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的好姐姐,這輩子能跟你結為夫妻,是強子的福氣……」
武娜娜心滿意足的閉上眼睛笑了,過了一會兒又重新睜開眼睛。
「給幾個哥哥和姐姐打個電話,把事情告訴他們,我也想見見他們呢,老娘哪裡就算了吧,她年事已高,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吧!」
武老太太八十多歲高齡,女兒的事情絕對不敢告訴她,否則的話麻煩可就大了。
武娜娜病重不治的消息在武家頓時就炸了鍋了,五個哥哥一個姐姐十幾個外甥、外甥女得到消息後,全都第一時間往西京趕來。
在龐武禾跟姐姐買了東西回來的時候,姨媽一家子已經到了,她們本來就住在西京,過來不過是幾站路的事情。
孫和平此時已經是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子了,不過精神頭還可以,腿腳也利索,眼不花耳不聾的。
進門後看了看小姨子的情況,然後嘆著氣來到客廳坐下,問了一下強子整個病情的發展大概,然後就默不作聲的坐到陽台上抽菸去了。
武青青則在臥室里哭天抹淚,妹妹這情況明顯是已經到了彌留之際,傷心欲絕也是在所難免。
當晚五個哥嫂一股腦全來了,還有十幾個外甥、外甥女,把個一百六十平的房子擠的滿滿當當的。
武娜娜看到這麼多親人來了,精神頭也足了不少,讓強子把她抱到大客廳的沙發上,跟一大票親人有說有笑,仿佛一個大病初癒的人。
看到這裡,強子把兒子叫到門外:「阿禾,你馬上開車回去,把你奶奶爺爺接過來,你媽這情況恐怕不太妙啊!」
龐武禾點頭,也許強子說的沒錯,武娜娜這極有可能是迴光返照,是離世的前兆。
就在他準備進電梯的時候,強子又叫住了他:「算了,我讓你大鵬叔送過來吧,我怕你回去再趕過來來不及了,你媽這是要見見所有親人一面呢!」
「也行吧,大鵬叔不是外人。」
大概夜裡快十點的時候,武娜娜突然說覺得很困,沒等強子動手抱她,就腦袋歪向一邊,在沙發上昏迷不醒了。
龐武禾跟妞妞頓時號啕大哭起來,強子將老婆抱起,往臥室里走去。
「你們兩個傻孩子哭啥哭,你媽不過是昏睡過去了。」
等強子將她在床上放好,掖好被子的時候,她卻又睜開眼睛了。
「老公,扶我起來,抱我一會吧!」
強子趕緊照做,在床邊坐下來,讓武娜娜依偎在自己懷裡。
「咱爸媽去接了沒,我這個媳婦以後不能侍奉他們了,好歹得見一面吧!」
「估計馬上到,我讓大鵬送過來了,你現在覺得咋樣,要不要喝點水,吃點止疼藥?」
武娜娜輕輕的搖頭:「不用了,現在居然一點兒不疼了,也許是病魔知道我要撒手人寰了,給我最後一點兒時間跟親人道別呢!」
強子紅著眼睛道:「我的愛人我的姐,你這是往我心上下刀子呢,你就忍心扔下我一個人走嗎,以後的長夜漫漫,你讓我找誰說話呢!」
「唉……是該說再見的時候了,這幾個月對我來說,就像是幾個世紀那麼漫長,好歹現在我沒有遺憾了。
也許你就是我最後那點遺憾了,把自己的身體照顧好,替我好好的活下去,把我沒活夠的好日子都給活了。
咱家的銀行卡都在我包里,密碼你都知道,以後你自己給自己……管錢吧!
我……是真的……捨不得你啊,跟你的……好日子……永遠都……過不夠呢……」
武娜娜說到這裡,語氣突然輕了幾分,語句也時斷時續,強子只好把耳朵湊近到她嘴邊認真的聽著,豆大的眼淚不聽使喚的落下,砸在武娜娜消瘦的肩膀上。
「叫聲姐姐……吧,我可能……等不到爸媽趕過來了,你替我……好好的……孝敬他們……看著把妞妞送出門,過節……的時候,記得……帶孩子們來看我!
「姐……姐,我可以一輩子這樣子叫你,你再堅持會,爸媽可能馬上就進門了……」
「嘻嘻,這是……這輩子我……最願意……聽的稱呼了……愛你喲,我的傻……弟弟……」
說到這裡,武娜娜的右手突然垂下,腦袋徹底倒在強子懷裡,永遠的停止了呼吸,兩隻眼睛緩慢閉上,眼角各自落下一滴晶瑩的淚珠。
這個世界有太多她眷戀的東西,放不下的東西,然而縱有再多的不舍,都已經回天乏術,她的時間被病魔徹底剝奪。
生老病死雖然是芸芸眾生的必經之路,但是當它降臨到每一個人頭上時,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都不能被忽視。
每一個人,每一個家庭,面臨這種生與死的離別時,都有不同的反應,這就是所有悲劇的不同之處,有人說過,喜劇不需要太大的成本就可以獲得,但是每個悲劇都需要莫大的成本負擔。
「娜娜……娜娜,我的姐啊,你就這麼扔下一家子人走了!」
此刻的強子再也繃不住了,幾個月來壓抑的悲傷情緒徹底爆發,這幾個月面對體虛到極致的老婆,他絲毫不敢流露出悲傷的表情。
「媽……媽!」
聽到強子號啕大哭,兩個孩子率先衝進臥室,這是跨越生死的離別,此一別之後,他們再也沒有娘親了,此一別,再想見到老媽,只能是在睡夢中了,此一別,將是真正的天人永隔……
就在兩個孩子衝進臥室的時候,客廳的大門被人打開,強子爸媽帶著一身的夜色衝進屋裡,然而他們的好兒媳卻已經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孩子……你怎麼這麼狠心,說走就走了,你扔下這麼大一家子親人,怎麼就狠的下心呢!」
強子媽頓時老淚縱橫,顫顫巍巍的走向臥室,哪裡的一家人此刻已經哭成了淚人,只有武娜娜安靜祥和的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一樣。
內外客廳里,樓道上,都是武家的一桿親人,此刻他們都在默默垂淚,不是不想湧進臥室號啕大哭,著實是空間太小,擠不下這麼多人而已。
一家人痛哭了十幾分鐘,武家老大在臥室門口說道:「強子啊,妹子走了就走了吧,走了就沒有痛苦了,你們幾個爺們現在出來,讓女眷們進去,給我妹子擦洗一下身子,把壽衣穿了吧!」
穿壽衣是有講究的,必須女眷們先幫逝者擦洗身子,然後再穿上置辦好的壽衣,若是時間長了,身體因一系列生理反應變得僵硬,衣服就不好上身了。
強子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兒啊,咱爺們先出去,讓你姐幫你媽擦洗一遍,穿老衣吧!」
龐武禾看著已經安詳離世的老娘,往門外退出去,強子也跟在兒子身後出來。
張大鵬看著鬍子拉碴的強子皺眉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你怎麼一點口風都沒漏?」
強子搖了搖頭:「這事有啥好宣揚的,又不是啥好事,娜娜這病已經一年多了快兩年了,阿禾結婚的時候覆發的。」
這時強子爸也走出來,看著兒子問道:「你想好了沒,準備在哪安葬娜娜?」
「娜娜說了,想回農村安葬,咱家不是有塊地嗎,直接安葬在哪裡就行了。」
「兒啊,看看表吧,把娜娜離開的時間記下來,到時候出喪牌子(祭文)要用。」
強子點頭,娜娜離開的時候,他看了看床頭的時鐘,知道確切的時間。
張大鵬突然接茬道:「還有個事,你得趕快讓人去城隍廟或者八仙庵買個黑驢乖娃回來,要不然娜娜沒有腳力,怎麼去酆都城報導呢!」
當地老一輩傳下來的習俗,逝者倒下頭的時候,靈魂會離開身體,去陰間的酆都城報導,黑驢是給靈魂騎的,乖娃則是牽驢的。
「這是農村人的講究,如今喪葬禮儀早就變了,也不知道已經城裡能不能買到這兩樣東西呢!」
強子說道。
「要不說去城隍廟或者八仙庵呢,要說西京還有這兩樣東西的,恐怕非這兩個地方莫屬了,唉……算了,我去吧,一看你就不懂。
對了,你通知一下房洪濤他們,就說娜娜不在了,讓他們張羅人往你家去,準備過事了。
把你的堂兄弟都通知一下,這時候就是用人的時候,現在是十一點,再有一個小時就算是一天,所以說娜娜下葬只有兩天時間,還是比較緊的。」
當地人離世後,屍體需要存放三天,給親人弔唁然後給打墓的時間,倘若是夜裡離世的話,到凌晨就算是一天,所以真正離下葬就是兩天的時間了。
強子農村的家裡,三叔平時就在園子裡打理那些盆景,所以家裡總是有人的,張大鵬說的也的確在理。
「那行吧,我給三爸打個電話,讓他把堂兄還有侄子們招呼一下,讓書童先去縣上採購些東西,要不然人來了沒啥招呼呢!」
強子說著拿出電話,撥通了三爸的電話,把武娜娜離世的消息告訴他,然後讓他先把自家人叫到家裡,準備招呼過來幫忙執事的高鄰。
三爸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然後嘆了口氣應承下來,還說讓強子心放寬,這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有道是黃泉路上無老少,一切都應該往前看,畢竟日子還要往前過嗎!
「那行了,你這邊先通知村里,我去買黑驢乖娃,讓娜娜先去報導吧!」
張大鵬說完就下樓去了,他以前給強子的幾個店都做過萬能工,對西京的地形特別熟悉,要說找這兩樣東西的話,只有去他說的兩個地方,其實他們不懂,那些專門做喪葬一條龍服務的人,就能弄到當地人所說的黑驢乖娃。
過了大概半個多小時,妞妞從臥室出來,眼淚依舊吧嗒吧嗒的落下,前胸的衣服都給打濕了。
「爸……咱們現在咋辦?」
強子也有些蒙圈,雖然參加過無數次葬禮,但是要真的操辦的話,還是有些摸不清門路。
這時強子爸開口了:「兒啊,你現在得先聯繫醫院,開具死亡證明,然後再聯繫殯儀館,娜娜要先進行火化,才能回村里安葬,這是國家的政策。」
當地實行火化已經幾十年了,所以大家對火化並不牴觸,一般情況都是火化後將骨灰帶回老家下葬。
「那行吧,阿禾,你拿著咱家的戶口本,你媽的身份證和診斷書去西京醫院,找哪個郝大夫,讓她給開一下證明,我這邊先聯繫殯儀館。」
一個小時後,也就是凌晨一點鐘,強子村里也動了起來,堂兄的兒子書童已經滿村里開始叫人了,這是通知本村的人,前來執事的。
當地人有句老話,白事不請自來,紅事不請不去,當武娜娜離世的消息在村里傳開之後,三隊和九隊的人都動起來了。
他們在天不亮的時候,就來到強子家門前候著了,三爸和大伯以及堂兄利強早就進了強子家,在家裡燒開水沏茶準備招呼鄉親們了。
西京北郊這邊,三點多的時候,張大鵬帶著黑驢乖娃回來了,他把八仙庵和城隍廟翻了個底掉,這才在一家喪葬禮儀部的店裡買到了黑驢和乖娃。
到強子家門口後,這貨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在樓道里就給點了,然後被幾個保安指著鼻子一頓數落,最後強子出面,給了幾個保安一條芙蓉王才打發了,要不然保安經理報了火警,事情就更麻煩了。
一大早,張大鵬帶著醫院的死亡證明,武娜娜的身份證,強子的身份證結婚證,去了一趟殯儀館,聯繫了火化事宜。
早上八點,殯儀館的靈車開到小區,將武娜娜的遺體運走了。
武娜娜的所有血親,老公、孩子們開了十幾輛跟著去了殯儀館。
在殯儀館的追悼大廳里,一家人跟武娜娜的遺體告了別,然後就被送進了焚化爐。
這個一輩子要強的女人,終是走完了她的一生,一輩子的愛恨、拼搏、奮鬥以及最後的不舍、眷戀以及遺憾,全都伴隨著一陣青煙消散,最終歸於虛無,仿佛她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強子看著兒子懷裡的骨灰盒,心頭不僅一陣悲涼,人的一生可不就是這樣子了,一輩子掙多論少,辛苦奮鬥,捨不得吃,捨不得穿,到頭來卻什麼也沒有帶走。
像是武娜娜這樣子的,縱有家財萬貫,也不能為她換來哪怕多一分鐘的壽命,哪怕是世界上有萬千美景,依然留不住該走的人。