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還是算了吧,廠子放假,你的心思恐怕已經回去了,哪裡還能想著跟我這個老女人喝酒。」
武娜娜的話讓強子有點臉黑:「這又是那根弦搭錯了,咱們一會不是要去縣城買東西嗎,要不然買點菜回來喝酒?」
「嘻嘻嘻……逗你的,你也快一個月沒回去了,今天早點回去,跟家裡人好好的團聚一下,順帶開車回去在村里顯擺一下。」
「嘿嘿嘿,顯擺什麼,你兄弟就不是那愛顯擺的人。」
兩個人幹完了手裡的事,直接去縣城裡買了一些臘牛肉、羊肉、香腸、木耳香菇等年貨,打算一併帶回去給家裡人吃。
入夜八點左右,皮卡車載著兩個心思不一的人回農村。
武娜娜的家在西窯村,屬於縣城的城中村,不過那是她的傷心之地,說是幾年都沒有回去了,現在過年幾乎都是直接回娘家。
「對了姐,年三十接送你幹嘛?」
車子開上108國道的時候,強子突然想起武娜娜說年三十要接送她的事,於是問道。
武娜娜暗淡的眼神中透著無奈:「唉……你個瓜慫(傻子、笨蛋),出門(出嫁)的姑娘不能在娘家過年,得等到初二才能回娘家,你不知道嗎?」
當地農村的確有這麼個習俗,出門的姑娘不能在娘家過年,說是會給娘家帶來一年的厄運和不順當(家事不順利)。
「哦……那你?」
這習俗強子倒是知道一點,本身就是農村人嘛。
「姐姐現在是就怕過節,尤其是春節,別人一家人團聚,我只能形單影隻的到處瞎混,這幾年都是在廠子裡待著,只有等初二時才能回娘家!」
聽了武娜娜的話,強子突然有些心裡堵的慌,燈火闌珊、萬家團聚的春節,居然還有人回不了家,而且這人還是他很在乎的女人。
伸手握住女人有些發涼的手:「這幾年武姐挺不容易的,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嗎?」
武娜娜用另外一隻手蓋在他的大手上,這隻手格外的溫暖,讓她突然有種被保護的感覺,似乎心都跟著有些安全感了。
不過心思電轉之間,她又將哪種不切實際的想法狠狠的壓下去,跟這個蔫壞的哈慫,偶爾放縱一下也許沒什麼,因為壓抑在心底的慾念得不到釋放的話,她覺得自己總有一天會爆炸,但是要說長遠的考慮,這事情絕對不能走心,不能動真感情,那樣絕對會讓兩個人都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一個寡婦,能有什麼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現在要找個知冷知熱心腸好的人也不容易,你知道的,我還有個女兒,她現在年齡太小,我不想這麼早給她找後爸,也許等女兒大一點了,我會重新考慮一下這事……」
女人的話讓強子陷入沉思,他沒法給她什麼承諾,畢竟兩個人的年齡落差太大,單是農村的觀念都能壓死他。
武娜娜娘家村子就在108國道的邊上,開車不到半個小時即到,皮卡在一戶院落前停下。
武娜娜娘家的家境的確殷實,院子裡前後都是兩層的樓房,那時候農村大多數的房子都是土木結構,他們這樣一磚到頂的房子可以算是豪宅了。
一男一女兩個年逾七十的老夫妻開門出來,老婦人懷裡還抱著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不用說就是武娜娜的小閨女了。
「娜娜回來了,妞妞快叫媽媽。」
老婦人將懷裡的小女孩往前湊,並且讓女孩叫媽媽。
「呦……我的寶貝疙瘩,來……媽媽抱抱!」
武娜娜下車張開雙臂去抱女兒,女孩臉上帶著甜美的笑容。
「爸……這是姐夫廠子裡強子,他要用下車,所以就先送我回來了。」
武爸笑呵呵的說道:「快快快,小伙子先進屋,順便喝口水歇歇。」
強子笑著說道:「叔……不客氣了,我先把東西拿下來再說。」
米麵油和一大堆年貨搬了好幾趟才卸完,武爸就要張羅著倒茶,強子笑著拒絕了。
「叔……您不用麻煩了,我還得趕緊回去,我們那裡都是土路,我怕晚上不好走。」
從武家出來後,武娜娜在路口說道:「記的年三十下午過來早點,哪邊需要提前打掃一下,要不然晚上能凍死我。」
那時候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寒冷,長時間不住人的屋子就更冷了,武娜娜必須提前回去把爐子生起來,另外爐子也是她年三十和初一吃飯的必備傢伙事。
「放心吧,兄弟不會誤事的。」
皮卡開進村子的時候,已經是九點多了。那時候農村沒有太多的夜生活,所以冬天這個時候,大家大多數都貓在火炕上坐著。
條件好的看黑白色的電視機,沒有電視的就聊天或者聽廣播。
沒辦法,那時候農村人剛擺脫飢餓沒幾天,生活娛樂基本沒有,要不然那時候計劃生育抓得嚴,大概是夜裡沒事就剩下那件事可幹了。
「爸……媽,我回來了。」
強子扛著一袋大米進了屋,進門就喊父母。
龐爸龐媽看到兒子回來,自然是打心眼裡高興。
「你這臭小子一出門就不知道回來,這麼點路居然還要一兩個月才回來一次。」
龐媽一邊責怪一邊打量兒子,這是他們的驕傲,不僅長的人高馬大,還有本事能夠掙到錢,現在幾乎是村里最有出息的仔,不過要是沒有上次老鍾叔整的哪出謠言,那就更完美了。
「嘿嘿嘿……媽,我這不是忙嗎,你看這是什麼?」
強子說著放下米袋子,從上衣裡面的兜里掏出一沓百元大鈔來,這是他最近一段時間攢下的,一共是四千兩百塊,其中有三個月的工資加獎金,復健路白漂的一千多,還有就是外出給人做酒席的工錢,進入臘月後,不僅孫和平的接待多了,其他大廠子裡的招待也不少,強子和武娜娜幾乎都沒怎麼閒著。
這比錢在當時的農村來講,絕對算得上是一筆巨款,當下農民一年的收入,恐怕不過千把元,這還是那些經常出門搞副業的家庭,要是單純務農的話,恐怕幾百元都是有的。
「怎麼這麼多錢,兒子,這都是你掙的?」
龐媽有些不敢相信,因為龐爸經常上工地打零工,一年下來也就是千把塊收入,加上自己種點菜賣菜,光景好了也超不過兩千。
「那當然了,要不還能是搶的,你兒子也沒搶人那個膽子啊!」
說話間,強子將錢往母親手裡一塞:「您先拿著,我去卸車。」
「啊……還有什麼,你倒是讓人司機進來啊,起碼喝口水再走,咱們人正不怕影子歪,誰愛說啥說去。」
龐爸以為又是之前那個女人送兒子回來的。
「沒有司機……爸,就我一個人,我開廠子裡的車回來的。」
「什麼,你會開車了?」
龐爸龐媽異口同聲的問道。
那時候農村的汽車可不多見,會開的人就更加稀少了。
「哥……你回來了。」
這時候,強子的弟弟從外邊回來了,這小子野的很,經常在外邊逛到十一二點才回來,當看見門口有輛車就知道哥哥回來了。
「嘿嘿嘿……你小子又去哪瘋去了,快去幫哥拿東西,今年咱們家也過個肥年。」
「好!」
哥倆一起出門拿東西了,留下老兩口面面相覷,連龐媽手裡的錢似乎都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媽……你看我哥買了臘牛肉,還有這麼多年貨!」
弟弟興沖沖的叫嚷,雙手拎著兩個鼓囊囊面袋子,(那時候塑膠袋並不多)強子則扛著一袋麵粉,手裡還拎著一桶油。
「怎麼這麼多東西?」
龐爸問道。
「都是廠子裡發的,臘牛肉和羊肉香腸是我買的,老闆今年掙了大錢了,給工人們多發了一個月工錢做獎金呢!」
強子解釋。
「這老闆真大氣,他得掙多少錢啊!」
龐媽都驚呆了。
「你管人家掙多少錢呢,拿夠自己的就行了,兒子啊,在那好好干,這年頭能夠捨得的老闆肯定不差,咱別的本事沒有,捨得出力就得人喜愛……」
一家人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中,那些往日的不快都被沖刷的乾乾淨淨。
「對了兒子,以後儘量別跟上次那個女人來往,咱不說她人怎麼樣,農村就是這樣,閒話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你現在也大了,有人說媒上村里一打聽,謠言傳進人耳朵里,你這媳婦都不好找了!」
龐媽有些擔心的說道,上次老鐘的謠言讓她好幾天都沒有睡好覺。
「我知道了媽,武姐人很好,這些日子幫了我大忙了,我們現在經常接外邊的活,都是她給我打下手……她一個人帶著孩子很不容易的。」
誰知他的話音剛落,龐媽就臉色大變,好像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這麼說她還是個寡婦了?」
「別說的那麼難聽,人家寡婦不寡婦的又不關我們什麼事。」
龐爸在旁邊插嘴。
「你懂什麼,寡婦門前是非多你還不懂嗎,咱兒子還沒結婚,跟她進進出出的更容易惹人閒話,小心連老婆也說不上了。」
龐媽責怪道。
「這倒也是啊!」
龐爸恍然大悟,然後拍著兒子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兒子啊,你媽說得對,咱生在農村就是這樣,閒言碎語真的會影響人一輩子,若是一般人也就罷了,寡婦真的更容易惹人口實,以後儘量不要跟她走的太近。」
父母對寡婦的態度徹底澆滅了強子心中那一絲僥倖,不過他也不是看不開的人,其實心裡早就打定主意,將武娜娜當成一個異姓姐姐對待了,不過觸碰了紅線的姐弟,恐怕不是那麼容易回到從前了。
「嗯嗯……我知道了,以後儘量離她遠一點。」
「嗯,這就好這就好,這幾天在家裡好好歇歇,這一天天忙的都沒時間休息……」
強子點頭:「嗯嗯,是得好好歇歇了,進入臘月後都沒怎麼休息……」
一夜無話,第二天早上,村子裡就炸了鍋了,因為龐家大小子居然開車回來了。
那個時候村子裡家家戶戶門外堆積著秸稈、玉米芯子壘成的柴垛子,用作平時燒水做飯之用,一眼看上去全都是灰溜溜的一個顏色,猛然間龐家門前放了一輛嶄新的亮藍色汽車,絕對可以說有些燒包過份了。
「那小子事干大了啊!」
「這才幾天啊,就開上汽車了!」
「小子長本事了。」
一時間圍著汽車看的老頭老太太們議論紛紛,大多稱讚龐家小子有本事等等。
不過也有不同的聲音響起:「沒準就是老鍾說的那樣。」
同村一個兩腮無肉的中年人說道。
「別瞎說了,老鍾那人你們還不了解嗎,就好亂嚼舌根子,給人造謠言,那次差點被老龐給廢了,你可別亂說,老龐那人眼裡不揉沙,被聽到恐怕跟你沒完。」
有人立馬出言打斷。
「從小我就看這小子有出息,當兵四五年也不知道學了什麼本事!」
「聽老龐說學了個廚子的手藝,做的什麼川湘菜。」
有人說道。
「嗯嗯,就是就是,我好像也聽老龐說過一嘴,在部隊上給一些首長做飯,還進什麼星級酒店專門學習過。」
「怪不得這麼出息,我聽說省城(西京市)里那些酒店廚子一個月都要五六百的工資呢,做廚子還是好,不僅吃得好,工資還不低,關鍵是天陰下雨也不影響收入啊,哪像我們搞副業(建築工地打零工)的,天陰下雨就剩下歇了。」
「歇著還不好嗎,要不然你的四個孩子咋來的,還不是天陰下雨沒事幹淨干那事了!」
「哈哈哈……」
有人取笑,人群頓時哄然大笑起來,寒冬臘月的農村就是這樣,但凡有個事因,就會有一大幫子人抄抄著雙手(將兩隻手對向伸進袖子裡保暖),清鼻涕掛在鼻頭開始討論,最後等婆娘娃叫吃飯才會依依不捨的散去,似乎等到一個可以說長道短的話題不容易一樣。
一群半大老頭老太太議論紛紛時,龐爸從村子南邊挑著擔子回來了,他是挑糞往自留地去了。
見到一大幫子人圍在車子跟前就說道:「他叔他嬸們,都讓一讓了,小心大糞污了你們的棉襖棉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