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個房間裡。
白令坐在椅子上,雙手平放在桌面上、輕輕摩挲著自己手上的指環。
過了大概三秒鐘之後,他自言自語道:「兩邊的暗示都已經被觸發了,看來他們已經到了關鍵的時候。」
看了一眼自己手邊的桌子,白令無聲地笑了笑。
看來數百年前那個先知和自己想的一樣,最後還是選擇了有利於祂自己的一面。
雙手交疊抵在下巴上,白令的眼神閃爍:『在疊加預知里,前兩次新海市都有沙塵暴,也就是說龍都被放出來了。然而在之後的第三次,我並沒有觀察到這一現象的發生。』
『我猜,這大概是因為將龍釋放出來對於蒼白女士而言也是一件麻煩的事情。不然的話,她不會每次都在局勢有利於人類的時候才釋放這玩意兒。第一次是因為有我的出現,而第二次則是因為荀墨和安見修兩個人讓她受了傷。因此,龍大概並非臣服於她。』
『暴君王指環也是如此,製造出來它的人好像並沒有把它用上,不然也不至於讓這枚用處這麼大的指環被封印在煙霞山里。這麼看來,赫爾墨斯的賢者之石也並非完美無缺——至少他們創造出來的生物具備自己的想法,還知道拒絕和反抗。』
『這條龍大概也是如此,雖然我不清楚蒼白女士想要用它做甚麼、但是毫無疑問,這是需要這條龍做出犧牲的,而且可能犧牲力度還很大,不然它不至於狂躁到將黃沙遍布整個新海。所以,是獻祭?還是重組?』
手指輕輕敲著桌面,白令嘆息了一聲:「總之不管怎麼樣,這玩意兒對我來說暫時是一個好消息。敵人的敵人雖然未必就是朋友,但是至少在共同的敵人被消滅之前,雙方並沒有非要起摩擦的理由。」
靜下心來合作把蒼白女士和她的黨羽都幹掉才是正途。
瞥了一眼旁邊的手機,白令暗自思索著:「眼下B、C兩個區都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只有A區,作為誘餌而被那些百鬼們群起而攻之。但是這一點無所謂,A區的傢伙是隨處可見的犧牲品,哪怕消耗再多我也不在意。」
是的。
A區的人,沒有一個是真正意義上參加本次作戰的人類。
相反,它們跟戰鬥的人一樣,都是徹頭徹尾的怪物。
眼下參與A區的人,全部都是曾經在煙霞山之中被丁炎、李靜雯等人碰到的,名為「偽人」的怪物。
這種怪物酷似人類,除了少部分特徵稍微有些奇怪以外、基本上和人類是從一個模子裡面刻出來的。
這是在經歷疊加預知之後,白令從祁光那裡要過來的傢伙。
不得不說祁光確實很有關係,像是這種麻煩的異種都被他搞到手、打包送給白令了。除了叮囑一下不要把動靜搞得太大以外,祁光幾乎沒有對白令設下任何限制。
而白令在面對這些怪物的時候,只有一個舉動。
那就是「催眠」。
雖然說比起人類而言、異種的催眠更加困難,但是那也是針對「災難」級別而言。像是「偽人」這種撐死為「普通」級別的異種,催眠它們跟催眠人類沒有太大的差距。
在催眠的過程之中,白令給它們所有人都植入了一個想法,如同思想鋼印一般、牢牢印刻在它們的內心之中。
這個想法就是——它們所有人都是「長得稍微有些奇怪的人類」。
這是一個有些討巧的辦法,在一般情況下而言、這種方式對於人形生命體以外的傢伙想要奏效是很麻煩的——畢竟你不能指望一頭豬覺得自己是美少女,這玩意兒它就不符合實際情況。
可是「偽人」不太一樣。
它們特殊的生理構造和起因都決定了,它們跟「人類」的關聯相當大。在做這樣的催眠時,受到的牴觸就會更小一點。
然而即便是這樣也已經占據了它們絕大部分的大腦,讓這些怪物沒能夠有思考的餘裕。
這也是為什麼攝影師龍哥在這一路上都覺得那些士兵沉默得詭異的原因。
不是因為它們受訓豐富、而是因為它們現在的腦海實在是被這麼一個念頭給撐得滿滿的,輕輕一動就有可能溢出來……
暴君王指環的催眠本質上是和原本個體精神的角斗,無論是超過還是過少都不能夠達到合適的效果。只有和原體的精神相稱,才能夠達到最好的效果,而命令越是奇怪、則需要的投入也就越多。
最後的結果就是那些偽人們成了話都說不出兩句的二愣子。
不過無所謂。
就像是白令前不久……或者說現在跟荀墨說的,先知的預言一般而言是既定的,除非有先知本人這個最大的變量涉入其中、不然無論如何都會導向唯一的結果。
不過雖然結果是唯一的,但是過程卻可以搞點小動作。
你看到的結果是「在上午十點的時候有一群人在A區聚集」,可以啊,我這邊確實是派出了人、也確實是十點,也的確是在A區。
只不過這是一群被灌注了「我覺得我是人」、長得也很像人的豬。
那它就是人,對不對?
你看到的沒有錯,我做的命令也沒有錯,我們兩個人皆大歡喜!
想到這裡,白令忍不住笑了笑。
當然,這只是其中一個方面。
事實上,因為先知本人還是生命體的緣故,他們看到的東西往往是比較主觀、而且相對狹窄的。
比如說白令,他雖然能夠看到一段時間內任何發生的事情,但是他不可能看到遠在大洋彼岸另一個國家的狀況。
先知的預知是需要載體的。
白令不知道幾百年前那個傢伙的載體是什麼,但是根據這次情況的試探、他大概猜到了。
恐怕就是蒼白女士本人。
換而言之,那個先知看到的東西僅僅是在蒼白女士身邊發生的東西。
不然的話,他不可能只針對A區進行布防、也不可能沒看到韓千秋的存在。
不然的話蒼白女士早就來這個地下室里把韓千秋給逮起來了,還用得著發動「百鬼」?
說到底,那個傢伙的預言也是有局限性的。
而且很可能,祂和自己不太一樣。
祂看到的東西或許比自己想像中的……要少。
這並不是白令的自信,而是他確實有這樣的感覺。
有很多東西如果那個傢伙仔細觀察的話,那麼祂一定能夠發覺端倪。比如說攝影師的名字,這可是在蒼白女士面前發生過的事情、假如祂能夠看得遠一點,別的不說、攝影師可是帶著身份證的,如果仔細觀察、肯定可以看到。
然而祂卻完全沒有察覺。
『這或許代表了,祂的預知跟我不同、並非是無限……』白令眼神閃爍,『或許祂和原世界的我相似,都是需要支付代價,才能夠使用預言,因此格外珍惜預言出來的結果、因此不能夠做到面面俱到……』
這點從之前韓千秋的記憶裡面,那個傢伙抓著自己胳膊時候說出來的話語也能夠感覺出來。
當時祂說,「沒有人能夠逃過時間,使用力量需要代價」……
時間,對於自己而言到底意味著什麼?
假如連幾百年前那個聚攏了蒼白女士、諾查丹瑪斯、甚至魔女的傢伙都需要臣服於時間的掌控,那麼對於自己這個幾乎逃過時間束縛的人而言,前面的路上到底還存在著怎麼樣的陰霾和……迷霧?
又或者,原世界的自己到底是怎麼才能做到用這種奇怪的方式規避代價的?僅僅是死亡,僅僅是因為「永恆」?
想到這裡,白令手指輕輕抵著自己的下巴、眼神越發閃爍起來。
「時間」,這是一切問題的答案,似乎也是一切問題的起因。
不論是原來的白令、數百年前的先知還是其他異種,甚至於天淵這個誕生異種的地方,似乎都在被時間所束縛著。
它就像是凌駕於一切法則之上、無可爭議的無冕之王,以絕對的強權和極致的權威統括著世界上的一切,無論是人還是異種、都被迫由它套上厚重的枷鎖,自縛手腳、雙目緊閉。
而自己似乎現在也正在一點點地被時間束縛著手腳……
這麼想著,白令不由回憶起先前在韓千秋記憶里的畫面。
下一秒鐘,他微微一怔。
「當時發生了……什麼來著?」
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有些茫然地想著:『那個傢伙似乎說過,我也有什麼代價……這個代價是什麼?我怎麼記不得了?』
這下麻煩了。
如果連這麼重要的事情都給忘掉了,那麼自己接下來的生活恐怕會變得相當複雜。
按照這樣的狀況來看,這個代價或許是與記憶有關……
揉著腦袋,白令突然想起來:『對了,看看日記本上有沒有記載什麼東西吧。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我肯定會提前記下來防止自己遺忘。』
懷著這樣的想法,白令打開了自己口袋裡一直放著的日記本,然後翻開到最後一頁。
下一秒鐘,在看到日記本上面字跡的一瞬間。
白令的瞳孔微微一縮。
他的手輕輕按著紙頁、一點點描摹著本子上有些凌亂的字跡,似乎是在斟酌這到底是不是自己寫下來的東西。
如果真的是自己寫下來的話,那麼自己寫這些的目的……又是什麼?
看著紙上那凌亂的筆觸。
白令輕聲說道:「『絕對不要去嘗試回憶失去的記憶』……」
「難道說,在我印象之外,除了必要的代價、我其實還遺忘了某些重要的東西?」
而那個遺忘的東西,在還沒有失去記憶之前的白令看來,非常麻煩、根本不應該記起來?
摩挲著下巴,白令思索著:「這麼說起來,我確實感覺在韓千秋的記憶里,我有過一段時間不真實的感覺。這種感覺在那個傢伙出來之後,祂除了說了時間有代價之外、似乎還說了別的東西。」
而且除此之外……
白令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前不久被那個傢伙緊緊抓住的手腕上面,青紫色的痕跡現在仍清晰可見。
要知道,白令現在可是一具屍體。在屍體上面仍舊可以留下如此深刻的痕跡,那個傢伙絕對比自己想像中還要不簡單。
撓了撓頭髮,白令再次嘆了一口氣。
「這邊事情結束之後,必須要去一趟天淵了。」
他心裡這麼想著。
下一秒鐘。
房間之外,敲門聲突兀地響起。
白令朝著門口說道:「門沒鎖。」
很快,像是為了回應白令的話語一樣。
寬大的木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來,陰沉的天空翻卷著黃沙與烏雲、從門內往外看像是在看水井之外狹窄的畫卷。
瞥了一眼門外的人,白令平靜地開口說道:「進來吧。」
門外的人微微應聲,然後慢慢走到白令的身後。
指了指遠處的那張床,白令微笑著說道:「躺上去,然後放空自己的心靈。」
他指了指天花板:「這裡是蒼白女士藏身之所最脆弱的節點,在這個地方只需要一點微小的刺激,就能夠潛入那個傢伙的後花園。」
「現在她的黨羽估計被那條龍搞得焦頭爛額,而她自己也因為一些意料之外的狀況深陷在自己的庇護所之中,」白令說道,「既然如此,那麼就由我們來突入進去,將被困在裡面的隊友救出來的同時、順便把那個女人解決掉。」
看著身邊的那個人,白令輕描淡寫地說道:「順便幫你解決一下,你半身缺失的問題。」
在他的身旁,韓千秋默然不語地立在原地。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微微點頭、表示同意。
然後她就乖乖地躺在房間裡的那張大床上面,把被子高高拉起、然後順便將自己的腦袋全部用被子遮蓋起來、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只有一雙眼睛還露在外面。
看著她的動作,白令也只是朝著她微笑了一下。
然後他自己也坐在桌子旁邊,手撐著額頭、慢慢閉上眼睛。
下一秒鐘,他手指上的指環爆閃出一陣刺眼的白色光芒。
這個白色光芒籠罩在白令的身上和韓千秋的被子上,將兩個人映襯得泛白,宛如純粹的油漆。
等到白光漸漸消散。
白令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
他目視所及的眼前,已經全然是一片血腥滿地、恍若地獄的屠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