留下來引頸就戮,在歷史上不是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解決的辦法就是老大的心腹在危急時刻敲暈君主,自己留下來斷後。

  這樣君主保全了「大義」,可以捲土重來。

  源稚生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是這個「心腹」。

  要是放在往常,他早就讓政宗先生搭乘直升機離開,自己迎戰這個入侵者。可今天他沒有這麼做,一直沉默著。

  「看來赫爾佐格博士已經成功進化為了龍類。」橘政宗說。

  「你們都退下,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不要牽連無辜的人。」

  赫爾佐格給出了當前應對的最佳答案,這個玩弄人心的魔鬼,終於有一次被別人掌控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