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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大勇道:「隊長,獨九十四旅已經沒剩幾個人了。」
范管夠輕嗯了一聲,也道:「剛才的這次反突擊應該是最後的反擊了,今晚也將是他們堅守大同的最後一晚了。」
王野在心裡默默的嘆息一聲。
也是他們在人間的最後一晚。
獨九十四旅這支部隊,很快就不復存在了。
范管夠道:「隊長,我們是不是應該做點啥?」
「能做啥?」魏大勇搖頭道,「俺們戰狼大隊加上你們騎兵連總共也就兩百人,根本就不用鬼子動手,外圍的偽蒙騎兵就能把俺們淹沒。」
范管夠道:「要不再給獨九十四旅發個電報吧?」
「那沒用。」魏大勇道,「這幾天咱們發了多少回電報了?可他們一封都沒有回,這說明他們根本就沒存突圍的念想。」
一直默不做聲的王野忽然抬手把李俠叫了過來。
「李俠。」王野肅然說道,「再給獨九十四旅發一封電報,把我們設計好的突圍路線告訴他們,並請求他們為全民族的抗戰保存有生力量,立即突圍!」
「是!」李俠一臉的嚴肅,戴上耳機開始發報。
……
大同城內。
日軍於傍晚時又發動了一波極其凌厲的攻勢。
這時候旳獨九十四旅就好像是一個即將油盡燈枯的病人,只是靠著胸中的那一股氣在支撐著,但現在,這股氣也快要耗盡了。
面對日軍的進攻,獨九十四旅的各部因為減員太過嚴重,只能夠被動的向著中心城區以及城南區域收縮防線,到最後中心城區也守不住,全旅退守靠近南門的小塊區域,不過這最後一小塊區域終究還是讓他們守住了。
日軍猛攻了數次,全部遭到擊退。
到了夜間十點鐘,日軍終於消停。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醞釀新一波的進攻。
戰場很快沉寂下來,整座城市也沉寂了下來。
梁鋼一圈圈的纏繞著手上的紗布,纏得很緊,但是仍有血跡浸透紗布滲出來。
剛才的一次戰鬥中,梁鋼在與鬼子拼刺刀時,被一個鬼子用刺刀刺穿了左掌,不過那個鬼子也被梁鋼一刀捅死。
用紗布裹緊了傷口,最後打個結。
再活動了一下手指,感覺還是有些不太方便。
不過也無所謂了,也許下一次戰鬥就不在了,又何必在乎這些?
梁鋼搖了搖頭,目光投向朱家驊:「參謀長,全旅還剩多少弟兄?」
朱家驊倚靠在一堵斷牆上,累得說話都不想大聲:「還能喘氣的,有百來個,其中一大半是重傷員,剩餘的大多輕傷。」
說到這,朱家驊心下便一陣黯然。
一個旅七千多人,就只剩下百十來口了。
頓了頓,又看著梁軍說道:「沒受傷的,恐怕就只有梁軍一個了。」
梁鋼目光也落在梁軍身上,笑了笑說道:「梁軍,你小子是真行,是個強人。」
梁軍咧嘴笑了一下,說道:「剛才的這一次戰鬥,我又幹掉了三個鬼子,這七天來我已經幹掉了一百多個鬼子!」
聽到這,梁鋼便嘆了口氣。
像梁軍這樣的強人,不應該犧牲在這裡。
因為留著這樣的兵,將來在戰場上不知道能幹掉多少鬼子。
想到這,梁鋼忽然間有些動搖,或許應該給獨九十四旅留下一顆種子?
就在梁鋼轉念之間,最後剩下的一個通訊兵拿著電報過來:「旅座,八路軍三八六旅再次發來電報,請我們立即突圍!」
指揮部里所有人都聽到了,但沒人理會。
朱家驊、梁軍還有段榮卿他們幾個團長,該幹啥仍舊幹啥。
仗打到這個份上,他們已經不作生還想,大同就是他們的絕命之所,他們現在唯一考慮的,就是如何在臨死之前多拉幾個鬼子墊背。
「家驊。」梁鋼忽然說道,「給你個任務。」
朱家驊便拖著疲憊的雙腿走到梁鋼跟前,挺身立正道:「旅座您說。」
梁鋼將隨身攜帶的獨九十四旅名冊拿出,遞給朱家驊:「這個收好。」
朱家驊一臉茫然的接過名冊,然後問道:「旅座,你把名冊給我幹啥?你應該把名冊交給小劉,讓他通過電台把全旅官兵的姓名發送給重慶。」
說完了,朱家驊就要把手裡的名冊交給電訊兵小劉。
「家驊,侍從室和長官部都發過了。」梁鋼擺了擺手,又道,「但是我仍希望你能把這本名冊帶出去,一定要讓後人知道,曾經有一支軍隊叫做中央軍獨九十四旅,曾經有這麼七千多個大頭兵,在大同跟日寇浴血拼殺了六個晝夜,不對,應該是七個晝夜!」
聽到這,朱家驊終於明白梁鋼是什麼意思了,這是要替獨九十四旅保留一顆種子,而他就是梁鋼選定的種子?
霎那間,一股熱血便猛的湧上朱家驊的腦門。
「旅座!」朱家驊憤然說道,「你別想趕我走,我是不會拋下弟兄們的!如果突圍,就大家一起突圍,如果死,那就弟兄們一起上路!」
聽到這,段榮卿、施對吾幾個便紛紛過來,
這個拍一下朱家驊腦門,那個捶他胸口一拳。
戰友們在用這種特別的方式向朱家驊表達認可。
梁鋼卻不容置疑的說道:「這是命令,必須執行!」
朱家驊聽出了梁鋼語氣中的決絕之意,頓時急了:「旅座!」
梁鋼卻再不理會朱家驊,又對梁軍說:「梁軍,由你率蛟龍中隊保護參謀長突圍!」
「啊?」梁軍聞言愣住,蛟龍中隊雖然只剩他一人,可只要還有一人在,蛟龍中隊就仍在,讓他發愣的是這道命令。
這個時候保護參謀長突圍?
「啊什麼啊?」梁鋼喝道,「執行命令!」
「是!」梁軍啪的挺身立正,然後挎著槍站到朱家驊身後。
梁鋼又衝著朱家驊招了招手,等朱家驊附耳過來才小聲說:「到了那邊之後,記得替我們多殺幾個鬼子。」
「啊?」朱家驊也一下愣住。
「其實我早就知道。」梁鋼微微一笑道。
「旅座!」朱家驊神情複雜的看著梁鋼,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走吧。」梁鋼揮了揮手說道,「趁鬼子還沒發動最後的進攻趕緊從南門出城,然後按照八路軍提供的撤退線路,從馬武山方向突圍。」
「可是……」朱家驊還是不忍心就此離開。
梁鋼的表情冷下來,沉聲道:「軍人,當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朱家驊輕嘆了一聲,旋即便啪的挺身立正,帶著梁軍,向梁鋼還有段榮卿、施對吾等戰友敬了一記標準的軍禮。
敬完禮,朱家驊帶著梁軍轉身離開。
目送朱家驊和梁軍消失在黑暗之中,梁鋼輕嘆一聲。
不一會,前方街口陡然之間又響起一聲尖銳的哨聲,鬼子又進攻了。
梁鋼便反手掏出腰間的手槍,喝道:「獨九十四旅全都有,準備戰鬥!」
命令很快傳達下去,最後剩下的十幾顆手雷或者手榴彈被分給無法動彈的重傷員,其他還能動的重傷員和輕傷員則分到了最後剩下的數發子彈。
梁鋼也將最後剩下的三發手槍彈壓進白朗寧的槍膛。
「小劉。」梁鋼招手示意電訊兵過來,準備口述電報。
前方街口已經傳過來坦克引擎低沉的轟鳴,還有履帶碾過斷壁殘垣時發出的悶響,間或又響起幾聲清脆的槍聲。
「旅座,我先走一步。」
「旅座,咱們下輩子再見!」
「旅座,下輩子我還跟你打鬼子!」
段榮卿、施對吾、謝志遠等人逐一向梁鋼道別。
梁鋼微微一頷首,開始口述訣別電報:「統帥部、侍從室並校長……」
電訊兵小劉眼含熱淚快速的記錄電報,就在他記錄電報的時候,段榮卿等幾位團長已經帶著部隊衝出指揮部,開始了最後的戰鬥。
……
重慶,黃山官邸。
早上剛得知獨九十四旅恢復陣地時的歡樂氣氛早已經不復存在,整個作戰大廳里的氣氛變得前所未有的壓抑。
因為所有人都已經知道,獨九十四旅這次真的到了最後的時刻。
常凱申神情木然的盯著面前的大沙盤,只見沙盤上,代表獨九十四旅的兵棋已經寥寥無幾,而且已經退到南門附近的狹小區域內。
整個大同城幾乎完全落入日軍的控制。
更令常凱申揪心的則是,獨九十四旅已經彈盡援絕。
區區一百多殘兵,又還能堅守多久呢?大同終究沒能撐過十日。
現在唯一的懸念,就是獨九十四旅能夠撐到幾點鐘?十一點鐘?抑或零點?
仗打到這個份上,已經沒有人會去責怪獨九十四旅完不成任務,因為他們已經拼盡了所有,獨九十四旅已經拼到了最後一顆子彈,最後一個人!
再不能對獨九十四旅的官兵苛求更多,他們,無愧於身上軍裝!
站在常凱申身後的楚雲飛更是神情複雜,他是剛剛才從陸軍大學趕過來的,卻沒想到趕上了獨九十四旅的最後時刻。
想起跟梁鋼在晉西北時相處的點點滴滴,宛如昨日。
然而,今夜之後,他和梁鋼恐怕就要陰陽兩相隔了,實在是令人扼腕嘆息。
將近深夜十一點,侍三組長唐縱鐵青著臉走進作戰大廳報告道:「校長,獨九十四旅通訊組長劉二虎發來訣別電報。」
常凱申木然點頭,說道:「念!」
唐縱應了一聲是,展開電報念道:「統帥部、侍從室並校長:大同保衛戰今已進入第七晚,我獨九十四旅已然彈盡、糧絕、人無。」
「全員殉國、合城失守,只在瞬息之間。」
「十日之期已無法達成,唯有殺身成仁,絕不做逃跑之念想。」
「臨別之際,唯願黨國將此前發回之將士名單記錄在案,並厚加撫恤其家人,則我合旅之將士不勝感激,切切唯要。」
「梁鋼,民國三十一年六月十九日於大同。」
唐縱念完最後一字,整個大廳死一般寂靜。
寂靜中,楚雲飛默默脫下軍帽,鞠躬致哀。
包括常凱申在內,所有人也默默鞠躬致哀。
恍惚間,他們仿佛看見,梁鋼率領獨九十四旅最後剩下的百餘人,向著日軍發起了最後的一次反擊。
日軍猶如潮水般涌過來,
獨九十四旅的將士很快就被日軍徹底淹沒。
梁鋼身邊的戰士一個接著一個的倒地身亡,很快就只剩下一個人。
但是梁鋼根本無所畏懼,手槍子彈打完了,就用刺刀,刺刀捅彎了就用拳,用腳,甚至於用牙齒咬,直至最後一刻。
……
「旅座!」
正向著馬武山方向突圍的朱家驊似有所感,霍然頓步回頭往後看。
梁軍也跟著停下腳步,轉身往南門方向看,但被城樓遮擋了視線,什麼都看不見,只能聽到一陣陣的槍炮聲透過城門傳來。
朱家驊下意識的就想要殺回去。
梁軍趕緊攔住朱家驊,低聲道:「參謀長!」
朱家驊便掏出名冊遞交給梁軍,說道:「梁軍,帶上名冊向馬武山方向突圍,突圍之後就不必再去找其他國軍了,參加八路軍吧。」
「啊?」梁軍愣住了,「那參謀長你呢?」
「我得回去。」朱家驊決然說道,「跟旅座並肩作戰。」
「那我跟你一塊回去。」梁軍說完,轉身就要往回走。
「站住!」朱家驊喝道,「我們獨九十四旅不能死絕嘍,得有個人活著,告訴後人曾有這麼一支部隊,在大同跟日寇血戰了七個晝夜!」
說完不等梁軍反駁又低喝道:「執行命令!」
「嘿!」梁軍重重的跺了下腳,轉身飛奔而去。
目送梁軍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朱家驊卻反手拔出手槍又沖回了城內。
當朱家驊回到旅部時,發現梁鋼身邊已經只剩下四人,其中還包括兩個不能動彈的重傷員,只能攥著手榴彈等著跟鬼子同歸於盡。
「朱家驊!」梁鋼大怒道,「你敢抗命!」
朱家驊道:「旅座,我可沒有違抗命令。」
「還敢說沒有抗命。」梁鋼怒道,「你現在就是在抗命。」
「我沒有。」朱家驊昂著腦袋道,「我已經服從你的命令突圍了,至於現在回來,卻是奉命增援。」
「奉命增援?」
梁鋼哈的一聲冷笑道:「奉誰的的命令?」
「我的命令。」朱家驊燦然一笑,又道,「突圍之後,我就是獨九十四旅的最高主官,所以給自己下達了一道命令,回來增援。」
梁鋼便嘆了口氣,因為朱家驊這麼做程序上完全沒問題。
嘆了口氣,梁鋼搖頭道:「家驊,你不該回來,你應該給獨九十四旅留顆種子。」
「我已經讓梁軍去投奔八路軍了。」朱家驊微微一笑,又說道,「至於我朱家驊,就讓我陪旅座走最後一程吧。」
說到這,朱家驊神情一肅又說道:「當年在上海時我們逃跑了,在南京時我們逃跑了,在蘭封時我們又跑了,但是這次,在大同,我不想再跑了,我累了!」
「好!」梁鋼洒然一笑,說道,「家驊,那就讓我們一起上路吧!」
說話間,前面街口又響起雜亂的腳步聲,急抬頭看時,便看到有一大隊鬼子在一輛九五式輕型坦克的引導下撲過來。
「旅座,保重!」朱家驊笑道。
說完,朱家驊便舉起淨面匣子,直愣愣的衝出了掩體。
在衝出掩護的同時,朱家驊也扣下扳機,槍膛里最後剩下的數顆子彈便立刻呈扇形猛潑過去,沖在最前面的兩個鬼子應聲倒在地上。
空倉聲響起,朱家驊便毫不猶豫扔掉手槍。
然後又反手拔出刺刀,反握刺刀大步往前沖。
然而才走了兩步,朱家驊便看到鬼子坦克的前射機槍猛烈的噴吐出一道猩紅烈焰。
下一刻,朱家驊便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烈的撞擊在他的胸口,朱家驊瞬間窒息,整個身體也向後飄起來,再然後重重地摔落在地。
彌留之際,朱家驊看到梁鋼反握著刺刀從他身邊跨過。
兩個鬼子步兵端著刺刀衝上前來,一左一右同時突刺,只見梁鋼猛然一個側身便同時躲過了兩記突刺,右手所持刺刀再一抹,便將右側那鬼子的脖子切開,血光崩射間,那個鬼子捂著脖子頹然倒地。
左側鬼子急要後退時,已經遲了。
只見梁鋼一個踏步欺近鬼子跟前,再反手一抹又將那鬼子的脖子切開。
「好身手,不愧是旅座!」朱家驊不由得喝一聲彩,卻已經發不出聲音。
前方又有鬼子兵衝過來,這次不是兩個,而是一群,至少有六七個之多。
六七個鬼子排成了一排,挺著刺刀亂刺,梁鋼左支右絀,終於還是沒能擋住,被數把刺刀同時洞穿了胸腹。
但梁鋼還是憑著頑強的意志力揮動刺刀,將近身的兩個鬼子刺殺當場。
剩下幾個鬼子拔刀後撤,刀退,鮮血飆射,伴隨著鮮血的飆射,梁鋼的生命力也在急速的流失,腳下猛然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上。
但梁鋼終究還是站住了,直到咽氣都還是直挺挺的站著。
看到這幕,朱家驊也終於咽下最後一口氣,旅座,下輩子還當你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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