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 心魔
左慈放開張老道的無頭屍體,施施然說道:「這人其實原本也不壞,而且頗有道根。」
好人和壞人,李漁一直覺得沒有界定的標準,好人可以很壞,壞人也偶爾發善心。
但是癩頭和尚不管是受了痴石的侵蝕,還是本性如此,他在後期實在是壞透了。
左慈說別人有道根,還是第一次。
李漁奇道:「怎麼說?」
他看得出張老道資質不錯,但是左慈都稱讚的話,那可不是一般的不錯了。
左慈活的太久了,見過太多驚才絕艷的人,其中很多都殞命半道。
能被他稱讚一個有道根的,說明當年真的是很驚艷的那種。
「當初賈府的守玉人傳到賈代儒,他是個富貴公子哥性子,喜歡自己的豪門生活,不願意繼續這個危險的使命,便找人替自己來守玉。對外宣稱是替他出家,侍奉佛道,賈家一向是佛道雙修的.張老道那時候自恃悟性奇高,覺得自己得到賈府的秘法之後,定能控制住心魔,佛道雙修佛道雙成,便主動攬下這個差事。」
李漁繼續問道:「然後呢?」
「然後你不是看見了麼,若是他沒有被痴石控制,怎麼會剛要說出秘密就腦袋炸掉了呢。」
左慈抹去臉上的血污,搖了搖頭,嘆息一聲。
他見了很多的人死去,連他都覺得可惜的,目前也不是很多。
李漁倒吸一口涼氣,這玩意也太邪門了,他皺眉道:「補天石這麼厲害,為什麼福金融合了貪石,沒有什麼反應呢。而且我當時把那塊貪石帶在手上,可是帶了三四年啊。」
左慈看了他一眼,說道:「虧你還自稱是九天玄女的傳人,你想一下貪石以前是在誰的手裡。」
「娘娘?」
「沒錯,九天玄女娘娘是什麼修為,九世真仙啊,每一世都是大圓滿。你我不過是一世散仙,已經覺得修到頂了。饒是如此,第九世時候,她在貪石的作用下,一度要登基稱帝做人皇,但是畢竟是九世真仙,還是在她漫長的生命中,磨去了貪石的絕大部分的魔性。」
李漁咽了口唾沫,磨去了絕大部分的魔性,還能讓當時的自己,差點道心失守。
補天石果然厲害,李漁一下又想到一個人,或者說猴。
「孫悟空呢?」
「孫悟空在鬧天宮之前,那是什麼脾氣?」左慈幸災樂禍地笑道:「他被太上老君關在煉丹爐,煉了九九八十一天,你以為是為什麼?真的就是把他煉丹麼?若是真的,以老君的神通,一天就給他煉成灰了。」
李漁抹了抹額頭的汗,這三塊補天石,自己當真是小瞧它們了。
他擰眉問道:「貪石被娘娘煉,嗔石被老君煉,痴石呢?」
「沒煉.」
李漁正色道:「咱們走吧,去火焰山,越快越好。」
左慈笑道:「那感情好!」說完他就要撕裂時空,被李漁一把拽住。
「我想了一下,還是不要半途而廢,因為你跟痴石沒恩怨,我跟它全是因果,逃不掉的。」
左慈說道:「你想過沒有,就算我們找到了它,那麼你打算怎麼處置?」
「我自己煉.」李漁自信滿滿地說道。
他不是在開玩笑,他是真的有這個心思,痴石雖然厲害,但是總會有人來煉化它,不然豈不是滿天下感染,成了六朝版的喪屍攻城了。
「說到底,不過是一塊石頭,還能反了天不成。」
左慈看傻子一樣看向李漁,後者輕笑一聲,「這便是人們說的當仁不讓,誰讓我是大良賢師呢。」
李漁背著手,迎風而立,一副高人模樣。
左慈有些發愣,若不是眼前這個人和自己很熟,自己清楚地知道他的本性,左慈都要相信了。
他之所以會差點相信,是因為前幾任的太平道傳人,也就是大良賢師都真的是那種人。
若是犧牲自己,就能拯救蒼生,他們會毫不猶豫地犧牲自己。可能會有人仇視大良賢師,因為他們威脅到很多人的利益,但是絕對不會有人詆毀他們的人品。
眼前這個麼.
好像是一個意外。
「你是麼?」
「不是麼?」
左慈摸了摸鼻子,說道:「沒事,我就問問,你是就好。」
他的白鬍子一翹一翹的,呲著牙笑的賤兮兮,讓人很想給他的眼眶上來一拳。
左慈笑道:「你要是有這個宏願,那可就更要跟我們去找找老牛了,畢竟那火焰山的火,就是用來煉這玩意的。雖然嗔石和痴石不一樣,但都是補天石,想來也不會有多大的區別。」
李漁沒有順著他的話說,只是推脫道:「先辦完這裡的事再說。」
「你真要和他們死磕到底啊?」
李漁沒好氣地回道:「我跟你們不一樣,你們幾個老奸巨猾,無牽無掛的。我這裡徒子徒孫一大堆,我要是跑了,他們也不會放過我身邊的人。」
如今的局勢還不明朗,就像是隔著一層層的迷霧,讓人不知所措。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所有的事都是圍繞這個痴石展開的,自己必須從守玉人賈家入手,把這層迷霧徹底驅散。
「我們直接去找賈寶玉?」
左慈搖了搖頭,說道:「不要再打草驚蛇了。」
「那你說怎麼辦?」
「釜底抽薪,去皇宮。」左慈笑道:「守玉人賈府或許已經全家淪陷了,當看家護院成了賊,那才是最難提防的。我看這次的宮變,絕對有他們的參與,你在金陵幾次三番露面,他們早就知道了。我們何不反其道而行之,他們都以為你在金陵,我們殺到皇宮給他一個措手不及。」
李漁眼色一亮,這個主意倒是頗為靠譜,恐怕現在整個金陵都在暗中觀察,自己直接再去燕京。
上一次燕京之行自己是鎩羽而歸,其實那次他打算是去抱道衍大腿的,誰知道反被抱了。
自己不去的話,道衍估計折在燕京了,他在大明和人鬥了一輩子,如今動到了既得利益群體的蛋糕,也差點難免被弄死的命運。
可見在六朝行事,一定要謹慎,再三權衡利弊。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會身死道消。
因為六朝的猛人實在是太多了,道衍和尚不厲害麼?他也是有暴斃的危險的,而且還是在他的基本盤上。
李漁暗暗提醒自己,去燕京的時候,不能盲目自大了。來金陵時候,就犯了這個毛病,以為金陵沒有人能治的了自己,行事十分囂張,一點也不低調。
這次去燕京不能再這樣行事了,要是處理好了,說不定還能把大明拉攏過來呢。
李漁點了點頭,興沖沖地看向左慈,後者朝後退了一步,「你要做什麼?」
「前輩,快走吧,我都等不及了。」
左慈撇嘴道:「你御空帶我一程。」
「你不直接傳過去?」
「很耗費精力的,金陵到燕京這麼遠,我的法力也不夠用的。」左慈馬上就是一副虛弱的樣子,還裝模作樣地咳嗦了一聲。
「你不知道,除了逃命,我一般不用。」
李漁手指一動,兩個人騰空而起,他沒好氣地問道:「那為什麼每次見到前輩,都是傳過來呢?」
左慈尷尬地一笑,「這不是每次都在逃命麼。」
李漁御空的速度越來越快了,很快他們兩個到了京畿省附近,隔著燕京城很遠李漁就落地了。
左慈看了一眼,說道:「這還沒到呢。」
李漁點頭道:「小心起見,我們走進城。」
燕京城的白天依舊繁華,但是到了夜裡,這裡跟汴梁就沒法比了。
汴梁和長安,都是六朝有名的不夜城,半夜三更街上也有很多人。
多半是喝的酩酊大醉的尋歡客,還有一些潑皮破落戶。
李漁進城之後,嘆道:「上次來還是錦衣衛迎接,鴻臚寺開道,多麼的風光體面。前輩,我們直接進還是等夜裡再去?」
「這個不急!」
左慈擺手道:「燕京.我可太久沒來了,走,我帶你去吃點好的。」
燕京,小時雍坊,灰廠小巷。
這裡住的全都當朝最有權勢的人,太子少師華蓋殿大學士楊士奇在府中有些神思不屬,長吁短嘆。
一名老家人神色慌張地跑了進來,氣喘吁吁地稟報導:「老……老爺,王」
未等他說完,便聽到一陣尖銳嘶啞的笑聲,「咱家不請自來,冒昧叩謁,若有滋擾之處,伏望閣老海涵。」
「王公公與緹帥紆尊降貴,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怎敢有不敬之意。」
楊士奇拱手為禮,他話雖然說的客氣,但是語氣很差。
最近太皇太后一系的官員和新起的權貴多有爭鬥,楊士奇作為五朝大臣,是所有人都想爭取的人。
但是他為人正直,從不肯結黨營私,一直兢兢業業治理國家。
雖然沒有其他五朝的宰相重臣如諸葛亮、房玄齡、周瑜等人出名,但是也算得上六朝少有的賢相了。
雖然大明不置宰相這個官位,但是楊士奇是內閣首府,也算得上是大明的宰輔。
眼前這個宦官是王振,是新皇帝最寵信的內臣,而他旁邊站著的,就是新任的錦衣衛指揮使馬順。
劉勉是道衍和尚的親信,早就死了,很快王振就把馬順扶了上來。
穿著便裝的王振不以為意,微笑還禮,款步而入,馬順身後的番子將拎著的兩個大食盒擺在了几案上。
「王公公這是何意?」
「久聞楊閣老為官清廉,兩袖清風,每逢客至,常以墨寶請尊夫人沽酒待客,今日咱家唐突而至,怎好再赧顏勞煩賢伉儷。」
楊士奇沒想到他們是來吃飯的,更沒有想到,他們把吃的酒菜都帶來了。
就算是推辭,也不好說出口了,楊士奇揮了揮手,示意管家去布置。
很快,酒宴布置整齊,三人入座。
王振舉起一杯酒,道:「這第一杯酒是咱家所敬,謝閣老為大明夙興夜寐,勞累一生,輔佐五朝。」話畢一飲而盡。
楊士奇沒想到,這廝一上來就唱讚歌,而且說的這麼大,心底隱約有一些不好的預感。
他陪飲後,輕輕一嘆,神態疏懶,「食君之祿,為君分憂,何來謝字,更不敢說累。」
「閣老高節。」王振微微一笑,又斟滿一杯酒舉起,「閣老多年以來公忠體國,口碑載道,為民宣勞,造福黎庶,這第二杯麼,咱家代黎民百姓謝閣老。」
「為官一任,尚知造福一方,老夫位居閣揆,此乃分內之事,全賴我大明曆代君主賢明,老夫不敢貪天之功獨有。」楊士奇舉杯鄭重說道。
王振把玩酒盞,若有所思,抿唇不語。
「公公……」看著酒宴冷場,馬順提醒了一聲。
王振收回神思,仰脖飲盡,自顧斟了第三杯酒,「這杯酒咱家代陛下而敬,閣老腹有鴻猷,有經緯之才,位居首揆,當一展所學,為國紓難,為君上分憂。」
楊士奇終於明白了,眼前這個宦官,是看上自己的首輔之位了。
他這麼大張旗鼓的來,說的句句都是好話,但是楊士奇是五朝老臣,早就聽得一清二楚。
這廝仗著皇帝的勢,要把自己趕走,口口聲聲都是自己勞碌半生,潛意思就是該休息了。
尤其是最後一局,王振在隱晦地提醒自己,這或許是皇帝的意思。
楊士奇長嘆一聲,說道:「老夫已遞疏請辭……」
王振神色一喜,他和馬順對視一眼,楊士奇要走了,太皇太后那邊無異於折斷一臂。
他趕緊拍著胸脯道:「閣老放心,您留下的官員班子的才能和忠誠陛下看得清清楚楚,一定會繼續重用的。」
就在他話音剛落的時候,外面傳來一清亮的聲音:「當今大明官場文恬武嬉,尸位素餐,袞袞諸公鮮衣怒馬,峨冠博帶,卻只知良田美宅,子女玉帛,置國家安危於腦後,這大明天下看似鮮花似錦,烈火烹油,實則厝火積薪,處處驚心,汴梁城外的血跡未乾,開封府的狼煙還在,前車之鑑,後車之師,楊閣老就此歸里可會心安高枕?」
王振臉色大變,他陰沉著說道:「于謙,這裡還沒有你說話的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