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天後。
深夜。
花凝雪披星戴月,悄無聲息的來到金霞洞前,輕聲呼喚道:「師父~」
「轟隆隆。」
厚重的石門被人從內部推開了,一襲青色道袍,仙氣飄飄的老道士邁著穩健的小四方步,緩緩走出:「可是有成果了?」
花凝雪點點頭:「我試了,自己還是不行,最終撮合的三七與長生,今天定好了後日大婚。」
「在我意料之中。」陳拾捋了捋鬍子,平靜澹然地說道。
別人不清楚,他還能不清楚嗎?長生本就是由三七的一道精魄,混合著泥土捏成的,與三七本源相吸相近,只需一個推力在,他們兩個就能牢牢的結合在一起。
「現在我能回來了嗎,師父。」花凝雪低下頭,掩蓋住自己眼中的情緒,輕聲問道。
陳拾搖搖頭:「行百里者半九十,就差這兩天了,你再堅持堅持。」
花凝雪心底冷笑一聲,算是對他徹底失望了。
再堅持最後兩天,說的容易,但做起來風險就很大了。
從始至終,對方都沒有將自己的性命放心上。
既是如此,那就別怪她不義了……
「我可以再堅持兩天,不過我需要知道師父你的所有謀劃。」花凝雪說道:「以免我在敵方陣營裡面被打個措手不及。」
「這……」
陳拾猶豫了一下,陡然間感受到對方似是低落的情緒,為了穩住她心態,只好說道:「我準備邀請全崑崙山脈的所有修士一起去黃泉爭奪陰卷,如若成功,勾去全崑崙山所有修士的姓名,那麼大家都將超然於整個修行界,成為真正的陸地神仙,我相信沒人能夠抵擋這種誘惑。」
花凝雪心頭勐跳。
這是陽間修士公然挑釁整個陰司體系啊!
即便是成功了,難道陰司將來就不會清算嗎?
要出大事了!
「行了,還有其他問題沒有?沒有的話就趕緊回去吧,別再讓黃泉陰差發現什麼端倪。」陳拾說道。
花凝雪點點頭,轉身前叮囑道:「出發前,師父一定要告訴所有人我的存在啊,以免他們將我當成黃泉陰差殺了。」
陳拾擺手道:「你放心,不用你交代,我也會這麼做的。你是為師的大功臣,為師怎麼會讓你置身險境之中呢?」
幾個時辰後。
花凝雪回到黃泉內,走進孟婆莊,在正堂里衝著三七,秦堯,九叔,長生,阿香他們說起和陳拾的談話,最終帶著冷笑說道:「實話實說,在回去之前,我對他還是抱有一定期待的。
如果他肯讓我這時候回去,那麼我不介意再次反水,想辦法解除掉秦道長種在我生魂內的詛咒。
但他一次又一次的令我失望了,包括最後說的不讓我置身險境。他但凡是有丁點這種想法,就不該讓我回來!」
秦堯澹澹說道:「不奇怪。拋妻棄女的事情他都做得出來,何況是對於一個徒弟?」
花凝雪微微頷首,故意說道:「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她在努力拉近和黃泉陰差們之間的關係,想要真正融入這個陣營裡面去。
否則的話兩邊都不靠近,或者說里外不討好,她很難在這場鬥爭中存活下來。
秦堯瞥了眼其他人,自覺的擔當起總指揮:「僅靠我們這些人是抵擋不了全崑崙修士攻伐的,三七阿香,你們一起去冥府深處尋找阿茶,將此事如實稟告,請求支援。援兵一到,我們便布下天羅地網,等著那群想要渾水摸魚的傢伙自投羅網。」
兩女同時頷首,轉身出門。
這個時刻,三七也顧不得黃泉離不離得開孟婆了,還是先保住自己性命重要。
兩女離開後,秦堯轉頭看向長生和花凝雪:「刀槍無眼,你們兩個實力又不高,留在黃泉太危險了,先去其他地方避避難吧。」
「是。」花凝雪連忙應承道。
她巴不得如此。
「多謝秦道長。」長生感激地深深一躬。
他知道,這一避,無論此戰結果如何,至少自己不用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了。
說的再直白點,他將重獲新生!
「去罷。」秦堯揮手道。
二人結伴走出孟婆莊,一路沉默著來到黃泉盡頭,花凝雪突然說道:「師弟,你沒喝孟婆湯吧?」
長生步履不停,平靜說道:「沒喝。」
花凝雪怔愣了許久,眼看著長生已經離開了黃泉,忍不住輕嘆一聲:「師父輸得不冤。」
戰爭還沒開始,她就已經預料到了結果。
無論從任何方面來看,她都找不出陳拾能勝利的因素。
孟婆莊內。
九叔活動了一下身軀,抬手間召喚出紫郢劍:「終於有點事兒做了,感覺這輪迴我就是換了個地方修行。」
秦堯聳了聳肩,道:「沒辦法,這輪迴主要講的是情,而不是神仙志怪。莫說是您了,就是我,這一天天的不也沒什麼事兒做嗎?除非,我順應這輪迴的核心主旨,和三七談一段戀愛。」
九叔笑了:「如果不是她從小被你看大的,或許還有些可能?」
秦堯沉吟片刻,搖了搖頭:「即便如此,應該也沒有可能。常言道,人在年少時不能遇到太驚艷的人,而我自出道以來,遇到的女人都太過驚艷。所以說,不是三七不好,是我已經沒了那份心態……」
九叔點點頭:「不愛就不靠近,不撥撩,時時刻刻保持著距離,這一點你做的很好。」
秦堯笑道:「我是多情,不是濫情。」
九叔啞然失笑。
翌日。
三七,阿香,趙吏三人帶著大批陰兵回到孟婆莊,瞬間將相對狹小的莊園圍的水泄不通。
「你這一身官袍……」
秦堯迎出大堂,衝著趙吏微微頷首,旋即將目光放在了阿香身上。
「阿茶好像很鍾意我。」阿香抬起雙手,向秦堯全方位展現了一下自己的官袍:「於是便封了我官職。」
秦堯抿了抿嘴,面色微微有些古怪。
這貌似不是鍾愛。
從他和九叔都能在此得到官職來看,冥王茶茶對於封官一事顯得十分隨性。
不管你樂不樂意,甚至不管你行不行,只要她看著行,一個陰差的職位是肯定跑不掉的了。
「你們聊什麼呢?」這時,九叔自二樓來到堂屋門前,衝著眾人問道。
「聊阿香封官的事情。」秦堯回應了一句,招手道:「諸位,別在院裡站著了,裡面坐吧,咱們商議一下明天該怎麼打。」
眾人當即來到正堂內,坐在長桌兩邊,趙吏手扶雙刀,率先說道:「冥王讓我聽命行事,所以我只是一個執行者,具體怎麼打,還是要各位說了算。」
發現其他人紛紛看向自己,正抱著花盆的三七連忙說道:「別看我啊,你們商量就好,我沒意見的。」
「秦道長,你怎麼看?」阿香無奈問道。
趙吏聽命行事,三七不願意管事兒,那就只能問秦堯或者九叔了。
秦堯想了想,道:「有兩個選擇,你們可以聽一下。第一個選擇,將兵馬就像現在這樣駐紮在孟婆莊外。
被各種原因攜裹而來的修士看到這麼多陰兵,定然會心生顧慮,有些不想廝殺的,或許就會回去。
這樣我們能少殺點修士,壓力會小一點。
第二個選擇,讓所有陰兵都埋伏在孟婆莊周圍的黃沙下面,等那些不知死活的修士衝到近前時,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好處是,有可能將他們一舉擊潰,並且大揚冥府神威。當然,無論選擇哪一項,殺掉,或者活捉陳拾都是最重要的。」
阿香思慮道:「不如就選第一個吧,以防那些自知沒有希望的修士狗急跳牆,造成什麼意外殺傷。不過選擇這個的話,我擔心一件事情,萬一陳拾被嚇退了怎麼辦?」
秦堯:「他沒有退的資格了,因為這一退,在他有生之年裡面,就再也沒機會接觸到陰卷了。」
阿香點點頭:「那就沒什麼問題了。」
秦堯看向其他人:「你們贊同阿香的選擇嗎?」
九叔道:「我贊同……少造些殺孽終究是一件好事兒。」
「我也贊同。」三七道:「我不想看到在座的任何人出事兒。」
秦堯輕輕呼出一口氣,笑了:「那就第一條吧,請各位做好準備,迎接明日的最終決戰!」
次日清晨。
隨著來自陽間的光照亮孟婆莊,秦堯等人重聚在大堂一樓內,氣氛甚是凝重。
沒人說話,甚至沒人交流眼色,所有人都各自握著兵器,等待著戰鬥打響。
兩個時辰後。
一片光雨突然穿過陰陽壁障,如萬千流星般砸落向黃泉。
從高空來到低空時,他們陡然間看到了守衛在孟婆莊外的無數陰兵,許多御劍而行的修士紛紛停在半空,導致光雨被拉成了長條狀,如星辰般排列在空中。
飛行在最前端的陳拾立即停了下來,轉身望向越拉越長的陣線,蹙眉道:「你們在幹什麼?」
一名身穿黑衣,腳踏巨劍的黑胖中年人指著下方陰兵,沉聲說道:「陳道長,這陰兵也太多了,少說得有三千之數……」
「陰兵多不奇怪,沒有陰兵守衛才是怪事兒。」陳拾大喝道:「別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孟婆大婚,陰卷出行,哪一件都是冥府的大事,怎麼可能沒有陰兵守護?想要長生不死,就得去冒險,不冒險的話,憑什麼給你這機會?」
黑胖中年人面色隱隱發紅,無言以對。
「話雖如此,可我們說到底也只有八百多名修士,硬沖三千陰兵,不知有幾人能夠生還?
在下和弟子們實力低微,儘管很想長生不死,可卻不想現在就死,告辭。」這時,一名大鬍子老道揮了揮手,帶著四五名弟子就要離去。
陳拾目光發冷,幽幽說道:「還有誰要退出?」
「告辭。」
「在下告辭。」
隨著一道道聲音響起,跟著他來衝擊黃泉的八百修士迅速銳減,轉眼間便僅剩三百餘人。
「懦夫,他們這輩子也別想獲得長生了!」看著留下來的這一名名老者,陳拾知道,他們這些人都和自己一樣,自覺大限將至,今日拼死奪取陰卷還有一線生機,回去後就只能等死。
「陳拾,我們未來的命運就壓在你身上了,發起衝鋒吧。」一名臉上長滿老人斑的修士說道。
陳拾默默吸了一口氣,舉起手中靈劍,大聲說道:「殺啊,奪取陰卷,長生不死!」
「奪取陰卷,長生不死!
!」
三百修士怒吼著,如同一柄尖刀狠狠刺進陰兵隊伍內。
大堂中,秦堯取出青索劍,衝著九叔說道:「走罷師父,活捉陳拾。」
九叔握緊手中紫郢劍,與其一起化作流光,直衝人群中的陳拾而去。
打鬥中,陳拾忽地感覺心頭髮冷,抬望眼,便見一青一紫劍光直衝自己而來,嚇得他後背瞬間出了一層冷汗,身軀頓時如電光般穿行在陰兵內,不敢在一處地方多待哪怕一個呼吸。
師徒二人無法清理自家兵線,追殺不便,只好一邊殺著進攻黃泉的修士,一邊儘量限制著陳拾的行動,不給他向前突進的機會,同樣也封死了他所有後路。
極速奔行間,陳拾扭頭看了一眼,只見那紫青劍芒閃電般縱橫在修士間,一名名修士不斷死於劍下。
陳拾看的渾身發冷。
直到此時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還是低估了黃泉的力量。
僅此二人在,便至少為黃泉增加了三成勝算!
只不過,事已至此,他已經沒有退路了,今日不獲長生,死了便是。
想到這裡,他咬緊牙關,拼著挨了秦堯一劍的後果,徑直衝入莊園內。
然而出乎他預料的是,這莊園內沒有半分喜慶色彩,僅有三七和一名嘴唇烏紫的少女相對而坐,靜靜看向自己。
「今日不是你婚期?」陳拾心中閃過一道靈光,聲音顫抖地問道。
「不是。」三七緩緩起身,直視陳拾眼眸:「拋棄妻女,這些年來,你可曾後悔?」
陳拾回頭看了眼莊外的廝殺,突然丟掉手中木劍,淚流滿面:「三七,是為父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